浅淡的白梅气息絮绕在鼻尖,体温渗透过衣裳传递过来,祝南风心弦蓦地一颤,呼吸瞬间就乱了。
热意从耳根一直传到指尖,这个拥抱来得太过突然,他整个人都红透了,无措唤:“师、师妹……?”
阿欢小脸埋在他胸膛,轻轻“嗯”了声,双手收拢,抱得更紧了些。
心跳愈发加快,违背主人的意愿,一声声撞响。
少年脊背僵硬,手足无措,慌得说不出话。
会被听见的。
一定已经被听见了。
热意蒸腾,祝南风羞得快要烧起来,双手发着颤握住对方肩头,心一狠想推开她——
他听见阿欢清凌凌的音色响起,语调平静,不带感情。
“这样,你开心吗?”
话音落下,少年心中乱跳的小鹿忽然纷纷停住动作,跳崖自杀。
自那一个拥抱后,阿欢许久未见祝南风。
而那一日,直至最终,她也没听到回答。
少了个接自己做日课的身影,阿欢没什么感想,依旧按部就班生活,只不过每日清晨多了项新活动——面见师尊。
这项活动具体有什么意义,阿欢暂且还没搞懂。
只知道每天都要见贺兰仙尊,实在是……
太过烦人。
贺兰容貌生得浓艳逼人,为人处事又傲气至极,大多数人对他的刻板印象便是高岭之花,遥不可攀。
但阿欢日日见他,渐渐就发觉贺兰此人,实际很幼稚。
给他沏茶,这个人一会儿嫌太烫,一会儿又说凉。
阿欢是个没有高级趣味的人,品不出叶子泡水有什么好坏。
她沏了几次就没了耐心,木着张小脸,把茶盏向前一推,慢吞吞催促:“贺兰,喝。”
贺兰不接,抬眸瞥了她一眼,从鼻尖发出声轻哼,“叫师尊。”
他眼尾天生上翘,描了鸢花染的飞红,凤目轻抬间,是世间独一份的艳色。
可惜阿欢对人的容貌同样没什么审美,只觉得他好烦。
这两个字显然超过她的语言能力,阿欢努力咬字,尝试半天,依旧念不出来。
默了半响,忽然干巴巴的来了句:“不要贺兰。”
要其他人做师尊。
“晚了,小欢儿。”
贺兰一手撑着额头,随意把玩着手中琉璃盏,正懒懒掀起眼皮看她。
见女孩儿满脸不情愿,竟还愉快地轻笑出声,“无论生死,你都是本师尊的徒弟了。”
贺兰近日被阿欢气得脑壳疼,只想和她互相伤害。
见她不开心,心情就愉快很多,连识海内养着玩儿的土拨鼠们也在快乐跳舞。
他漫不经心打量着少女,看着看着,又哼一声:“满头乱毛,不像话。”
阿欢歪了歪头。
乌木般的发垂散下来,微凉发丝扫过脸颊,绸缎似的柔软顺滑。
女孩儿摸了摸自己头发,认真反驳,“不乱。”
“师尊说乱就乱。”
贺兰屈指敲了敲案几,不知想到什么,神色一变,又开始阴阳怪气:
“明明拜师那日头发还梳得蛮好,如今是觉着来见本尊,所以不用打扮么?”
“是师兄,梳的。”
“原来是师——不对,你再说一遍!?”
“师兄,梳的。”
贺兰眯起眼睛看她,表情看起来很危险:“……叫师尊。”
阿欢眨眨眼,终于迟钝地转过弯儿来,不讲话了。
男人抬手就捏她脸颊,凶巴巴的,颇有些咬牙切齿地意味,“你故意的是不是?嗯?你就是故意气本尊!”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事儿么?
念得出师兄,却念不出师尊——分明就是不想喊!
阿欢任由对方捏着,含糊唤了声,“兹、兹准……”
她皮肤极白,面颊被捏得泛起浅浅薄红,像撒了桃粉的糯米团子,软乎乎的。
贺兰蹂|躏了一番团子欢,终于解气,松开手,指挥她去看书案。
桌上摆满崭新的笔墨纸砚,还有收拾得整整齐齐的理论教材与笔记,依次排开。
是年轻弟子们上课时会用到的东西。
阿欢看着桌上的笔墨纸砚,想去触碰,手停在半空。
葱白的指尖犹疑蜷缩,女孩忽然抬眼,小小声问道,“我也,可以学?”
她不太确信,问得认真,鸦黑的睫羽微颤着,有些茫然无措。
记忆中温柔和缓的男子嗓音隐约响起,声音放得低而轻,落雪一般,对她说。
——没有用的小废物,用不着学习。
贺兰正在看她反应,听这话,又哼了声:“难不成要我替你去么?”
