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咯吱。”

    柔软的鞋底踩在木质地板上,地板发出轻轻的呻吟,微弱的声音荡在空旷的建筑里,却显得无比清晰。

    长长的走廊,墙上的烛台里,白色的蜡烛哔啵哔啵的燃烧着,流淌下白色的泪滴。木墙上带着岁月的斑驳,沉淀着往日的痕迹,每一道刻纹,每一处创痕,都诉说着过去的忆。

    白皙的手指拂过棕褐色的木墙,鲜明的颜色让对比更加明显,手指在每一处刻痕上徘徊着,抚摸着,仿佛不忍离去。

    “咯吱,咯吱。”

    宽袍大袖,衣袂飘飘,长裙的背影抚摸着陈旧的木墙,沿着走廊一路前行,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身后,随着脚步起伏,起伏中,散发出淡淡的薰衣草香气。

    “吱呀。”走廊尽头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一瞬间,明媚的阳光透过厚重的木门,照亮了昏暗的走廊。背影顿了顿,像是在适应光线,停顿只持续了片刻,便走入了门后宽敞明亮的大厅里。

    三面是铺满整个墙面的书架,数不清的藏书,分类明确的码放在上面,一张书桌一把座椅就摆在角落里,书桌上的花瓶里,一簇薰衣草花绽放着,为枯燥的环境增添了几分生气。桌面一尘不染,笔墨依旧飘向,甚至还摊开着一本书,摊开的书页已经有些泛黄了,但表面却并无落尘,就像不久前还被主人翻看过一样。

    大厅的正中光线最好的位置处,是一张矮几,两个坐垫摆在茶几两端,坐垫有些年头了,但清洗的很干净,丝毫不会显得陈旧。

    矮几上,名贵的沉沙茶具整齐的码放着,一枚紫铜香炉置于茶几正中,香炉的缝隙里飘出袅袅青烟,和黄金同价的定神香,闻起来还是那么令人心情宁静。

    进入大厅,长裙的背影搬过书架梯,爬上爬下的细细擦拭着每一层书架,随后来到书桌前,抹去桌上书上的灰尘,在已经干涸的墨盒里兑入清水,给花瓶重新换上一簇新鲜的薰衣草花,再来到矮几边,朝香炉里添上一整块新的定神香。

    窈窕的身躯,还穿着并不方便行动的宽大袍服,但她的动作却相当熟练,从开始到结束,甚至连一个小时都没过去。怎么可能不熟练呢,自从四年前,那个蠢货把那个人最喜欢的香炉摔掉了一个角,居然偷偷扔掉了想要换成新的瞒过去,结果被自己亲手斩杀之后,她就再也没让侍从进过这间大厅了,每天的清洁都是由她亲自完成,不然实在太危险了,上次要不是发现得早,那个人珍爱的物件真会就此遗失的,这种事,怎么可能容忍。因此,她不管公务如何繁忙,每天总会抽出两个小时的时间消磨在这件事上,哪怕罕有的几次出行,来之后都会第一时间完成这份自己下达的任务。

    两个小时里,一个小时用来清洁房间,保证房间时刻保持那个人离开的样子,万一,万一哪天他来了呢,万一哪一天他突然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像以前那样朝我挥手,笑着对我说我来了呢?

    至于剩下那一小时,就会像现在这样,跪坐在整面透明玻璃墙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下方的城市。

    繁华的城市,街上车水马龙人流涌动,街边店铺林立彩旗招展,衣衫华丽的有钱人骑着高头大马信马闲游,穿着朴素的平民在街道两侧往来穿梭匆匆而过,身着健装的战士身背武器招摇过市,推着小车的摊贩沿路叫卖声音嘹亮,更远一点的地方,成片的民居袅袅升起午后的炊烟,丛林里的伐木场中,又一颗巨树倒下轰然作响,铁匠铺里煤炭燃烧的黑烟直冲天际,采石场叮叮当当的捶打声终日不息。

    虽然还是有些不和谐的景象,比如那二十几间倒塌的民房,就像完美的画卷上滴落的墨点,那是几天前地震时留下的创伤,这段时间总是地震,两个月里已经三次了,最严重的一次,连这面玻璃墙都震碎了呢,还好第一时间修好了,以至于延误了那些民房的重建工期,到现在还没修好。

    如果那个人还在的话,一定有要一脸痛心的责怪我了吧,这可是收买人心最好的时机,抓住一次,比平时做戏十次的效果还好,天赐良机你居然就这么错过了,你,你,你,心痛死我了。嘿嘿,我都能猜到你会说什么了,但我才不管呢,我就要先修这里,道理我都懂,可是这是你的家啊,哥哥,这里是咱们仅存的羁绊了,没有了这里,我还拿什么做理由骗自己,让自己相信你总有一天还会来。

