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菲在大理寺中并沒受鞭打,毒清了后,皮肉伤两三天就好了,不过萍娘使了点特权,将她留在医院,好生休养了几天,

    这几日丹菲听萍娘讲了宫规,宫中规矩严谨,不容人行差踏错,小错还好,多罚做苦役,若是犯了大错,少不了受严厉责打,掖庭又缺医少药,不少宫人挨不过去,也不过一卷席子裹着送出宫去,有亲人接去安葬的还好,不然就草草埋在坟岗里了,

    所以丹菲在医院住了几日,见到被责打过的宫人都会被抬到偏院中,看护也不尽心,死活由自己了,

    丹菲还从萍娘口中知道了崔家事的后续,与先前崔景钰同她说的差不离,

    韦皇后并未对伪信起疑,还对崔景钰的识趣深表赞赏,崔景钰顺利讨了她的欢心,升做正六品上亲勋翊卫校尉,受派出京办事去了,崔家父兄对此似乎十分反感,觉得崔景钰此举太过有辱斯文,败坏了崔家这一房维持几代的清白名声,坊间一直流传说崔景钰已经被半赶出了崔家,

    刘玉锦也万幸并沒有被牵连,事发后就被郭舅父接回了家,一时也沒什么消息,

    “倒是有个事,你听了一定高兴,”萍娘笑道,“听说段将军麾下的卫参军,当初不是说死在战乱之中了,结果前日被人发现其实并沒死,而是做了逃兵,偷偷回了老家,于是被抓了回來,判了个流放,女眷沒入掖庭,那个指认你的卫氏,如今终得报应了,”

    丹菲的喜悦溢于言表,“这是报应到了,”

    “是崔郎偷偷揭发的,”萍娘道,“崔郎这也是在为你出气,”

    其实是在为段家出气罢了,不过丹菲依旧很高兴,

    到了第五日,内侍过來提丹菲,萍娘也沒法再拖下去,只得将人交了出來,

    萍娘送丹菲出院门,一路叮嘱道:“如今还不清楚你会被分去哪个局,不过初來的宫婢,总要受一番**,我看你面临这么大的变故还处乱不惊,也是个心性坚韧的,记住我的话,宫中年纪大的女史难免爱折磨人,和她们硬碰硬往往得不偿失,”

    “我记住了,”丹菲点头,“凡事不该用蛮力,而该用脑子,”

    萍娘点头微笑,“是个聪慧的,你将來若有什么事,都可來找我,不过你是皇后交代过的人,想她们也不敢太为难你,”

    丹菲跪下來,给她恭敬地磕头谢恩,方随着内侍而去,

    潮湿的春风带來花的香气,细如牛毛的雨丝落在丹菲的脸上,将她鬓发濡湿,她跟在内侍身后,沿着长长的宫道,走入了一扇朱漆小门,

    里面是一条狭长的宫中夹道,皇宫气势恢宏,就连宫道的围墙也格外高大,长长的夹道上方,只能望见狭长地一道天空,墙外隐约传來卫兵巡逻时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丹菲也开始认识到自己的新生活会是如何,皇宫如此之大,而她们这些掖庭宫婢的容身之地,却是只在方寸之间,

    宫人领着丹菲兜兜转转,走了小半个时辰,來到了一处工整的庭院中,

    庭院很大,里面套着数个小院,这里随处可见三、两结伴而行的宫婢,皆穿着葛红罗裙白纱衫,发饰统一,有品级的女官穿着绿、蓝色长裙,年纪也略长些,

    丹菲当年在长安的时候,并未怎么接触过宫人,对这一切都觉得新鲜,不住打量,

    内侍将她交给一个女史,那女史打量了她几眼,一言不发地领着她进了一个的院子,

    这院子四面都是厢房,只在东角开了个小门进出,西北角有更衣浴室和一口井,显然就是宫婢居住之处,此时不早不晚,宫婢们都在当值,院中空无一人,

    “过來拿自己的配给,”女史开了库房的门,冷声道,“一人四套宫裙,两套亵衣,两双布鞋,一套被褥,一个木盆,一套木碗筷,一个妆盒,不许挑拣,速速收拾好就出來,”

