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的蝉鸣闹醒槐南县的新一天。
舒望醒来发现手机已经电量耗尽关了机,充上电重新开机就看到通话持续到三小时二十七分钟。
王医生给她发了消息,告诉她方老师醒了。
陪着舒望去医院,乔遇一路上都在担心方老师会不会把他认成归远。
舒望跟他说了,方老师一直都希望她能从过去的事里走出来,如果他愿意去见一见方老师,那老人家应该会很欣慰。
乔遇自然愿意前往。对于这位老教师,他满怀敬意。
王康帮忙安排了专属舒望的探望时间。其他学生都不在病房。
方考霖第一次见到乔遇。他的确已经忘记了很多事和很多人,不过他记得归远,看得出乔遇长得和归远很像,也看得出他们是两个人。
舒望拉着乔遇的手把他介绍给方老师:“他是我的男朋友,乔遇。”
当着乔遇的面,方考霖只是点头说好,和舒望进行着无关痛痒的寒暄。
乔遇主动提出出去转转,给舒望和方老师留下单独相处的时间。
“小舒啊,你没有再骗我吧。”乔遇离开房间后,方考霖问舒望。
“怎么会啊,方老师。乔遇就是我的男朋友,我们是因为心悦彼此才在一起的。他和归远长得确实有点像,但这是个巧合。您相信我,我分的清楚,我也真的喜欢乔遇。”舒望说。
方考霖:“真的?”
舒望:“真的,您就放心吧。听说您手术的时候我们还正一起在西藏玩呢。”
方考霖相信了舒望真的遇到了新的意中人。
这当然不是因为能言善辩的舒望的几句话。
提起乔遇的时候,舒望脸上的洋溢着久违的笑容,眼里闪着光亮,声音也变得温柔,方考霖都能察觉得到。
方考霖看着舒望,露出慈祥的笑容:“舒望,我真的为你感到高兴。真的。”
舒望:“方老师,让我把您接到北京去吧,好吗?这样我们就常去看您,多让您高兴高兴。”
方考霖笑了笑,道:“我知道我的情况不大好了。到了我这个时候,在哪里住着,差别也没那么大了。不过我在槐南住着就很好。你看,这也已经是县里最好的病房了,对不对?你不要觉得我是怕麻烦你,我知道,凭你的能力,安排我一个老头子的住处肯定很简单。我是真的在这里住惯了,也不想来回折腾了。”
舒望不想勉强老人以全自己的孝心,退了一步说:“那我给您请一个护工,您就千万不要推辞了。要是您还推脱,您的学生们还得操着心,再倒着班来看您。”
方考霖知道舒望说的没错,也就答应了舒望给他请护工的事。
乔遇从外面回来,给方考霖带回来了一束路边摘的小野花,插在一个草茎编成的小花瓶里。
方考霖接到手里,还低头嗅了嗅并不明显的花香,对这个小巧的花瓶爱不释手。
“还有卖这个小东西的呀?”方考霖问。
“不是买的,我刚刚坐在楼下自己随手编的。”乔遇挠挠头回答。
“我还记得我小时候用狗尾巴草编成小笼子装蝈蝈,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真没想到你这么年轻还会这个。”
“小时候我爸教我的,”乔遇说,“很久没编过,都有点生疏了。”
舒望和乔遇陪着方考霖吃了一顿午饭,在他要午休的时候离开了。刘洋的秘书帮忙找好的护工已经到医院了。舒望当面嘱托,事无巨细。
“我觉得可以联系出版社,让他们问问方老师有没有出书的意向,阿茨海默症患者,如果有感兴趣、能动脑的事情做应该有利于延缓病症加重。”回去的路上,乔遇跟舒望提议。
舒望想了想,她觉得这个提议确实可行。之前方考霖的几个学生介绍一些小孩子去跟方老师学书法,不过之后以老人家的精力应付几个小孩可能就有些吃力了。
盛望旗下就有出版公司,去跟方老师约一本书也不是什么难事,刚好刘洋也正在前排副驾的位置坐着。
舒望跟刘洋交代:“等方老师出院之后,让出版社的人去试着跟他联系一下吧。要是他愿意,那就去做吧。方老师这几十年默默无闻,也值得留下一些东西。”
原定的从拉萨返京的日子在第二天,方老师的事情安排妥当之后,舒望让刘洋和他秘书先一步回北京,只把司机留下了。她和乔遇要在槐南再停一天。因为乔遇悄悄地问了她能不能去看看归远。
归远的忌日在十月底。舒望每年那个时候来一次。十几年里她都没有在夏天来过了。
提前吃好晕车药,两人向着犁头乡王家坳村出发了。
“怎么会想来看他?”路上,舒望问乔遇。
“想……谢谢他。”乔遇笑。
“嗯?”