    我已经很久没有任性了,自从我就再也没有任性过了,就让再我任性一次吧,就当对我这些年努力的奖励吧。嘻,其实我这几年做的很好了,看看下面吧,哥哥,如果没有这栋房子,你一定快要认不出来了吧,这就是我们的都城,这就是我们的家啊。

    放心,哥哥,一切都延续着你的思路,一切都遵循着你的理念,你离开的第十天,不知怎么就出现在我寝阁外的小布包,我可一直好好收藏着,里面匆匆写就的三册亲政书,我也每晚都会翻看,现在的我,早已不是从前的我了。

    看看吧,哥哥,看看这近十年的成果,现在家族终于走到向了更高,东陆二十一诸侯现在已经变成了二十二个,你留下的军制改革,让七千家族精锐扩张到了五万,你创造的梯次选材以点及面,让咱们的封国再也没有缺乏过官员能吏,至于最后一册农商论,刚刚实施到以商养农以工扶商这一步,封国就再也没有闹过粮荒。呵,现在已经没有谁敢轻易冒犯咱们的封国了,更没有哪个家族敢对我失礼,就连东陆之主邀约二十二诸侯会盟的时候,对我也要恭恭敬敬,礼节丝毫不敢逊于东陆五雄。

    咱们当年的梦想,已经都实现了,而且是超额实现了,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家族走向辉煌了,但是,哥哥你为什么还不来看看呢,你真的还会来吗?

    应该不会了吧,呵,你还不知道吧,哥哥,前两年,我实在忍不住了,偷偷派小五去过你隐居的林海,她可是你一手训练出的最好的影子,也是你留给我的财富里,除了三本书之外最宝贵的一件,虽然你肯定又要说我把她派去找你是最可耻的浪费,但至少由她出面,你不会避而不见。

    可惜,她说你几年前应该就已经离开那里了,想必是不想再被我打扰。也对,你肯定不想再见我了吧,当初你真心对我,就算到了最后的地步,都不忘给我留下许多东西,我却一直在逼你,用那么过分的态度对你,你再怎么恨我都不为过,给我留下的馈赠,应该就是最后的诀别之礼了吧。呵,你从来算无遗策,肯定猜到我早晚有一天会去找你,所以才早早离开,就是不想再见我,不想再给我机会吧,是啊,你给过我那么多机会,我都没有抓住,还有什么资格要求你再给我一次呢?你避而不见,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哥哥,我真的很想再见你一次啊,即便得不到你的原谅,我也很想再对你说一声对不起。我现在每天都在责备自己,为什么不能全心的信任你呢,为什么要怀疑你呢,那时还是太年轻了,太多事不懂,现在头想想,那时你说的每一句话,提的每一个建议,其实都是为了我,而我却置若罔闻,甚至还因此心生不满,呵,真是太蠢了,活该受到内心的折磨,也算是报应吧。

    不过,哥哥你知道吗,昨天晚上我又梦到你了,但是很奇怪,这次不像每次那样,傻傻的梦到你忽然来了,这次是特别的,我梦到你从高处看着我,什么也没有说,就那么一直看着我。虽然最后你还像每次那样,决绝的转身离去,但不知为什么,昨天我突然有种预感,总觉得你已经原谅我了,想要允许我见见你,却又有什么没做完的事。呵,我知道自己还是太天真了,但我好希望这是真的,哥哥,告诉我这是真的好吗?那样我就可以

    “主公,主公。”一阵仓促的脚步,伴随着呼喊声,打破了大厅里的寂静,在听到声音的瞬间,原本时悲时喜得俏脸突然变得冰霜一样冷漠,犹自带泪的眼角,满溢出了怒气。

    “主公”咚咚咚,脚步声已经跑上了走廊,透过敞开的房门听的清清楚楚,走廊尽头,一身文士长袍的男人满头是汗,急匆匆的跑来。

    “谁允许你接近这里的。”冰冷的声音从头也不的背影处传出,“出去。”

    “主公,急报。”脚步声慢了下来,但还是在惯性接近,“四城急报。”

    “我说,出去。”冰冷里带上了杀机,“小五。”

    “唰”,门外的阴影中,一道若有若无的身影一闪而逝,雪白的刀光匹练般亮起,几乎擦着来人的喉咙划过,还好,在听到命令之后,来人最终停下了脚步,才避过了死亡的命运,如果他再多走一步,恐怕就会血溅当场。不,确切的说并不会,小五自幼由那个人一手调教,怎么可能让别人的血污染那人最喜欢的房间,凌厉的匕首自然会一刀封喉,倒是根本连血都不会流出。

