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便是腊月初八。

    在凡界,过了腊八,就算是拉开春节的序幕。

    村民们早早就起床筹备祭祀,重九华上山采菌子的时候看见,观察半天,好像明白过来,回了家,就把新衣服新鞋子放在家里两个小朋友床头。

    阿欢很无所谓地穿上了。

    景明秋见了那身鹅黄袄子,惊讶之余,却有些不好意思。

    他年少早成,平常总作朴素书生打扮,这样鲜亮,还是长大后第一次。

    重九华见他不时整理衣襟,又匆匆将手拢回袖中,几番重复,便缓声道:“很好看。”

    景明秋微微一愣。

    阿欢站在旁边,摸了摸他衣袖,也很认真地说,“好看。”

    “谢谢。”景明秋这才抿唇,弯弯眼睛,有些羞涩地笑了。

    今天日头比昨天还好,重九华煮腊八粥的时候,两个人就在院子里晒太阳。

    少年少女搬了凳子,坐在雪地中间,身边环绕着好几只等身高的雪宝,被暖阳照着,从大师兄的视角看,像两只喜气洋洋的小黄人。

    重九华不免柔和了眉眼。

    临出厨房前,端着托盘,又往腊八粥里加了几勺红糖。

    年纪小,让他们吃得甜一点。

    吃过饭,景明秋从柜子里拿了叠红纸出来,一张张裁好,开始写春联。

    ——村民们为了图个吉利,早早就买好纸张寄存在他这里,现下也该动工了。

    阿欢坐在一边,看狼毫笔蘸满墨汁,直画如剑,曲笔似藤,秀润生动的一排排字转瞬而就,一时间很是好奇,险些连眼睛也忘记眨。

    景明秋问:“要试试吗?”

    她眼巴巴点头。

    景明秋便放下笔,裁了一小张纸给她。

    阿欢郑重接了过来,生疏握笔,端端正正,画了一只火柴人。

    她抖抖墨迹未干的纸张,有点小骄傲地拿给对方看。

    却见少年呆了一下,茫然眨了眨眼,伸出手,点了点小人手中长长的那一竖,“这是什么?”

    阿欢一本正经地回答:“剑。”

    她画的是剑法第七式,落雁归林。

    景明秋端详片刻,似乎也从这粗糙涂鸦中,琢磨出一点儿大师韵味,不由失笑,“要不要贴起来?”

    阿欢自然又是点头,双手捧着纸,在屋里转悠了一圈,却不知道该贴到哪里好看,索性贴在自己脑门儿上。

    海棠花似清清冷冷的女孩子,额间垂下福纸,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鲜润唇色。

    艳艳红纸上,一个大大的火柴人张牙舞爪,有点滑稽,又有点可爱。

    阿欢创作出这般杰作,自然是想四处显摆一番,连树洞里的小松鼠也不愿放过。

    只是视线被挡,她站在堂屋前,低头才走几步,就撞上青年坚实胸膛。

    略有些低哑的男声在上方响起:“你在做什么。”

    阿欢双手撩起红纸,便见大师兄一手持扫帚,另一手拿着干布,似乎正在大扫除。

    她想了一想:“炫耀。”

    “炫耀什……”重九华问到一半,好像反应了过来,顿时给予了十二万分的肯定,“很好看。”

    阿欢摸摸额头,又把红纸贴得更牢一些,煞有介事道,“我知道。”

    重九华被女孩直白的话语弄得想笑。

    他薄唇微微一勾,见红纸被阿欢按着,反倒翘了一个角,下意识就想替人抹回平整。

    手伸至半空,指尖却又蜷起,缓缓收回。

    阿欢偏了下头,有点疑惑地看着他。

    “你不怕我吗。”

    大师兄垂眸看着她,又露出那种复杂的,像是有些难过的表情。

    阿欢摇摇头。

    她捡起对方搭在身上的扫帚,塞回他掌心,一边指使他干活,一边说,“不怕。”

    毕竟亚父很早就说过,双修就是她唯一的用途。

    何况,重九华根本没有采补她,还分了很多灵力。

    所以她开始觉得,大师兄是一个好人,可以亲近。

    在阿欢的认知中,没有道德伦理,只有她愿意不愿意。

    只是重九华听了她这样诚恳的回答,仍不见展颜。

    青年把阿欢撩起的红纸放下,遮住表情,只余下低低嗓音。

    “但我怕。”

    怕自己伤害到她。

    重九华自知心念繁杂,长久以往,恐伤道心。

    只是他自离宗后,从来孑然一身,独来独往,如今身处凡界,愈是与人相处,念头却愈不通达。

    无论阿欢,还是景明秋。

    若是天命自有安排,为何又要将苦楚加诸于他们身上。

    他想不明白,只能一直想,而越想,越是困扰无解。

    他只能沉默看着阿欢。

    阿欢不知他在想什么,视线被挡住,只以为大师兄在欣赏自己的绘画大作。

    便很安静地站着,呼吸时的气息吹得红纸微动,带得火柴人也跟着扭扭手脚,像在跳舞。

    重九华静静看了会儿,忽然道:“明日一早,我便要启程回宗。”

    自昨日,看见景明秋写下的遗书后,他便一直在想这件事。

    那封遗书,口吻平静,将身后事尽数安排好。

    他说感念孙家看拂照顾,自己死后,希望将房子留给他们。

    也说自己不必葬礼,只用埋在院中。

    恐怕景明秋自己也察觉到,自昏迷中醒来后,他的身体,便每况愈下。

    重九华心中不忍,虽知天命难违,但还是向宗门去信讨要洗髓丹,想带他入道,却无人回复。

    九洲大陆本是一体,然而天道严苛,令三条灵脉仅余其一。

    彼时修士为一己私利,只将灵脉归于上界,以天梯划分,使两界之间的差距深如沟壑。

    上界仙盟宗门林立,只要出身于此,哪怕资质不佳,作为凡人,也因浸润灵气,无病无灾,安度一生。

    而凡界之人,大多灵根斑驳,贸然引气入体,只会是无用酷刑。

    重九华终究不忍,想让他们这样平淡安宁的生活,继续延续下去。

    只是不知,能否顺利成事。

    他深吸口气敛去繁杂思绪,取下身后负着的长剑,剑身已布满细纹,放入阿欢手中。

    “这柄剑,交予你保管。虽只是凡铁,但剑中注入了三道剑气,已足以防身。”

    他的剑太长,阿欢抱在怀中,剑柄就蹭到脸颊。

    女孩听闻他要走,只是“喔”了声。

    想了想,仰起小脸看他,“回来,再去集市?”

    她还想去找一找猫猫。

    “好。”重九华顿了一顿,视线描摹过阿欢面颊轮廓,慢慢道,“等回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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