“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也不会被舒总特别关照了,”乔遇说,“另外,也想让他放心。想告诉他我很爱你。”
乔遇说得很认真,结果却是说着说着把自己逗笑了:“你说他会吃醋吗?”
舒望:“那你会吃醋吗?”
乔遇:“不会。”
舒望:“哦。”
乔遇:“但是还是很遗憾,没有认识以前的你,没有见过你以前的样子,没有参与你过去的人生,还是很遗憾。他应该也会遗憾吧,没能陪着现在的你,一定也很遗憾。”
乔遇的话不经意间勾起了舒望的隐忧,她靠在乔遇的肩膀上说:“我和归远在一起的时候,我们都是二十多岁。现在和你在一起,我都四十四岁了,可是你才二十——”
乔遇:“二十一了。”
舒望:“嗯,你才二十一。我可能跟你妈妈差不多大吧。嗯?”
乔遇:“那还是要小一些。我爸妈都是老师,当时响应晚婚晚育政策,生我晚。”
舒望:“我拥有了你们最好的青春啊。”
“你值得,”乔遇说,“二十多岁的男人那么多,不过我有信心我是独一无二的。世界上的女人那么多,我也觉得你是独一无二的。舒总怎么不自信了呢?”
舒望瞪了乔遇一眼,乔遇捏了捏舒望的鼻子,说:“不是你拥有了谁的青春,是相爱的人成就了青春的彼此。我们都不再想年龄的事了,好不好?”
舒望:“乔遇你怎么这么会啊?可是为什么你说话说得像是你比我大二十岁一样啊?”
乔遇:“我这是哲理的感悟,诗意的语言,诗人的气质。你不要乱说哦。”
舒望被乔遇中二的语气逗得咯咯笑。
乔遇非要问出来一个答案:“那你答应我了没有?好不好啊?”
舒望:“什么好不好?”
“不再顾虑年龄差了好不好?”乔遇往前凑到舒望旁边,轻轻地吻了舒望的额头。
舒望看着乔遇,扬起嘴角,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嘴唇,“吻这里,就告诉你。”
乔遇用一个朦胧诗一般的吻换来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到了后半程,舒望开始有了点轻微晕车的症状。两人不再说话,舒望靠在乔遇的肩膀上,静静注视着车窗外划过视野的风景。
十六年间目睹一路上的山野田园,因为有了乔遇的陪伴,舒望第一次不觉得这条路走得苦涩而漫长。
学校门口的苹果树挂着青色的果。七月第一天,这还远不到苹果成熟的时节。
不过树荫倒是有一大片,舒望和乔遇就站在这片树荫下。
“她的碑立在北京,但是骨灰葬在这里。这里没有立碑,因为是在学校门口。学生们也都不知道有人葬在这里。”舒望为乔遇介绍。
“方老师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不过医生说病情也难以逆转了。还有半年多的时间。我会尽我所能照顾好他的。乔遇提议让出版社跟他约稿出书,我让人去安排了。方老师这一生能书写的故事太多了。也希望他有些事情做,有个念想在,最后的这段时间过得好一点。
乔遇,嗯,这是乔遇,我现在的男朋友。你走以后,我又恋爱了。我们一起去看了方老师。乔遇他说我和你,还有方老师的故事,像是一幅水墨画。我很喜欢这个比喻,我觉得你也会喜欢的。
他说有话对你说,所以我们就来看你了。乔遇。”
“我是乔遇,舒望现在的男朋友。
我能有机会和舒望彼此了解也是沾了你的光。谢谢了。这可能有点像来找你炫耀,不过我还是要跟你说,我爱舒望,我们会幸福的。
另外,和你曾经和舒望是什么关系无关,我很敬佩你,归远老师。”
乔遇把来时买的一束非洲菊放在了苹果树下。
两个人慢慢走在回去的路上。这段车开不进来的黄土路依然没有被修缮,在风中荡起尘埃,落在乔遇的裤腿上。
夏日傍晚的风,湿热粘人,吹过舒望的耳畔,回响着浪花阵阵的声音——原来不是风声,那是非洲菊破土而出,蝴蝶随风而来,烛火融化冰原,海水荡起波澜。
“我们明年夏天去看海鸥吧!”舒望突然说。
乔遇说:“好啊。”
“那算我的毕业旅行吗?”乔遇又问。
舒望:“你愿意吗?”
乔遇:“那我回去看看哪里适合看海鸥。”
舒望:“好。”
乔遇:“舒总明年还能休年假吗?”
舒望:“可以为你休。”
……
一条黄土路走到了头,等着他们的除了一辆舒适的车,还有一个被他们期待着的未来。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