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日落得很早,还未到酉时,各家各户已升起渺渺炊烟。
晚饭自然还是由重九华准备,而景明秋看着桌上那一摞春联福字,倒想起一件事儿来——腊八节后,很快便会到他的生辰。
他如今虽还算是十八岁,但因生于岁暮天寒之时,再有几日,便是年关。
等过完年,年纪还要虚长一岁,恰好便到了及冠之龄。
忽然意识到自己即将成人,心情难免有些奇妙。
景明秋兀自琢磨了会儿,说不出是什么感受,索性偏过头,去看正在叠纸鹤的女孩,“阿欢的生辰,是在什么时候?”
阿欢闻言,茫然望了他一眼。
她脑袋上原本贴着的红纸已经粘在了外面雪人身上,露出张白生生的小脸,纤长睫羽一眨,慢吞吞道,“不知道。”
“诶?”景明秋一愣。
阿欢见状,虽然对生辰没有概念,却也不想让阿景哥哥失望。
她颦起秀眉,努力在脑海里搜刮许久,才隐隐约约找到一个词。
——霜降。
亚父的确是说过的,他们的生辰,就定在霜降。
因为他说,冰原终年风雪不歇,甚至模糊了时间的概念,唯独在双子降生的那一日,雪停了。
而在外界,霜降便是一年之中,昼夜温差最大的日子。
「小废物,你不觉得……就像你们之间的差距一样么。」
男子清隽温雅的嗓音仿佛犹在耳畔。
阿欢咬了咬唇,敛去思绪,有一点生疏地念,“霜降。”
她说,“生辰,是霜降。”
景明秋眉梢轻弯,“你是秋天生的啊。”
“嗯?”阿欢偏了下头,发出一点不解的鼻音。
景明秋似是很开心能找出这样的巧合,见她不懂,便牵过她的手,用食指一笔一画,在她掌心写字。
“你看,我的名字里,也有一个’秋’字。”
他的指尖有一点凉,力度很轻,像小羽毛在掌心轻扫。
阿欢被弄得痒痒的,忍不住蜷起来,将少年修长食指握在了手中。
“我不会,看。”她小声嘟囔。
景明秋见她难得有些小孩子脾气,又是要笑。
张了张口,却倏觉喉咙腥甜,顿时匆匆别过脸,咳了几声,才攥紧手帕收入袖中,慢慢道,“阿欢的生辰今年已经错过了,等过几日,和我一起过,好不好?”
阿欢听出他嗓音有些发哑,抿了抿唇,很认真地点头,“好。”
不多时,重九华收拾好一切,进来喊两人吃饭。
他穿着浅色常服,一身的烟火气,又挽着发,乍一看,竟有种良母贤妻之感。
阿欢随着贤惠的大师兄去了饭厅,却见桌上冒着渺渺蒸汽,桌子正中,摆放着一个形状特别的铜鼎。
鼎中是一锅咕噜滚着的白汤,点缀着红枣、枸杞,桌上则摆满切成薄片的黄羊肉、鱼片,冬笋以及菌菇等十数种食材,看上去很是丰盛。
重九华打量着自己精心准备的火锅宴,只觉十分完美,又见阿欢呆呆地看着自己集市上淘来的铜鼎,不免有点得意似的,问道:“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阿欢诚实说:“炼丹炉。”
她在青岚那里见过的,比这个要高级很多。
重九华:“……”
炼丹炉就炼丹炉吧,总归是很好用的。
窗外落雪成白,而三人穿着厚实新衣,围坐桌前,其乐融融地吃起火锅。
阿欢没有经验,才吃一口,就被吸满汤汁的菌子烫得不住吸气,像只直吐泡泡的小鱼。
“阿欢,要等放凉一些再吃。”景明秋连忙道。
阿欢“喔”了声,再夹了什么,就是放在碗里,眼巴巴地盯着看,许久才敢咬上一口。
景明秋被她的举动逗得想笑,自己也取了干净的碟子过来,夹一些煮好的食材放在里面,等凉了些,再送到阿欢碗中。
他自己却吃得很少,几乎没怎么动筷。
重九华意识到这点,方才松快一些的眉峰又蹙了起来。
他总觉得,景明秋又消瘦了一些。
而眉宇间,那种若隐若现的戾气却愈发明显。
大师兄思忖片刻,忽然开口:“近来,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景明秋正在给阿欢布菜,闻言微微一怔,视线对上他的,很快错开。
他默了许久,才道:“……夜里,我总是做同一个梦。”
梦中那人,总是蛊惑一般,要他交出自己的魂魄。
景明秋垂着眸,露出左眼皮上的一颗小痣,不太起眼,却显得有些忧郁。
重九华眸光微沉,已是明了。
他叹口气,只是道:“别信旁人,等我回来。”
景明秋睫羽轻颤,没有回答。
翌日,天还未亮,重九华就走了。
临走前,还在厨房里留下一大摞劈好的柴,足够寻常人家用好几个冬季。
这些柴火,一直到潮湿、腐烂,长满蘑菇,再也没有用完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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