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奈和导演龙兰也赶到了陈咏珍家小聚,这是他们几个老朋友在北京演出后的惯例。
这一次格外热闹些,因为来的还有陈咏珍的老朋友和她的新徒弟。
来给明奈和陈咏珍开门的正是这个新徒弟乔遇。乔遇向明奈问了好,看到明奈身边还站了一个蓄着黑须的男人,乔遇没有见过他,但看过照片也认识——这正是今晚上演的这出新剧的导演龙兰,于是也问了龙导好。
两人被乔遇迎进了门。龙兰摘掉了头上的毛线帽随手放在玄关,“你就是陈咏珍新收的那个徒弟?”
“是的。”乔遇感觉到了他语气不善,想不明白这不善从何而来。
龙兰正在换拖鞋,刚要接着开口,看到走到乔遇身后的陈咏珍,就直接憋了回去。刚刚在餐厅帮着保姆一起摆盘的陈咏珍已经听到了龙兰一进门就不安分的声音,生怕他说出点什么刺激到自己徒弟的话来。
这二位到了,人就齐了。四个人坐在了餐桌边。保姆摆好了盘愉快下班。
陈咏珍旁边的位置摆着一副碗筷但没有人落座,龙兰目光扫了过去,开口讽刺:“这是哪一位啊,架子这么大,一桌人都等着这一个。”
陈咏珍翻了个白眼不想搭理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明奈也像是习以为常,也不搭腔,就是轻笑。然后也不见外,没等着人齐就直接动了筷开始吃——大概是演出极耗体力,吃得狼吞虎咽,形象全无。
龙兰就顺着瞟到了乔遇,乔遇不敢像明奈一样动筷,也没法忍着龙兰直勾勾的注视,尴尬地解释了一句:“舒总刚刚接了一个电话。应该是有事情去处理了。”
龙兰闻言点了点头,抬高了声调,“那是,舒总嘛,舒总可是日理万机。”
乔遇感觉到了龙兰跟舒望是有些不对付的。龙兰瞥了他一眼。就那一眼,乔遇感觉目光里都射出了冰碴。
他总感觉龙兰知道自己和舒望的关系,尽管他和舒望也根本没什么关系,但他就是感觉龙兰是知道点什么。龙兰和舒望不大对付,他对自己的恶意可能也就从这来。
乔遇低着头斟酌了一下,觉得说恶意也不太恰当,大概只算是冷意。
陈咏珍反拿着筷子敲到龙兰手上,警告他闭嘴,然后夹起一只虾仁放在乔遇碗里,“吃饭,别理他,他跟舒望俩人就这样。”
乔遇双手扶着碗接了虾,看到陈咏珍也开动了,自己也就动了筷子。
另一边,舒望挂断了电话,站在阳台抬手捏了捏眉心。刚刚给她打来电话的是被她派去暗中探查格朗酒店的老吴,他查到了一些让他觉得有必要在周一上班之前连夜电话汇报的东西。
回到餐桌前的时候,舒望看到只剩下龙兰还堵着气干坐着,刚刚因为格朗酒店情况而烦躁的情况也稍稍缓解。
“哟,金虎,这是专门等着我呢吗?”
桌上龙兰的脸一下就绿了。
乔遇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强忍着咳嗽差点呛到自己。
龙兰本名龙金虎,这倒也不是个秘密,但是连乔遇这种只是在剧团集训了两周的学生都知道龙导一听有人叫他金虎就会炸毛。
舒望这么叫着显然也就是纯粹为了倒人胃口了。
把龙兰气得够呛,舒望自己倒是舒畅了不少,和颜悦色地坐了下来。
龙兰也没再赌气或呛声,闷不声地开始吃饭,然后就从舒望的筷子下抢走了一个琵琶腿。
舒望不能善罢甘休,截断了龙兰的墨鱼丸。
明奈无奈地瞥了两人一眼,提起酒杯提议干杯庆祝首演成功。龙兰和舒望这才偃旗息鼓。
乔遇也举起了面前的高脚杯,舒望盯着杯子里荡漾的酒红色液体神色微暗。
乔遇鼻子前萦绕着一股甜蜜葡萄果香,“师父其实我能……”
陈咏珍:“你不能。”
五个人一起碰了杯,乔遇喝到了一口齁甜的葡萄汁。
舒望落座之前还没人觉得不对劲,这时候乔遇就感觉到了不安。本来他坐的是个下首的位置,但现在两边各坐了两个人,倒像是他坐在了主位上。
满桌子都是师父、前辈,还有一个大老板,乔遇哪还坐得住?
