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东辰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加班,看到来电显示上周哲远的名字感到十足的意外。
然而待他接通电话,片刻之后,舒望办公室的门被敲开。
朱东辰走近几步站定,攥着手机有些紧张。
“舒总,刚刚周哲远先生给我打了电话。他说海口那边,乔遇在彩排的时候受伤了,缝了五针。小周先生觉得您可能希望知道,就先跟我说了。”
“怎么受伤的?”
“说是舞台升降没搭稳,彩排节目的时候塌了,人摔倒的时候被碎屏幕划伤了腿。”
舒望闭着眼睛说:“替我向他道谢。”
朱东辰站在原地,看不出舒望的神情,一时之间有些不确定要不要继续说下一件事。
但他知道瞒是瞒不住的,索性接着开口,“舒总,当时的视频有人发在网上了。有一些意外的情况,您要看一下吗?”
舒望知道朱东辰不会跟自己说废话,于是从他手里抽出手机来看。
微博话题“乔遇舞台事故中受伤”已经登上了热搜,话题下热度最高的是一条现场的视频。
舒望点开视频,看起来拍摄者是在偷拍彩排现场时刚好拍到了事故瞬间。镜头取了一个大景,乔遇在视频里的样子并不清晰。
摔倒后他撑着地想要站起身,而伤口就像泉眼,鲜血汩汩流出,很快就洇湿了一大片布料。
因为穿了一套白色的西装,血液洇湿布料后的鲜红颜色在视频里格外刺眼。
紧接着五六个工作人员从各个方向跑过来围到乔遇身边,视频里还能听到导演喊人去叫医生来的声音。
拍摄者此时也把镜头对准了乔遇放大。
这时又从后台走上来一个人,正是周哲远。他拨开了挡在前面的工作人员,蹲在乔遇旁边看了一眼伤口,然后迅速地解下了自己的领带,系在了乔遇的腿上。
乔遇又在众人包围之中原地坐了一小会儿,一个医生提着工具过来稍作处理。周哲远又退到人群之后,低调地离开。
“嗑……嗑到了?”明晃晃地挂在热评,“芋圆”cp名映在眼里,乔遇之前网剧的形象照都被扒了出来,豪门少爷和纯情校草的cp已经被网友妥妥地安排上。
舒望哪里还不懂朱东辰说的意外是什么。
“要……”
朱东辰正要问舒望要不要压一下嗑cp的评论热度,舒望的话直接打断了他,“晚会那边的人怎么说,你找人盯一下。”
朱东辰明白,要有人的日子不好过了。
“年后明奈的戏就要开机了,去跟制片提一下,该怎么宣传怎么宣传。”没等朱东辰再问,舒望自己告诉他了要怎么办。
找剧组宣传的套路,那八成要顺势带一点炒cp的热度了。朱东辰应声,有些捉摸不透舒望对乔遇的心思。
此刻,海口。
乔遇已经被抬上救护车送到了医院,医生初步判断没有伤到筋骨,但缝上几针也是免不了的了。
乔遇在手术结束后接到了陈咏珍的电话。她从舒望那里得知了乔遇受伤的消息,打来电话关心。
导演组调整了节目设计,让乔遇能不显突兀地坐在一个秋千上完成演唱。隔日,乔遇出院,这天已经是直播前的最后一天。赶来海口的田萌陪着乔遇一早去现场进行单独彩排。
助理落落推着乔遇的轮椅,一贯对接的导演来接他们。今天还多了位戴着黑色棒球帽的女生,胸前也挂着导演工作牌。
小姑娘话也没说先对着乔遇鞠了个躬,把乔遇整蒙了。
“您好,我是执行导演王子涵。前天的舞台事故有一部分是我的责任,我向您道歉。真的非常非常抱歉。今天的舞台设施和道具都已经认真检查过了,我保证不会再出问题了。”
田萌又想起来乔遇腿上的那道伤口,急火攻心,“再出问题你就可以滚蛋了吧。”
女生点点头回应,没再说话,站在原地等着乔遇一行人从她面前走过。
田萌从女生旁边略过,径直朝前走。乔遇从女生开口开始就看着她,这会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淡淡地笑了一下,冲人点了点头,也被落落推走了。
从棒球帽姑娘旁边经过的那一瞬,乔遇好像看到了她脸上的愧疚和痛苦,他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说句话,就说句“没关系”,或者“别介意”。不过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腿还在尖锐地疼着,乔遇觉得这么想不够绅士,也不够猛男,但诚实地来说,他就是没有办法做到真的没关系。
