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首发网站“奴沒见着相王,不过奴留心观察了一下王府和几个王子,几个王妃当着客人的面都露出妯娌不合之状,相王的侧妃还接连处置了几个得宠的姬妾出去,临淄郡王说是到洛阳请神医去了,其他几个郡王争着做孝子呢,”

    贺娄尚宫笑道:“这是眼看着老爷子快不行了,妯娌间也不用再装模作样了,侧妃也可以借相王的病,处置那些看不顺眼的狐媚子,”

    于是韦皇后放下心來,就等着听到相王咽气的消息好庆祝一番,不料相王虽然半死不活地,却还颇能坚持,竟然一直坚持了十來日,其间几度快要坚持不下去了,弄得李成器半夜亲自來请御医,可是人参汤药灌下去,银针扎过一遍,又总能救回來,

    圣人被他们这家子弄得一惊一乍的,跟着也小病了一场,

    这事的变机,始于李隆基不远千里从深山之中请來了一位绝世名医,为父亲治病,

    李隆基风尘仆仆地将神医送进相王府,过了两日,竟然传出相王病情好转的消息,百姓们不知内情,只道这名神医果真神,又对临淄郡王的孝心赞不绝口,

    听到消息的韦皇后却是傻了眼,

    “这毒能解,”韦皇后问,

    “能是能……”韦敬忐忑道,“大概那真是个高人呢,”

    韦皇后气急败坏,“相王的命怎么那么硬,听那安插在王府里的探子道,相王前两日都已食水不进,昏迷不醒了,这样都还能救得回來,”

    韦敬干笑,“可见是寿数未尽,老天爷也不收他,姑母,天下杀人的法子多得是,此计不通,我们再想一计就是,若是大家能立安乐为女储君,我们自然也不用为此事操心了,”

    “还用你说,”韦皇后唾道,“如今看來,大家是真不会立安乐了,如此一來,也只有立温王,”

    韦皇后对温王,就像养只小狗一般随意呼喝,温王年幼,又亲眼见过废太子的首级,对韦皇后只有惧怕的,韦皇后打定主意后,对温王监督便更严了,并且让韦敬在韦家里找些适龄的女孩,打算选一个出來册立为温王妃,

    就这当口,崔景钰骑马跌伤头的消息传了出來,一时牵动了满京城闺秀们的心,

    崔孔两家婚期在即,崔景钰却跌伤了,据说还伤得不轻,人是沒事,神智却有点迷糊,暂时在家里休养着,

    一时有谣言,说崔景钰摔成了傻子,更有不堪的,说崔景钰摔的不是头,是胯下,说孔娘子可怜,等着进门就守活寡,

    韦皇后听到了消息,便让丹菲点了厚礼,出宫去探望,

    段夫人亲自迎了出來,管事慎重接过皇后赐的礼,丹菲见段夫人一脸愁容,心里不由一紧,

    “表兄他伤得很重,”有旁人在,丹菲还得继续装是段宁江,

    段夫人见她神态自若,显然并不知内情,苦笑道:“太医说沒大碍,就是要花些时间好好养伤,婚事也要推迟了,”

    丹菲宽慰道:“养好伤才要紧,既然是良缘,自有天成,”

    正说着,孔华珍扶着婢女的手,从后面走了出來,眼睛还红红的,显然才哭过,

    “钰郎还是不肯见我,”孔华珍带着哭腔对段夫人道,“他究竟伤得多重,是不是伤到面相了,夫人告诉他,我不介意的,”

    段夫人惭愧得不住鼻尖冒汗,“他是不想你见他狼狈的样子罢了,你先回去,待他精神好些了,再见不迟,”

    孔华珍把一个绣包递过去,“里面有我从感业寺里求來的平安符,劳烦夫人转交给钰郎,我会日日为钰郎焚香祷告,求他伤痛早日康复,”

    孔家人拥着孔华珍走了,

    丹菲朝那条通往崔景钰院子的走廊望去,当初还住在崔家时,这条路她也走过数遍,从來不知道这条路看起來竟然这么长,

    她一不是家人,二不是未婚妻,就连开口请求进去探望一眼的资格都无,

    “阿江,”段夫人忽然道,“你在宫中,平日可在宫宴上见钰郎同哪个女郎來往比较密切的,”

    丹菲诧异,崔景钰严谨自律,都快赶上和尚了,

    “就我看來,表兄他只同临淄郡王他们一道喝酒罢了,就算安乐公主去找他,他也多半是敷衍了事,表兄为人自爱,不会是那等有了婚约还同别的娘子來往之人,”

    段夫人的眉头带着清愁,叹道:“我就怕他心中有了别的喜欢的人,却不肯说罢了,”

    丹菲不解,“表兄到底是怎么了,”

    “沒什么,年轻人的通病罢了,”段夫人知道丹菲是冒充的段宁江,内心深处还是将她当外人,便不肯再继续这个话題,

    崔景钰却是真真的带伤卧病在床,并不是假装,

    崔父虽然是文弱书生,可是轮起家法來,却丝毫不含糊,崔景钰跪求退婚,说的理由二老都无法理解,劝又劝不过來,崔父就直接抄起铁杖,按照家规将崔景钰揍了一通,就连崔大哥和大嫂赶过來,都沒能劝停老父,

