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直至薛青醒来时,他还觉得自己陷在温柔又沉溺的混沌里。
薛青借着这点混沌,望着头顶安然的竹编屋面难得的小小发了一个呆。
大概是因为此时的岁月静好与前两日的遭遇对比太过强烈,所以才让这份美好显得不真切来。
薛青才眨了一下眼,就首先感受到身边沉稳的呼吸还有难以忽略的热度。
浸在熟悉的檀木香中,薛青舒服地眯了眯眼,只觉得自己都被这香味腌透了。
可是并不讨厌,檀木香总能让他感到心安。
在仅剩的一点混沌中,薛青没有选择就此起身,他反而在榻上转过身。
那檀木香就更浓了,浓到想让自己深深贴近。
就像沙漠中渴水的鱼,突然跃入大海中的狂喜与不敢置信。
——差点就要醉在其中了。
薛青抬眼,可是近在咫尺的面容安静无波。
向来淡漠冷静的凤眸此时紧闭着,浓密的乌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两片阴影。
连眉间一直鲜红的朱砂痣都黯了颜色。
自从灵隐寺那一事已经过去两天了。
可法海还陷在沉沉的休眠之中。
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薛青就这样窝在法海的身边。
尽管法海还在无归期的沉睡着,但是只要法海在这,他便不想离开。
他的目光从法海的眉间痣,一直描到男人发白的双唇。
眼神顿了几秒。
然后薛青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法海的唇。
宽松的青色衣袖随着他的动作自手腕滑下,直至堆在了他的肩头,露出雪白的一截手臂。
在嫩生生的青绿色中显得格外白皙莹润,隐隐的柔光镀上,就像一个绮丽而迷幻的梦。
只是手臂上突兀地留下了一块圆形的红色疤痕,似是还未完全恢复,是深红转浅的颜色。
——是上次在佛殿中被蕴含着法力的佛前灯砸到而留下的伤痕。
还未完全好全。
明明从灵隐寺中出来才两日,但处在这安定的日子中,薛青便下意识的也觉得那事已经过去很久了。
那日,静玄体内由多方修炼而成的法力蓦地发生了异动。
或许因果轮回间,身上所负孽债太多,终究会得到反噬。
“呃——”悬在空中千盏万盏的佛前灯火焰乍然剧烈燃灭,整个佛殿陷入了漆黑一片。
宛若久用生锈的机器卡顿了几秒,那佛前灯的火焰才勉强燃起,但是微弱的像是马上就要熄灭。
静玄的动作变得迟滞,如同没有蓄上力的弓箭。
此时薛青与盛强已经颓然无力,体内的妖力几乎要枯竭。
但他们不敢松懈,试图从体内压榨完最后的法力。
这是难得的机会和破绽,他们必须要抓住。
法海轻叩手中佛珠,从中释放出不尽的法力。
僧人长身直立,一身僧袍庄严高洁,他的唇中吐出佛语。
——仿佛是来度化世人。
正是这般云淡风轻一直从容的法海给了薛青和盛强咬牙坚持的底气。
然而直到尘埃落定,薛青才刚松了一口气,但是看上去强大不可摧的法海却骤然倒地。
“你怎么这么傻啊。”
什么都瞒着他不说。
薛青想到这,还是心中愤愤,憋着气伸出手指间戳了戳法海的脸。
只是面前的人仍然处在沉睡中,对薛青的小小“虐待”毫无反应。
要不是近日与慧源见了一面,薛青还不知法海背着他究竟做了些什么。
法海本身法力就因反噬的火莲而压制不住。
却还是不管不顾,哪怕透支自身也不管。
静玄身体的异动并不是突然而至。
原来一切都在法海的筹谋中。
薛青想,法海并不是不清楚静玄的意图。
只是……
薛青轻轻呼出了胸中郁结的闷气,他落在面前人睡颜的目光忍不住带上了点心疼。
只是不知道对于法海来说,救他于水火之中抚养他成长的师父,对他的这点施舍般的好,也不过是想要杀他取骨重铸金身。
法海得知的时候会伤心吗?