狼吞虎咽地扒完了剩下的半碗饭,乔遇站起身说去准备水果,泥鳅似的溜进了厨房。
乔遇把自己关在了厨房,洗完水果关上了水龙头,才发现隔音是真差劲。他一下就听见了外面的对话。
龙兰:“既然都认了咏珍当师父,也是要叫你一声姨的。舒望,虽然说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但这回总不能再霍霍咏珍的人了吧?”
舒望:“怎么就霍霍了?我霍霍谁了?”
龙兰:“你霍霍的还少吗?”
舒望:“你怎么不问问那些人看哪个不是自己愿意的?”
龙兰冷哼了一声,“资本家!”
陈咏珍:“行了老龙,你也是看了点八卦听风就是雨。舒望这次有分寸的。”
龙兰:“她能有什么分寸?”
陈咏珍:“乔遇不一样。”
龙兰:“什么不一样?”
陈咏珍:“别问了别问了。就算舒望真的没分寸,我做师父的还能真让她欺负在自己徒弟头上?我你总该放心了吧?”
舒望:“珍珍你这话怎么这么不对味呢?”
陈咏珍:“先一致对外行不行?”
龙兰大概又被气到了,只传来一个重重放下筷子的声音。乔遇被吓得手一抖,一个橙子滚落在地又撞到了门上。
陈咏珍闻声询问:“小遇?”
乔遇拉开厨房门伸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没事师父,橙子滚到地上了。”
明奈温声道:“我吃好了,我来跟你一起吧。”
乔遇和明奈一起切好了水果,把果盘端到了茶几上。剩下三个人也吃完了,五个人围坐在沙发上。
乔遇拿着牙签往嘴里塞水果,听着四个人海聊,聊了新剧聊股票,聊了过往聊将来,聊了行业聊八卦……
乔遇就静静地听着,也不说话,十一点半的时候分出了一点心神去想已经彻底过了门禁。
他知道了原来龙兰和舒望、陈咏珍也是老同学,他当年就和舒望互相看不对眼,但又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
他知道了陈咏珍的丈夫,她的师公,是个航天工作者——怪不得存在感这么低。
他知道了舒望以前喜欢过明奈,但是没有得到过。现在应该是放下了。
咳,这一点乔遇的理解有偏差,舒望的喜欢不是他理解的那种喜欢。
他知道了龙兰买的股票又跌了,还是舒望曾告诫过他不要买的那一支。
他知道了年后明奈要尝试跨行导演,要导一部古装电视剧。
他知道了这部戏是盛望制作的,舒望还以个人名义投了钱。
他知道了明奈想让他试一试这部戏里的一个角色。
他知道了……
“啊?!”乔遇吞下了嘴里的那瓣橘子,“我?”
明奈转头看陈咏珍:“怎么样,师父要不要看看剧本给把把关?”
乔遇心里都要沸腾了,这能是他挑剧本的事吗?这当然是明奈挑他的事!
乔遇激动得有些结巴,“师,师父。”
陈咏珍也没想到明奈突然抛出这么一枝橄榄枝,但面上仍是波澜不惊,“你觉得小遇可以吗?他还年轻,机会会有很多。不是非这一次不可。”
陈咏珍说得很隐晦,但明奈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乔遇一个新人成名的机会有很多,但他自己转型的导演处女作只此一次。陈咏珍是怕明奈掺杂了私人情感,用了一个冒险的人。
不过明奈清楚他想要什么样的人,笑着点点头让陈咏珍安心:“很适合。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还是觉得乔遇很合适。不过为了对作品负责,会安排试镜的,你要有兴趣可以一起来看看。”
明奈都这样说了,陈咏珍自然也不会阻拦。乔遇大喜过望地感谢明奈给了他这次机会。
“咳,”另一边龙兰的动静打断了乔遇的话,龙兰朝着舒望的方向抬抬下巴,一脸看戏的表情,“导演选人不用问问你们金主吗?”
明奈和陈咏珍这才重新注意到舒望正坐在一旁冷眼看着。
金主舒望没卖关子,当场表态:“导演定。我不干涉。”
乔遇还没松完一口气,就听到舒望接着说:“不过既然说了要试镜。我看今天就不错。趁着你们出去巡演之前,今天还有龙导在,也能帮着一起看看。行吗明导?”
舒望嘴里这么问着,却是一点选择的余地都没留给明奈。
谁让她是金主呢?