    “都是我的错呀,”崔大郎一边吹着药,一边叹气,“我那日要是不同你说那些话就好了,沒想竟然说动了你的心思,让你闹出这么一场來,你虽然打小就有主见,可大事上都还听从爹娘安排,怎么这次非要一条路走到底,”

    “我做这个决定,并不是因为阿兄那一番话,”崔景钰后背被打得皮开肉绽,大热天又不能包裹,只有趴在床上,他脸上也挨了还几记耳光,脸颊红肿,俊美的模样走了形,眼里却是前所未有地轻松,

    “我退亲,并不是为了想要娶谁,我这么做,是为了自己,”

    “若为了自己,娶孔家女只有好处,沒有坏处呀,”崔大郎苦口婆心地劝着,“阿娘发话让咱们把此事先瞒住,孔家还不知情,你老实养伤,伤好了就和孔娘子拜堂成亲吧,”

    “好处,”崔景钰不屑道,“我们崔家已是烈火烹油、锦上添花的人家,难道还缺一桩联姻來提拔弟子么,我不爱她,也不觉得将來会爱上她,也不会喜欢那种将就凑合的生活,那不如干脆就不要开始,”

    “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将來会如何,”

    崔景钰斟酌着,笑道:“阿兄,我和孔氏必然会成一对无可挑剔的俗世夫妻,但是我不想就这么凑合着过,”

    崔大郎道:“你说你喜欢了一个女子,却不一定娶得了她,这是何意,”

    崔景钰道:“她应当对我无意,”

    崔大郎嗟叹,“那你不肯娶孔氏,心上人又不肯嫁你,你这样闹,不怕竹篮打水,最后两头都落空,”

    “那又如何,”崔景钰神情淡然,“若寻不到我想要的,我宁可什么都不要,也不愿将就,”

    崔大郎啼笑皆非,“阿爷极恼火,都说要将你赶出家门了呢,”

    “不后悔,”崔景钰趴下,闭上了眼,“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丹菲乘着牛车朝大明宫而去,一边满腹疑虑反复咀嚼着段夫人的话,、难道崔景钰另有喜欢的人,婚事上出了变故,

    他能喜欢谁,

    丹菲脸一热,又想起了那个吻,

    别遐想了,丹菲自嘲一笑,他们俩直到最近才能坐下來心平气和地说几句话,哪里有什么情爱可言,醉酒后一个戏谑的挑逗,根本不能说明什么,

    那又是谁,能让崔景钰连孔华珍这样完美的女子都甘愿舍弃,

    空气闷热,天空中阴云翻涌,一副大雨欲來的迹象,丹菲眼看不妙,催促赶车内侍加快速度,

    不料车行到平康坊,头顶一声惊雷,暴雨倾盆而下,浇得人张不开眼,丹菲只得让停了车,带着宫人在一间酒馆里躲雨,

    此处正是平康坊和东市交接之处,酒馆里龙蛇混杂,汉娘胡姬皆衣衫艳丽单薄,同男人们打情骂俏,客人们多是商贩浪人,见一群宫人进來,都纷纷朝这边瞧,

    酒馆掌柜看出丹菲的女官服色,谄媚地迎上來,“娘子乃是贵客,可某这里包厢隔间都满了,实在腾不出空來,娘子若不介意,就在大堂里小坐,若是不喜欢,某送娘子去对门酒馆,那乃是家里兄弟开的,本是一家,”

    丹菲正要开口,楼梯上传來浑厚清朗的男声:“我们的包厢可让与娘子歇脚,”

    丹菲惊喜地抬头,望见段义云正站在楼梯口,他今日做文士打扮,一身绛色袍服,剑眉星目,俊朗挺拔,丹菲身后一群小宫婢纷纷惊艳抽气,

    段义云今日同两位同僚战友小聚,下雨时,就见宫里的牛车停在楼下,他的亲兵认得丹菲,段义云一听,立刻亲自下來请人,

    丹菲掏钱让伙计给宫人上酒菜,自己带着云英随着段义云上楼去,

    隔间里坐着几位年轻男子,同她们俩见过礼,便把席搬到了屏风另一头去了,

    “倒是打搅了你们,”丹菲有些过意不去,

    段义云笑道:“酒都喝了三巡了,不差这点时间,”

    说罢让店家重新上了女子喝的甜酒和点心,

    云英看出两人有话要说,便走去坐在窗边,撑着下巴看雨,

    段义云把玩着一个空酒杯,道:“我还记得在沙鸣时,你很喜欢听落雨声,你说因为沙鸣雨水少,听着雨声,让你想到家乡,”

    丹菲被他勾起了回忆,沙鸣干燥,即便春夏交接的时候雨水也不多,她初到沙鸣,很不习惯,那时她刚进了段家办的女学,她出身最低微,虽然段家女学不将就这个,只要学生考得上便肯收,但是别的女孩都瞧不起丹菲,时常欺负她,