    丹菲捡好物品抱在怀中,衣物是新制的,被褥却是半旧,幸而还算洗得干净,

    “你先梳洗一番,换好衣服,寻个空的床铺安顿下來,内宫禁地,无腰牌不得随意行走,出入必得有人同行做伴,不可落单,你原也是官家子女,识字吗,”

    丹菲点了点头,

    女史柳眉一竖,尖声道:“哑巴了吗,”

    “奴识字,娘子恕罪,”丹菲急忙欠身,

    “看來还是需要教规矩,”宫婢哼道,然后丢了一个半旧的卷轴给她,

    “这便是宫规,你尽早熟读,过两日我來抽查,若背不出來,当心挨罚,”

    女史走后,丹菲抱着一堆家当茫然地望了望四周,深深吸了一口气,

    宫婢寝舍同医院差不多,窗通道,对面一排通炕,墙角屏风后是恭桶,简单而整齐的一排箱子放在窗下,上面摆着的妆盒样式大都一致,也有个别更加精巧漂亮些,

    丹菲來得晚,四个厢房,三个都已满员,只有南边厢房因为阴暗潮湿,还有几个铺位空着,

    丹菲也不挑剔,随便选了一个铺位将床铺好,她换上了宫装,将旧衣洗了晾好,然后坐在床上,捧着宫规看,

    她自幼聪慧,博闻强记,一张宫规看了两遍,就记得差不多了,丹菲将卷轴丢在一旁,抱膝坐着,思绪纷乱,

    崔景钰和李隆基都不停提到的含凉殿,就是韦皇后的寝宫,大明宫内朝里,后权甚至远高于帝权,进了含凉殿,就等于跻身大明宫的高层了,皇后的近身女官,连妃嫔都要礼让三分,

    于是几乎所有宫人都削尖脑袋想往含凉殿挤,可一个含凉殿能有多大,又能空出多少位子來,

    丹菲入宫是从最低级的粗使宫婢做起,若按照平常的程序,升做女官也需要三四年,别说崔景钰他们等不起,就是丹菲自己也沒这耐烦心,

    可又有什么捷径可走呢,

    丹菲沉沉思索着将來,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听到人声醒过來时,她才发觉天色已暗,晚霞满天,

    劳作了一日的宫婢们回到了寝舍,都疲惫不堪,对多出來的新人有些漠然,

    这倒正如丹菲所愿,要在掖庭这样的地方好好生存下去,越平凡不起眼越好,

    院门外敲起锣声,一个宫婢拿脚踢了踢丹菲,道:“喂,新來的,出去取饭,记得多要一份肉菜,”

    欺生也是常态,丹菲从善如流,抱着一堆食盒去取饭菜,

    那宫婢见她这么听话,反而还吃了一惊,对旁人道:“这新來的倒是识趣,”

    旁边那个宫婢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道:“这才第一日,且先看看吧,对面的那个姓孙的,还不是日日被使唤欺负,结果突然一天闹了起來,拿簪子划了别人的脸,”

    宫巷一头,几个内侍抬着盛满饭菜的大木桶站在墙角,宫婢门自觉排队领饭,

    几个大木桶都有半人高,包着一层棉胎保温,里面装着满满的饭菜,一桶冬寒菜汤,一桶萝卜烩羊肉,一桶蒜泥蒸猪肉,一桶煮菘菜,还有两大桶白面蒸饼,一桶胡麻饼,

    这些饭菜,就是放在寻常人家里,也算是十分丰盛的了,

    宫婢乃是天子家奴,她们这些是最底层的粗使宫婢,每日要劳作,吃穿上都能保证富足,况且因为菜多,也不限量,不够吃还可再去要一份,只是不准剩菜,否则要受女史责罚,

    就快要轮到丹菲的时候,一个高个**婢突然跑了过來,挤到了丹菲前面,

    “劳驾排队,”丹菲低声提醒,

    那宫婢冷冷地甩了一个白眼过來,“你算什么东西,敢來教训我,”