想到这,薛青握着法海手掌的手更紧了些。
房门响起轻叩两声,薛青从床榻下来,离开时还细心的将盖在法海身上的被角掖好。
他拉开房门,站在门外的是薛白。
因为之前的事情,薛白看向薛青的目光还带着下不去的愧疚。
要是那时她不着急着再进去钱塘城,青青就不会被那宁世子带走,更不会经历之后的事情。
她无法想象,若是青青不能安全回来,那她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薛青对着薛白点了点头,他走出房门,将身后的房门关上。
“姐姐,怎么了?”
薛青走出了几步,问询薛白。
“青青,无双找了些大补之物,你体内旧伤未愈,先去再疗伤一番。”
薛白说。
薛青他们的伤势还需要再仔细疗养。
那日薛青和盛强扶着已然昏倒的法海走出破败的一塌糊涂的佛殿,才行了几步,便就难以往前。
他们实在是已经到了极点,仿佛只要再往前迈出一步,就会立刻死去。
以至于薛白和无双赶到时,看到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三个人,差点就要当场也昏过去。
尤其分辨出血染红青衫面色惨白的是自己两日未见的弟弟后,薛白直接腿一软,要不是无双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她竟要直直地跪在地上了。
所幸三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薛白和无双将他们带回无双的住宅医治。
薛青虽然是三人之中醒来最快的一个,但他的伤势也并不轻。
若非薛白无双治疗及时,薛青一身的修为都可能因此被毁,打回普通的小蛇。
还好……
一切都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察觉到薛白的小心翼翼,薛青心中无奈,他知道薛白心中的自责与愧疚。
但其实他不怪姐姐。
毕竟这发生的事情,谁又能料到呢?
薛青跟着薛白走向另一个房间。
已经坐在那的除了无双还有一身绯衣的盛强。
“薛青,你啥时候醒的!”
一见到薛青,盛强便咋咋呼呼地站起来,伸出友手想狠狠拍一拍这位生死与共好友的肩膀。
然而他一下没伸出手,只感到一阵疼痛。
身边的无双提醒道:“你小心点动。”
盛强这才想起来他的右手因为脱力已经被包起来休养了。
见薛青疑惑的目光落在他包的和蚕茧一般的有受伤,盛强只能默默又坐了回去。
假装无事发生。
“对了,之前都忘问了,那静玄最后如何了?”
无双在薛青和盛强边上坐下,他岔开话题。
若不是薛青口述那日情形,无双怕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切,竟是灵隐寺德高望重的住持静玄主导。
之前也只是知道妖界横难与灵隐寺有些关联。
如今看来,或许还与这人面兽心的静玄脱不了关系。
不过无双只知道薛青与他们说了联手最后击败了静玄,但是静玄的下场如何,他也无从得知。
“他?”
盛强冷嗤了一声。
现在想起那老秃驴,他还是来气。
“他所求长生,那便如他所愿。”
薛青表情未动,嘴中却吐出毫不留情的话。
静玄既然已化为了一个怪物,因法力自困无法行动。
所以那日殿内破碎的佛首复原,只不过这次其中多了血肉。
风光的永求长生的住持,那便待在容器中,感受着生命的流逝吧。
听完薛青的描述,无双眼波流转,红唇勾起。
止不住拍了拍掌:“做的好。”
他才不管这法子残不残忍,这都是那静玄应得的。
薛青冷冷说完后,端起无双为他准备的补药喝了一口。
才抿了一口,入口的苦涩让他的脸立即皱了起来。
没想到这药这么苦。
但为了伤口的恢复,薛青还是强压住呕吐感又吞了一口。
“有这么难喝吗?”
盛强注意到薛青的表情,忍不住嘲笑出声。
没想到薛青这么大一个人了,还怕喝药哈哈哈。
没理会盛强的“嘲弄”,薛青懒得反驳,只催促他快点喝。
“我倒是不信,这药有什么难喝,呕——”盛强刚喝下去一口,便忍不住因为这药辛辣的苦味呕出了声。
他好不容易缓过这药冲天的滋味,抬起眼便看到对桌的薛青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盛强:……
是他天真了,他不应该那么早就嘲笑薛青。
无双看到他俩的反应,忍不住捂嘴偷笑。
他笑道:“这药虽苦,但治疗修为上的损伤有奇效,必须要饮完哦~”“对了青青。”
无双想到了什么,这几日他还在为法海找药,只是凡人用药与妖不同,他需仔细斟酌几分,“法海大师可醒了?”