    丹菲并非不能还席,只是看在刘家的份上,多半都忍了,她为了躲麻烦,就时常溜到女学后堂的一个小亭子里,

    那处和同段家后院隔着一条挖出來的小溪,段义云训完兵回來,常见一个长眉凤目,白净冷清的小女孩在那里独自看书,他來來回回经过数次,她都沒开头看一眼,自顾奋笔疾书,很是刻苦,

    后來一日下雨,才见女孩沒有埋头看书,而是靠在柱子上看雨,段义云走过,视线同她对上,

    丹菲见有外男,却沒像别的女孩那样惊羞地躲开,反而好奇地打量他,一双眸子黑沉沉的,灵动有神,从容无畏,

    “我那时看你极亲切,”丹菲道,

    “因为我穿着戎装,”段义云问,

    丹菲点点头,嘴角带着浅笑,“你教我想起了我过世的阿耶,刘家待我们母女很好,可是我一直很迷茫,不知道将來会怎么样,我对沙鸣是有感情的,但是我总觉得我并不属于那里,我常想,若阿耶还在世,他会有打算吧,”

    “那长安呢,”段义云问,“你愿意在这里定居下來么,”

    “也许吧,”丹菲笑了笑,“我不知道,我觉得我拼命挣扎,可还是摆脱不了随波逐流的命运,”

    段义云沉默片刻,道:“圣人赏了我一处宅子,就在曲池坊,有五进,靠着曲江池,从后院小楼上就可以望见湖水,记得你当年抱怨沙鸣沒有湖,春夏不能游湖的,”

    丹菲不禁微笑,“当年随口的话,难为你还记得,”

    段义云低声道:“我还托人看着,想再在南方富庶之地置几个庄子,我如今虽然姓文,可将來迟早要恢复本名的,先把家业置下來也好,”

    丹菲点头,“是这个道理,”

    段义云目光缱绻地注视着丹菲,柔声道:“我如今有了功名,有了宅院和产业,就差一个女主人來帮我打点了,”

    丹菲一怔,迎上他的目光,段义云的目光清澈坦诚,她明白过來,觉得难以置信,不由得屏住呼吸,

    窗外的暴雨如瀑,清爽潮湿的风灌进屋來,吹拂着丹菲鬓边的碎发,

    段义云伸手拂了拂她的头发,握住了她的手,

    “阿菲,你可愿意做我府上的女主人,”

    丹菲张口结舌,一股巨大的、说不出是惊愕还是激动的情绪将她席卷,她确实爱慕过段义云,有过懵懂却绮丽的憧憬,但是她从來沒想过梦想能有成真的这一天,

    “我……”丹菲语塞,“你……你是认真的,”

    “是,”段义云坚定道,

    “我一直以为你……”丹菲寻思着措辞,“你对我……”

    段义云握紧了她的双手,“两年前你还很小,很多事,我也沒法确定,如今我们都历劫归來,我们有同样的经历,同样的目的将我们紧密联系在一起,如果要我说,在这个世上,唯一和我是一类人的,就只有你一个,只有你能理解我了,阿菲,”

    丹菲深深呼吸,

    段义云温柔笑着,“你我的父母都已不在人世,婚事可以自主,所以我才贸然向你提亲,阿菲,你不觉得,我们俩也是最合适的一对么,”

    丹菲喃喃道:“我……就像在做梦一样,”

    段义云眉宇舒展,露出满怀爱意的笑容,“我也是,我沒打算这么仓促提亲的,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丹菲仓促地笑了笑,手按着胸口,“我……我现在沒法给你答复,”

    “我知道,”段义云从容地点了点头,

    “我需要考虑一下,”丹菲站了起來,“给我一点时间,”

    “我等你,”段义云不舍地松开了她的手,

    丹菲拉着云英的手,怎么离开包厢的都不清楚,下了楼來,才发觉自己脸颊滚烫如烧,浑身都止不住细细地颤抖,

    “恭喜阿江,”云英凑到她耳边小声笑道,“将军对你可是一往情深呢,”

    丹菲强笑道:“实在太突然了,我完全沒个准备,”

    “你们是旧识,你本就是替他妹妹入宫的,情分非比寻常,”云英道,“不论他过去是谁,如今他可是御封的忠武将军,又有实职,可是四品武官呢,虽是新贵,却也炙手可热,他正经求亲要娶你为正妻,这可是天赐良缘,之前那些王孙公子追求你,不过是想纳妾,”

    丹菲苦笑,“我要好生想想,”

    雨已小了许多,丹菲不用宫人打赏,提着裙子快走几步上了车,

    赶车的内侍一声吆喝,白牛缓缓起步,脖子上的铜铃在细雨声中叮当作响,

    丹菲掀起车帘眺望,段义云正站在二楼窗口,凭栏俯视着她,目光幽深,当年她在女学里上完课回家,他骑马送出一段后,也是这样目送她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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