彩排进行得很顺利,乔遇结识了同一个节目的其他几位年轻艺人。其中最熟悉的是一个叫郭炀的年轻歌手。演唱时他的位置离乔遇最近,几次上下场都是他跟在乔遇身边出手扶着。
郭炀是因为一档综艺出名的,后来签到了盛望,比乔遇的名气还高些。
郭炀在音乐学院读大三,和乔遇年龄相当,也有共同语言。私下里两人闲的时候打一把游戏,郭炀还能带飞乔遇。
直播当晚,因为有了之前事故受伤的热搜,乔遇赢得了更多的关注度,还又上了一次热搜。颜值和歌声又帮乔遇圈了一波粉,参加这次晚会的作用对乔遇而言十分可喜。
晚会结束,乔遇返回北京。落地之后田萌接到了晚会秀导的电话,他打来找乔遇。
电话里乔遇得知那个棒球帽女导演的名字是王子涵。她离职了。在事故第二天王子涵就已经知道自己将不得不在晚会后离职。尽管这样她还是在她的岗位上坚持了完成了最后的彩排和直播的工作。
而12月是她试用期的最后一个月,原本她可以在新年伊始转正的。
这通电话之后,乔遇坐在车上如坐针毡。他想明白了那个棒球帽女孩当时为什么面露苦涩,不知不觉间自己脸上露出了更加苦涩的神情。
田萌坐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
“轮到你愧疚了?”田萌歪头看着乔遇。
乔遇转了转右腿膝盖,他忽然觉得这没什么的,疼痛、伤口都没什么。他应该更绅士一点,更猛男一点的。
“感觉很遗憾。也,没那么疼。不至于让她丢了工作吧。”乔遇就是愧疚了。
田萌:“这是你疼不疼的问题吗?舞台事故,可大可小。不过确实也没听说过出一个事故就都得扔一个导演的。”
乔遇:“什么意思?”
田萌:“意思就是别把你自己想的那么重要。”
乔遇:“受伤的是我……”
田萌:“给节目组施压的又不是你。”
乔遇:“什么施……你是说——舒总?”
田萌:“当然。哦,那也还是因为你。”
乔遇:……
田萌:“这事真就是可大可小,还得看得罪的人是谁。一次事故对于一个导演可能是职业的污点甚至终点,也可能只是一个事故,很快就会翻篇。但舒望出手,那就是一锤定音了。”
乔遇自己闭嘴了。半个月前这位导演还没听过乔遇这个新人的名字,而就在刚刚他有些油滑和恭维地请乔遇高抬贵手。还不都是因为舒望?
乔遇觉得有点好笑和无奈,这哪里是他抬不抬手的事情啊。
乔遇:“可是我,没必要,我觉得没必要毁了一个人的前途。萌姐,你能帮我……”
田萌:“帮你?帮你给那个导演求个情?找谁啊,找舒望?”
乔遇:……
田萌也无能为力地叹了一口气。接下来的一路上,田萌处理着她手下另一位艺人的工作,乔遇看着窗外闪过的街景不再说话。
那个女人当时说的“两清”全然不作数了吗?先是找了他的师父帮忙,之后又间接让他拿到了明奈导演的戏里的角色,这次算什么,给他撑腰帮他追责吗?
全是在帮他,全没告诉他,可也全没瞒住,全都被他知道了。
乔遇有些烦躁,他搞不懂舒望是想做什么。想要他感恩戴德,还是暗示他主动一些?
乔遇回到了公司在北京给他租的公寓。他把自己缩在一张藤椅上,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电视找到自己参加的这场跨年晚会播放。
乔遇按着遥控直接把进度条拖到了最后两分钟去看尾飞,他在导演组一栏里找到了王子涵这个名字,然后把画面暂停在那一帧。
他脑海中回忆着周华的话,王子涵是这场晚会歌舞节目的执行导演之一。和舞台事故真正有着直接关系的人是一个在舞台器械上吃了回扣的制片人。王子涵,是被推出来背锅的。
乔遇脑子很好,对于下午刚刚看过的电话号码他有把握记得住。在盯着尾飞上的那个名字看了两三分钟后,乔遇拿起手机拨了周华的电话号码。
乔遇:“王子涵被推出来背锅的,这是已经发生的事实。这样的状况下,就算她不用离职,那个制片也不会离职,王子涵还能在你们团队待下去吗?”
“我和她不是一个团队的,我是外聘的秀导。”周华轻声说,不知道想到什么,苦笑了一声,“她那个脾气,确实也不会忍气吞声待在原来的团队了。但是这不一样。如果她是因为万盛而离职的,那她以后可能哪个团队都去不了。如果她是自己离职的,至少可以另谋高就吧。”
乔遇:“我明白了。周导演,您为什么要这么帮她呢?”
周华:“我是她……”
乔遇:“嗯?”