    说罢反手推了丹菲一把,

    丹菲趔趄一步,身旁一个宫婢拉了拉她的袖子,悄声道:“你连裴三娘都敢惹,”

    “谁,”

    “你新來的,”宫婢打量了丹菲两眼,“裴三娘有个堂姐是才人呢,”

    丹菲有些明白了,原來是后宫中有靠山,难怪如此嚣张跋扈,

    丹菲來回两趟,把饭菜全取了回來,屋里已经很暗,却还沒到掌灯十分,宫婢们都聚在院中石桌前用饭,

    丹菲中午错过了饭点,此刻已饿得肚子打鼓,也顾不得什么斯文举止,抓着蒸饼就着菜汤,埋头大口啃起來,

    刚啃完一个饼子,忽而听人唤道:“那个新來的,快去烧洗澡水,”

    丹菲抬头,就见裴三娘叉腰站在她面前,盛气凌人,

    丹菲把口中食物咽下,道:“知道了,吃完就去,”

    “要你现在就去,”裴三娘柳眉倒竖,喝道,

    饥饿中的人眼里只有食物,丹菲低头喝汤,只当裴三娘的嚷嚷是狗叫,

    “你聋啦,”裴三娘恼羞成怒,扬手啪地就将丹菲手里的碗打翻,肉菜混在一起泼洒在了泥地上,

    旁人或许见多了欺负新人的事,对此不以为然,照旧吃喝,

    丹菲缓缓抬起头,锐利冰冷的目光犹如刀子一样过去,裴三娘蓦然一惊,冒出一阵冷汗,

    不过那目光只是一瞬而过,丹菲收回视线,恢复一副木然呆板的模样,

    “你……你瞪我做什么,叫你去就去,”裴三娘强自镇定,“洗澡水惯由新人去烧,你若不做,今日大伙儿不能沐浴,告去女史跟前,你就等着吃竹鞭吧,”

    丹菲拿袖子抹了抹嘴边的残汤,一言不发地站起來,朝院角的浴房走去,

    裴三娘哼了一声,端着自己的饭食,转身朝石桌走,她才走两步,右脚膝弯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猛然一酸,整个人踉跄朝前扑倒,碗倒盘翻,脸结结实实地磕在了石桌边沿,

    众人哗然,七手八脚去扶她,

    裴三娘嗷嗷呼痛,鼻血横流,张口噗噗吐出两颗门牙,她愣了一下,随即嚎啕大哭起來,宫婢们乱做一团,有看笑话的,有拍马屁的,匆忙扶着她去寻大夫,

    谁都沒曾注意到,裴三娘跌倒时,盘中的蒸饼飞起,越过人群头顶,随即被一只纤长稳健的手稳稳接住,

    丹菲站在人群末端,冷眼看着裴三娘被扶走,她把手中还剩着的石子丢了,啃了一口蒸饼,大步朝浴房而去,

    浪费食物者,都该被惩罚,

    她低调做人,息事宁人,不表示她会任由欺压,

    丹菲烧好了水,宫婢们陆陆续续过來,用木盆接了水,坐着擦身洗头,

    闲聊时宫婢们笑道,裴三娘跌的不轻,鼻骨歪了,牙齿落了两颗,此刻整张脸都肿如猪头,不少宫婢平日里都受过裴三娘的气,如今见她倒霉,都幸灾乐祸,并无人置疑她那一跤跌得蹊跷,

    禁宫里敲锣,宫婢们吹熄了灯,上床睡觉,

    众人劳累了一日,沐浴后便沉沉睡下,很快,屋内就想起了绵长的呼吸声,

    丹菲在迷糊之中听到细细的哭泣声,也不知道是不是西厢房里的裴三娘因伤痛在**,

    她翻了个身,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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