    “咕咚”,来人受到惊吓跌坐在地,手脚战栗半天没能爬起来,只是惊恐的盯着空无一人的门口,脸色苍白的一动不敢动。

    “滚出去。”冰冷的声音压抑着怒意,混蛋,这是我和哥哥的时间,每天只有这么短的时间,哪怕突然有敌军兵临城下,我也容不得别人破坏。

    “是,是,主公。”

    来人勉强爬起身,再也不敢多说什么,勉强扶着墙走了出去,大厅里又恢复了平时的寂静。然而这一次,寂静只维持了两分钟,背影就深深的叹了口气。兴致已经被打断,再坐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对不起,哥哥,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明天我再来陪你。

    再次叹息一声,窈窕的背影盈盈起身,款款走出大厅,背后的房门缓缓关闭,走廊里又恢复了平时的阴暗。一路走出大宅,文士衫的男性恭恭敬敬的等在门口,虽然脸色还是没有恢复血色,但至少已经能站稳了。

    “说吧,什么事。”登上一直等候着的朴素马车,示意御手缓缓前行,这才对自觉跟在一旁步行的男性问道,“你知道我最忌讳什么,如果不是真有急报,你就可以去收拾行李了,希望其他诸侯的封国里,能有你的一席之地。”

    “主公,确实是急报。”文士苦笑,侍奉主公好几年了,怎么可能不知道主公最痛恨的事,只是这次一时着急忘记了而已,呼,还要多谢小五小姐啊,要不是她能领会主公的心思,刀锋退了一分算了,不堪设想啊。

    “你这是在等我追问吗?嗯?”

    “咳咳,抱歉,主公。”一时后怕,走神了,文士干咳几声缓解了尴尬,正色说道,“三川城大雨不止,三川决口,毁农田无数,临海城海啸滔天,城内已成泽国,民众死伤近万,北山城迷沙城巨震连连房倒屋塌,城墙损毁过半,四城紧急求援,希望都城尽早着手赈灾。这是四城急报,请主公过目。”

    “你应该知道吧。”马车里传出一声冷笑,“以专务专,以职履职,这是哥哥当年亲自定下的规矩,这些年也一直都在沿用。像这种赈灾的事,一向都是祸福司的职责,急报应该第一时间送到祸福司,你拿到我面前是什么意思?”

    “主公,此事影响过大,东南西北四方都已有灾讯传来,您知道,现在周边几国,已深受各处灾难所苦,东陆观星台也传出警讯,云气异动,群星现诸亡之相,主极凶,必将有大灾降世,如今四方都已受影响,属下担心我国也无法幸免,到时候”

    “如果你的担心是真的,那你能阻止灾难降临吗?”

    “呃,属下无能。”

    “那你觉得我能阻止灾难降临吗?”

    “属下不敢。”

    “那你拿给我看有什么用?像这种事,直接在每天的朝本上提出来让我知道就行了。”啪,四份信件从车窗里原路扔文士手中,“至于这些,拿去祸福司,顺便把你的担忧一起提交,专业的事就要专业的人来做,该怎么赈灾,该怎么预防,他们比你比我都更清楚,到时候他们研究出结果,自然会向我提交几分详尽可行的方案供我决断。除非你想让我现在马上拿出比那些半辈子都在研究灾难预防的专家更完美的方案,否则我找不到你把急报直接提交给我的意义,你做我的政务补也不少年了,怎么会犯这种愚蠢的错误。”

    “主公,属下知罪。”文士垂着头,羞愧的说道,“兹事体大,属下一时昏了头,望主公恕罪。”

    “哼,我想也是。去祸福司吧报吧,别慌慌张张的,无非是天灾而已,天塌不下来,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文士吁了口气,主公的镇静让他也冷静了下来,擦擦额头的冷汗,文士躬身行礼,刚要告退,突然想起了什么,试探着说道:“主公,还有一事。”

    “说。”

    “主公,不管怎么说,最近的地震确实越来越频繁了,请问您有没有兴趣,过几天去巡视一下暗窟?”

    “嗤,你直接问我要不要去上一纪的地下避难所避难不就好了。”车里的人冷笑,“哥哥说过,享受一个位置带来的利益,就要承担起对应的责任,所谓在其位,任其责。我有我的责任,和家族和封国共同进退就是我的责任,如果我抛下主君之责,自己跑去避难,那我还有什么资格再坐在现在的位置上,到时候就算哥哥来了,我也没脸再见他。现在马上退下,今后再敢提起此事,你知道后果。”

    “是,是,属下告退。”

    “哼。”目送着文士慌慌张张的离开,马车的窗帘重新拉起,“小五,府,告诉影司,进入最高战备状态,我有预感,灾难已经不远了,哥哥留下的东西,我和哥哥的家,这次我一定要守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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