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入梦境深处的意识渐渐回笼。
微苦的丹药被塞入口中,阿欢皱了皱眉,下意识用舌头抵住药丸,不愿意吞咽。
那枚丹药却入口即化。
苦涩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她顿时被呛到,弓起身子咳嗽了几声。
一只手将她扶了起来。
那人似是轻叹了声,让她倚上自己胸膛,轻轻替她顺气。
熟悉的温度从背后传来,阿欢有点儿恍惚又有些安心,缓了会儿,安静依偎在他怀里。
那只手慢慢从后背游移到脖颈,旋即握住她后脖颈,安抚似的捏了捏。
低哑的嗓音自上方响起。
“欢,还好么?“
阿欢顿了下,慢慢睁开双眼,抬头看向对方。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天光昏暗,隐有月色。
贺兰周身染了秋日的寒意,正敛眸望她,眸光微沉,神色难辨。
他眼角天生上挑,总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傲慢。
可或许是月色太凉,那艳丽的眉目间,竟透出几分难掩的疲惫。
他喜华贵张扬,总要穿得漂亮。
此刻衣饰却凌乱不堪,发簪歪斜,胸前还沾着干涸血迹,连净尘诀也没想到要使用。
见女孩呆呆盯着他看,男人漂亮的薄唇抿了抿,长睫垂下,隐去眸中复杂的神色。
“师尊教你灵力化物,你就这样用?”
他声音放得低而轻,带着微凉的冷,收回手时指节扫过她垂落的发。
少女仍仰着脸看他,那双黑如遥夜的眸子澄澈得无辜。
就像是,被抛弃在雨夜里的小狗。
她小声答:“很吵。”
心跳很吵,所以想要它停下。
贺兰沉着脸望着女孩,分明是生气的模样,恨不能真的教训她,让她知道疼、知道错,可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抬起来——
却是无奈地、轻轻捏了捏她脸颊。
“若是不开心,就把对方揍一顿么。”他小声嘀咕,指腹慢慢扫过她眼下,“自己打不过,喊师尊去也可以的……笨蛋。”
一副不讲理的家长样。
阿欢将脑袋靠在他肩上,也不知有没有听懂。
她面容仍是苍白,嘴唇也没了血色,纤细的眉毛微微颦起,不舒服却又不说话。
视线落在那张泛红的小脸上,贺兰心中忽然产生某个想法,木着脸伸手将阿欢凌乱的发撩到耳后,梦游一般问:“你想要……师尊?”
阿欢懵懵懂懂看他,好像懂,又好像不懂。
好久,她点头。
风大,吹得树梢摇晃、圆月发皱。
树影伴着夜风晃晃悠悠。
屋内,特殊的冷香盈满两人之间狭窄的空气,有如晚风掀动海棠的花香。
意识好像在一点点化掉,软成一团,变成天边晃悠悠的一朵云,被风吹得不断飘散。
直到一切结束。
阿欢忽然想看一看贺兰的表情,修长的手,却覆住了她眼睛。
他的呼吸不稳,声音放得很缓,似乎是为了让她听清。
“睡吧,小欢儿。”
-
苦拙峰暗无天光,难辨时日。
昏暗石牢中,唯有捆仙索发出的微弱荧光,在阴冷的空间中徒劳闪烁。
少年安静地躺在地上,双手仍被反剪束缚在身后,墨色发丝凌乱散落,只露出一点儿苍白的面颊。
被天然石壁抑制的灵力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在经脉中流转,每循环一个周天,都带起似被万针滚过的痛楚。
下唇早已被咬得干裂出血,阿乐疼得视线涣散,却又执拗地调动着灵力,想要加快伤口的愈合。
姐姐随时可能来见他。
他不能是这幅狼狈模样。
四周灵气波动了一瞬。
察觉到禁制片刻的松动,少年双眸一亮,立刻费力地坐了起来,将什么东西藏在身后,努力抬起一侧肩膀,将满是脏污的面容擦拭得干净些许。
“姐姐?”