“我好像也没资格说我是她老师了,”周华苦笑了一声,“因为我不想看她失去追求理想的机会吧。”
乔遇:“那我,尽力。我和舒总的关系可能和您想的不一样,所以不一定能帮到她。”
周华:“没关系,已经很感谢了。”
在拨通这个电话之后,乔遇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是有些想要为王子涵做些什么的,而挂断电话的时候他已经把承诺都许下了。
乔遇戴上了帽子和口罩,裹上一件黑色羽绒服出门拦了出租车。开到万盛楼下的一路上他都在想该怎么让前台放他去见舒望,见到舒望之后又该怎么说。他也会想如果舒望这时候没在公司怎么办,如果舒望在这里但就是不见他又该怎么办。
出租车开走,乔遇站在冷风嗖嗖的广场上,才猛然意识到他还能通过他师父或者是明导联系联系上舒望,或者也可以请他们转述。而他根本没必要来直面舒望。
于是就站在万盛总部楼下,乔遇想着师父正在话剧巡演,便冒昧地打扰了明奈,请他帮忙转述,给王子涵求个情。
明奈回复地很快,他答应帮乔遇这个忙,马上就给舒望打一个电话。
舒望因为岁末年初的各种工作忙得有些心力交瘁,听了明奈的话也懒得再去深究,想着就随了乔遇的意思。然而就要开口答应的时候,舒望正好走到了公司一楼大厅,透过玻璃墙,看到门外广场上那个一身黑色、冷得瑟缩的人。
这可是她工作这么多天里唯一的乐趣了,舒望恶趣味地想,也就毫不客气地回绝了明奈,“不用麻烦你了,让他自己来跟我说吧。”
舒望挂断电话勾起嘴角,笑得像个幼稚的小恶魔。
她自己都没察觉到有一根一直紧绷的神经,就在她萌生起恶趣味的那一刻,断了。她还是破了自己的戒。
明奈被搞得一头雾水,纠结着怎么给乔遇措辞。而一无所知的乔遇在一个不经意的转身转圈之间看到了舒望。
他的身体一瞬间僵在原位,保持着一个怪异的姿势。
明奈的消息发了过来,委婉地转述了舒望的话。乔遇知道自己还是不得不去面对舒望了。
乔遇快步朝着舒望走过去,在等着接舒望的车旁边面对她站定。只有离得近的朱东辰察觉到这几步之间舒望之前的笑意不见了踪影。
“舒总。跨年晚会的事非常感谢您。不过这中间可能有些误会,那个被迫离职的导演是被推出来背锅的,可以请您通融一下吗?”
朱东辰在舒望的暗示下没有拦住这个突然靠近的可疑男人,在他出声后才认出这是乔遇。
舒望:“都走到这了,怎么还找明奈来问我?”
乔遇:“我担心前台不会让我进,也怕会影响您工作。”
舒望:“下次自己来说,进门报你名字。”
乔遇:“那王子涵的事,您同意了吗?”
舒望:“你觉得呢?”
乔遇:“您一定通情达理。”
舒望横眉,“那我不同意就是无理取闹?”
乔遇无奈,“我不是这个意思。”
舒望耍赖,“那我就不同意了。”
乔遇:“……那我就恳求您好吗?”
舒望笑了,“那你求吧。”
乔遇一时无语,但只能卖乖:“舒总,拜托您了。”
舒望微微提了嘴角,但没有应声,乔遇被她盯得有点发毛,脸都烫了,人也急了,“舒总,舞台事故受伤的本来就是我,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都觉得没有必要兴师动众,也不想因为我受伤的事连累一个无辜的导演。您要是有什么要求都可以直说。”
舒望:“你自己的事情,小朋友,你刚刚第一句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感谢我,记得吗?”
乔遇觉得舒望不是在无理取闹,简直是在胡搅蛮缠,他只能跟舒望打太极,“如果您能不让人封杀那个导演,我会更感激您的。”
舒望对着乔遇的脸看了两秒钟,转头对着朱东辰说:“答应了,你去安排吧。”
两个人的拉锯戛然而止。乔遇连声道谢。
舒望直接转身上了车,这次连朱东辰都没发现——她被数日未见后变得能说会道的乔遇逗笑了。
木讷的样子很是可爱,机灵和炸毛的样子也招人喜爱,舒望想。
车开出一段,舒望才又想起了自己看到乔遇快步走过来的时候为什么生气。没心没肺的也不在意自己腿上还缝着线没拆,着急忙慌地赶着干嘛啊!
舒望叫停了车,打发朱东辰下车去送乔遇回家。
舒望没有意识到这次和乔遇面对面那几分钟里她一次都没有想起归远,一些事情悄无声息地变了。
那只冰原上的香薰蜡烛好像烧不完,而坚冰有了裂缝。
朱东辰开车载着乔遇出发。万盛主楼旁边的咖啡店里,走出了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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