这两日薛青和盛强都陆续醒了,只有法海依旧沉睡着不见醒的迹象。
薛青正端着药碗的动作一顿。
他将口中的药液咽下,苦涩的药味还在喉中。
“还没有。”
他闷闷地回答。
无双刚一点头表示知道了,就被薛白往外一扯。
房门刷的一下关上,隔绝了屋内的薛青与盛强。
“你好好的问青青这些干什么?”薛白揪着无双的领子问。
青青今日好不容易看上去心情好些了,但是一提到未醒的法海时,青青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沉了下去。
薛白舍不得看弟弟难过。
“我的错我的错。”
无双连连举手投降。
这次确实是他没有考虑周全。
薛白瞪着眼正想说什么。
他们身后的房门突然在他们面前打开。
站在门口的是薛青。
薛白和无双两人都动作一僵。
而后薛白赶紧松开扯着无双衣领的手,僵硬地扯出一个笑,朝着薛青柔柔地问道:“青青,喝完药了吗?”
“已经喝完了。”
薛青乖乖地点了点头,嘴角还轻轻勾起,仿佛没有听到前面薛白和无双的对话。
这几日因着受伤的缘故他看上去已经瘦了许多,一双原本就大的杏眼更大了。
那双眼光是望过来,便能在观者心中覆上一层淡淡的忧郁来。
“我先回去了。”
薛青说完后便转身离开了。
留下薛白和无双两人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经过长长的走廊,一步步都走的魂不守舍。
在另一个房门前停下,薛青推开雕花的木质门。
屋内寂静,空中飘着淡淡的檀木香,就像焚了香一般。
薛青在榻前坐下了,望着男人俊美的睡颜出神。
他将脑袋倚在法海的身边,但又怕压到法海,只敢碰着被褥。
泼墨似的乌发垂下散开,和柔顺的衣料揉在一起。
看上去他也睡着了。
“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呀。”
“好想你。”
在一段沉默后,薛青轻轻地开口。
薛青偏头,看向法海的唇。
法海的唇形看上去和法海本人一样锋利冰冷。
可是,再冷硬的人,他的嘴唇也是软的。
薛青无厘头地想,法海是变成了睡美人吗?
或许需要薛青王子的一个吻,才能将他吻醒。
被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笑到,他终于提起了点精神。
可是这一点提起的精神还没多久,薛青又感到了困意。
大抵是重伤未愈,大抵那药也有安神的作用,薛青总是醒一阵睡一阵的。
他站起身,准备上榻与法海一同入眠。
只是法海躺的太过外面,在床榻里头才有位置留给薛青。
薛青也不挑。
能与法海躺在一起,便也安心。
他脱下鞋袜,雪□□致的足踏上了床榻。
这几日消瘦的太多,连脚踝都比原先瘦了许多,仿佛轻轻一握便能折断。
但带着不可否认的纤细美感。
尽管知道法海陷入的是昏迷而并非寻常睡眠。
薛青的动作还是放的轻轻的,屏着呼吸和心跳,似乎是害怕打扰到法海。
他另一只脚跨过法海的身躯,动作缓慢,正要将剩下的一只脚也挪过去。
可是床榻上的被褥实在缠人,薛青本身也是伤势未痊愈,那药效发作,困意蓦地涌了上来。
薛青神色恍惚了一瞬,挪到一半的脚就和被褥缠在了一起,他才一动,便重心不稳,直直的往下摔了下去。
薛青:!
根本来不及稳住,薛青竟直接坠下重重坐在了法海的腰间。
就像一个跨坐的姿势。
看起来格外奇怪。
完蛋了。
薛青在心中绝望地想。
不管自己几乎要跳出来的心脏,薛青赶紧去看了一眼法海的脸。
好在法海看上去还是安静地睡着,让他止不住松了一口气,原本高高提起的心才稍稍落下了一点。
薛青这才双手撑在法海腰的两侧,借力想要站起来。
可是才动了一下,站起了一点,薛青便感到不对来。
他灵敏地抬起眼,却对上了一双眸光不明的熟悉凤眸。
正牢牢地注视着他。
仿佛一切都在这眼前无所遁形。
薛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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