乔遇这个关键人反倒像个旁观者,也不做声,就是紧张又期待地等着导演发话。但他却没等到——舒望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局面。
来电的是王恒,说沈星杰喝醉了,问她地址要把人送回来。
舒望登时气得火冒三丈。沈星杰晚上打来电话说要去王恒的party的时候舒望就不大乐意,是王恒专门解释了是在包场的清吧,还保证把人照顾好,舒望才同意。却不想最后竟然还是喝醉了。
陈咏珍冲舒望摆摆手,抽出来她手里的手机,跟电话里的王恒问了地址,说自己过去接人。
陈咏珍要出门,其他几个人自然也就要散了。
乔遇被陈咏珍拉来吃饭又聊天,早过了宿舍楼门禁时间。龙兰说可以去他家住一晚。在场几个人里各个身份特殊,倒也的确是去龙兰家最妥当。乔遇说他可以自己去酒店住一晚,龙兰不容他推脱。
明奈回了家。一直在楼下待命的老徐带着舒望和陈咏珍去酒吧接沈星杰。舒望心里想巴不得坐着火箭炮过去给王恒一顿暴揍。
舒望:“你说他那么大个人,怎么还照顾不好一个小姑娘呢?”
陈咏珍:“也不能这么说,小杰也是个成年人了,也不该靠着别人照顾了。不就是喝醉了嘛,又不是什么大事。”
“陈咏珍,”舒望提了口气又叹出来,“你到底是不是亲妈啊?”
“你是亲妈,你是,我是干妈。”陈咏珍笑着哄着,气得舒望感觉橡胶拳打在棉花上,一点脾气都没了。
两个人到了地方的时候,人已经都散了。王恒和一个女生守着躺在长沙发上的沈星杰。暖风开得足,沈星杰身上又盖着一件大衣,脸颊粉嘟嘟的,也不知是热的还是醉的。
舒望三五步走上前,一把揪住了王恒的耳朵,看着沈星杰才没出声骂人。旁边留下一同照顾沈星杰的女生是王恒的学生,已经彻底看呆了。她还从来没见过老师这么狼狈的样子。
王恒把睡熟了的沈星杰抱到了舒望的车上。徐凯平送陈咏珍母女回家。
舒望则上了王恒的车。
直到已经过了好几个红绿灯,还在气愤自己竟然在给喝了酒的王恒当司机。
先送王恒学生回家再开到王恒家,已经是凌晨一点了。舒望甩上车门,直接跟着进了王恒家。
舒望一进门就瘫倒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跟王恒说:“我在你这住一晚。明天一起回家吧。”
王恒已经进了浴室,隔着门传出来一声“好”。
王恒洗完澡出来的时候,舒望又在正襟危坐地等着他。
“王恒,我问你个事,你认真回答我。”
“你说。”
“你是不是对小杰有意思?”
“什么意思?”
“你别打岔,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
“是。”王恒叹了口气,拿起毛巾擦头发,挡住了舒望打量他眼神的视线。舒望只说出了一半。
舒望的确看出了一点端倪,但也是直到听到了王恒的回答才能确认,一时间也张着嘴不知作何回应。
“如果她不是……就好了,”王恒低着头闷声说,“你怎么看出来的?”
“要是我说我是在诈你呢?”
王恒瞪了舒望一眼。
“嗯,一半一半吧。还有一半是看出来的,因为你今天对咏珍的态度很奇怪诶,像对待一个长辈。”
王恒一贯清楚舒望见微知著的能力,听她解释完也是深以为然,但又有点后怕,“你觉得咏珍会看出来吗?”
“不会。”
“为什么?”
“你以为谁都跟我一样了解你啊?”
王恒沉默。
舒望也停了一会儿,然后开口叫了王恒的名字。
“如果真的有意思,别欺负我们小杰,”舒望起身上楼,到了拐角处又扒着栏杆探出头,“要是真在一起了,记得来叫干妈。干妈给你包红包。”
王恒把手里的毛巾揉成团扔过去,堪堪碰到栏杆。舒望早溜得没影了。
今天晚上她收到的消息不算好。
周五,老吴提前调取了平面设计图,跟着舒望的指示去暗查了风林路格朗酒店,经验老到的他一下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酒店八到十一层的实际占地范围和图纸中相比少了一块。少了的那一块面积在酒店布局的边缘,被隐秘地划分到了酒店之外。
于是他连续两晚佯装闲逛,从外探查被划出的那一部分面积的归属,排出了一些可能后基本锁定了入口位于大楼对面的一家看似不太起眼的酒吧——四十七度。
以老吴的专业背景,他所能探查的到此为止。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也许对面的酒吧是某位高层私下经营的产业,这样做就能贪一份租金的利。
但这样的动作虽能瞒过万盛总部定期视察工作的人,却瞒不过恒润和格朗的人。但规划建设初期必定是由格朗酒店管理层,乃至恒润高层授意。背后条条门路,也要有人去打点疏通。
如果真是恒润高层的人,对于他们而言这一份租金的利,值得做这么大的动作吗?
舒望脑子里又忽然闪过张新宇的汇报,抓住了一丝让她有些心惊的可能。
李宏泽,希望不是你。
花洒的水浇在头上,舒望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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