他抱胸靠在椅背上,下巴一抬,倨傲睥睨着她,“考不到首席,就别回来见师尊。”
阿欢眨巴眨巴眼睛,终于听明白的样子,向来有些清冷的黑眸一下子亮了起来。
她用力点了点头,努力将文具一件件拢入怀中,很珍惜地抱紧。
又怕把东西摔了,小步小步往往门口挪。
站在门口,还不忘有些困难地抱着东西转过脸,乖乖和贺兰告别。
这一次,咬字很清晰,“贺兰、师尊,明天见。”
贺兰随意挥了挥手,看着少女离开的背影半响,低头,嘴角勾起,发出声轻笑。
-
玄清宗基础课程是统一授课,阿欢准时准点背着笔墨纸砚去课堂报道,她容貌生得太好,不少同门总偷看她。
先生对下面吹胡子瞪眼半天也没见效,无奈,索性把阿欢调到第一排,好歹保证视线集中在正前方。
后来发现阿欢认真是很认真的,坐姿又端正,照外在看简直是再标准不过的三好学生,可是、可是——她看不懂板书,读不了教材,也不会提笔记录,每日只知坐在那儿听……
好像,是个小文盲。
师兄师姐们在八卦夜谈会上就“小师妹为何不识字”这一议题商讨数日,得不出结论。
想问阿欢,看她眉目清冷,偶尔侧眸望向窗外的视线好似黯然感伤,小脸郁郁,总觉得有什么深沉缘由,不忍心提。
任谁也猜不出这姑娘只是在想,下课又要去见贺兰,好麻烦。
阿欢就这样一无所知地上着课,直到十日后,第一次课堂小测,她花了一整柱香时间,默默望着那张写了论题的试卷,生疏地提笔蘸墨,在上面画满火柴人涂鸦。
被当场拎到最后一排罚站时,终于恍然:原来,上学是需要识字的……
下了学,她记着先生说试卷要给师尊检查,于是将之团起捆好,拿在手中抛着玩儿。
微黄卷轴在少女葱白指间一下下抛着,不小心掉到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停在一人脚边。
那人微退半步,弯下腰,将卷轴捡起,递了过来:“小心点喔。”
他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容貌清正,笑起来的时候,便带起两侧浅浅的酒窝。
阿欢歪了歪头,刚伸手去接,少年便红着脸松开手,欢呼雀跃着跑向不远处两名同伴:“我和小师妹说上话啦!”
同伴顿时瞪大双眼,待少年走近,“啪”一声拍上他背脊:“闭嘴,人还在听着呐!”
阿欢握着卷轴,好奇眨了眨眼睛。
这个画面隐隐有些熟悉,好似先前第一天从灵隐峰回来时,也见过这几人咬着手帕,在“呜呜”地哭,说什么人被花抓走了……
她一时想不起来更多,摇摇头,转眼将这小插曲忘在脑后。
一路回了竹林,刚过转角,阿欢便意外看见个熟悉的身影。
少年长身玉立,脊背直挺,正对着修竹出神。
在阿欢看向他的瞬间,祝南风似有所查,转过脸,微微笑了一下。
“阿欢,”他开口唤道,有些羞赧,双眼却很亮,“那个问题,我知道答案了。”
什么问题?
阿欢早已将先前的拥抱忘了个干净,茫然地看着对方。
想了许久,只觉得他对自己的称呼不一样了。
少年顿了会儿,也不知想起什么,耳尖忽然泛起薄红:“过几日,山下便有临时集市,阿欢想和我一起去么?”
阿欢从来也没和别人出去玩过,只想了一会儿,便点点头。
不过下山要拿牌子,她就说:“我要,去问。”
祝南风便很满足地笑起来,温声叮嘱她几句,这才告辞。
女孩将装文具的小包袱放回屋内,喝了半杯水,就拿着零分试卷去找贺兰,顺便把自己想要下山的事告诉了他。
作美艳女子打扮的仙尊不发一言,只瞪着试卷上正练剑招的两个火柴人,气得脑袋都快冒烟——亏他先前还被这姑娘珍惜文具的行为哄骗!逆徒,真乃逆徒!
贺兰指节攥紧,忽然把试卷揉成团往地上一扔,下巴一抬,开始阴阳怪气:“这就是你给本尊拿回来的首席?”
阿欢眨眨眼睛,坐在美人榻上晃着腿,表情无辜得很:“我要,下山玩。”
“……”还敢提要出去玩!
贺兰忍不住磨了磨牙:“怎么,才来几日,就觉得这灵隐峰还不够你玩?”
阿欢茫然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贺兰摸不准她这是对自己那句话表否定还是肯定,嘲讽不到位,愈发气闷。
他深吸了几口气,回忆了下卷子上的议题,死活不信她这也答不出来,捡了最简单的问:“师尊问你,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何解?”
阿欢想了想,一只手比了四,另一只手比一,将两只手加在一处,恰好是五。
她于是很自信地回答:“算数字。”
贺兰屈指就敲她脑壳,“本尊还真想替你算算脑子!”
他敲完仍不解气,又伸出双手捏女孩脸颊,面团似的揉捏了一番。
少女小脸被捏得泛红,还蛮不服气,掰着手指又数了一遍,疑惑问,“贺兰,不会算数?”
她脸颊被捏着,话讲得含糊不清,其中的嘲讽却被听了个十成十。
贺兰当即跑入识海内土拨鼠尖叫了一番,发泄完,一连喝了三杯清火茶。
又问了几道题,阿欢照例答得乱七八糟,气得他往美人榻上一坐,右手直揉太阳穴,又去捏自己眉心,缓了半响,才想起要骂,“欢,你就是故意——”
左侧身子倏地一重。
贺兰动作一滞,意识到什么,登时侧过脸来。
阿欢身量还不及他肩膀,此刻歪靠在他身上,青丝软软贴着脸颊,呼吸清浅,模样极乖。
……她睡着了。
在考了零分、被他训话的中途——
竟然,还敢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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