他眼眸弯起,声色因疼痛而发哑,却又雀跃着唤。
沙哑的嗓音撞上石壁,在牢房中低沉回响。
自回廊的尽头,一簇簇灯火依次燃起,在森冷石牢中晕开昏暗暖光。
一道暗色的人影走入其中。
来人眉眼如墨,眼尾一道殷红勾起艳色,迤地裙摆铺开成扇。
只是神情森冷,居高临下,冷冷睥睨他。
阿乐怔了一瞬,视线扫过贺兰身后,没见到熟悉的人影。
他一下子褪去所有表情,漠然垂下眸子,倚在石壁上,再次尝试着运转灵力。
室内兀地响起一声极轻的剑鸣。
顷刻间后背一阵发冷,少年蓦然抬眸,只见贺兰手中命剑清光湛湛,剑意霜寒刺骨,刮得肌肤生疼。
而剑尖,对准他咽喉。
这个人不发一言,竟想要杀他。
鲜血自被刺破的肌肤涌出,阿乐似是对自己的处境丝毫未觉,只望着那双被怒火染红的眼,有些讶异地歪了下头。
“姐姐是不是需要我?”
即将割破他气管的剑刃微微凝滞。
少年苍白的面容浮现一点儿血色,眉梢与眼角笑意浅浅晕开,“姐姐不爱讲话,想要什么也不会说,所以每次都是我主动……”
随着话语,抵在他喉间的那柄剑开始细微地震颤,持剑之人好像愈加难控情绪,命剑光辉晃荡如一泓破碎的秋水。
这个人的灵力……波动得厉害。
像受了什么反噬,不仅紊乱,连境界也在起伏不定,散逸的灵力割得四周禁制出现裂痕。
视线扫过对方阴沉的神情,阿乐心绪忽地明了,兀的低笑出声。
低低的笑意在石牢中回荡不断。
贺兰握着剑柄的手用力得骨节泛白,眼尾艳色殷红如血,凤眸沉郁而冰冷。
“闭嘴。”
无妄发出声清越剑鸣,如水波荡开,一瞬将石牢照得有如白昼。
霎时间威压如千峰万仞重重压下,无数细小的剑气割裂了少年身上的红衣,以不可思议的精准避开了致命之处,只造成剧烈的疼痛。
一波又一波尖锐的疼痛透过骨肉钻进脊髓,腥甜的血液涌上喉咙,阿乐倏地止住声音,后背一瞬间被冷汗浸透。
无法忍受的疼痛终于令他发出声极低的喘息,又很快咽下,用力咬紧下唇,不吭一声。
那个猜测愈发得到确认,他勉强收拢因疼痛而涣散的意识,咽下喉中腥甜,抬睫看向贺兰,很慢又清晰地问,“……你在生什么气?”
那嗓音虽然沙哑虚弱,语调却修饰得过于平静,甚至带上几分奇怪的笃定。
贺兰眸色愈深,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发疼,灵府像被烈火烧灼,灵力一直被他用压抑着,反噬得愈加严重。
若非极力压抑……在交合之时,他恐怕就受本能驱使,将阿欢当成鼎器采补。
——她的体质,是绝品炉鼎。
灵力如浪潮般狂肆翻涌,贺兰薄唇紧抿,面色沉郁,沉默看着阿乐。
明明是双生子,他的修为,却比阿欢高了两个大境界以上。
十六七岁的少年身姿纤瘦单薄,还像一幅收拢的卷轴,未来得及展开。
那一张脸,与阿欢实在太过相像。
阿欢总是不说话或不知道如何说话,只安静地站在属于她的小小角落,像一支沉默的海棠。
而阿乐——
阿乐望着他,忽然弯眉而笑。
那双眼睛虹膜的颜色较常人要浅,此刻光华滟滟流转,在昏暗石牢中,有如暗黑捕捉了流萤。
“你这样对我,不怕姐姐感知到疼吗?”
被剑气割破的红衣恰好散开,露出少年心口处尚未愈合的刺伤。
……这道冰刃造成的狭长伤痕,本该出现在阿欢身上。
贺兰瞳孔紧缩,握剑的手猛地一松。
唇角笑意一下子绽开。
少年双眸的色泽瞬间变得奇异而瑰丽,深邃幽暗,生出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阵纹在其中交织变幻,光影流动,犹如打碎的琉璃。
视线撞入那双潋滟的眸中,贺兰神识忽地刺痛,一瞬间连他自己也未意识到失神。
他看见少年的面容与阿欢恍惚重合,笑意盈盈,用某种奇异的甜软的音调,温声唤他。
——师尊。
话音落下。
齑粉纷落,满室石岩震颤崩塌。
凌厉的剑意割裂着空间,哪怕隔绝灵力的石壁也无法承载化神期修士的威能,纷纷崩毁砸落。
阿乐心中一喜,正欲加深惑心咒的效力,下一刻——
厚重的威压穿透神魂,仿佛敲碎了脊骨,痛得他再也维持不住伪装的表情。
剑尖挑起了他的下巴。
而那人踏前一步,嗓音泛冷,带着说不清的厌恶。
“这就是你的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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