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萨满并不像两个孩子那样狼吞虎咽的撕咬羊腿肉,只是慢吞吞的从上面将肉顺着肌理一条一条撕下来往口里送。他昏暗的眼睛看着火堆,说道:“你和申凡双都要活下去。以后申凡双就是我的学生了,但对于你,我没有什么能教给你的!你有自己的力量,不用我教给你什么,最多就是让几位将军教给你一些生死之间的事情吧。因为你将来是要上战场的——”

    “我知道,我需要的是时间!我只是太小了,等我力量全部觉醒时,整个天下都要为我震动,我就是行走在云端的神,我欠缺的,只是时间!”夜星辰平静的说道。

    大萨满抬起眼看了孩子一眼,原来他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原以为要等孩子长大一些后才能一点一点告诉他事实,看来在之前就有人给他管穿过这些东西……大萨满突然忍不住打个寒战,也许已经不止他一个盯上孩子的力量,或许暗中就有一双眼睛通红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毕竟一个流落世间的神,牵涉的太大,不可能没有人发现!

    大萨满默不作声的继续撕着羊腿,干瘪的嘴唇缓缓嗫嚅着!他低声说道:“在草原,我会竭尽全力让你活下去,毕竟你还太小!你们那一族的力量我是知道的,虽然现在还活着的不过三两人,可足以让天下大乱……你说得对,你需要的就是时间!五年时间,五年应该差不多了!不知道五年后,你会是什么样子……据说你们这一族在十七岁之前和十七岁之后的变化特别大,不论是容貌还是心性!或许你会变成一个温柔的天神,或许就是一个可怕的恶魔……不管怎么样,能活下去就行了……”

    孩子精致的面容颤抖了一下,木木的看着火光,眼中映射出跳动的一点明亮,看起来有些妖异。他喃喃的说道:“还要等五年么?”

    “你很期待?”

    “不,只是我怕我等得久了会慢慢失去耐心,怕变得麻木……甚至习惯了那样难受又锥心的感觉,连最后一丝愤怒的情绪都没有!我本身就不是什么能鼓起勇气的人……”

    说这话时,夜星辰声音越来越小,像是快要睡着了,可眼睛在最后一瞬间猛地张得大大的,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那双好看的,温柔的,独特的珊瑚红的眼睛在眼眶里颤抖,暗红的瞳孔像是一条满是凝腥鲜血的洞穴,里面堆满了血淋淋的尸骸般。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雾气,像雨后秋天时,草原上的阴浓雾气。

    乌玛不知所措的坐在那里,她嘴里还塞满了羊肉,可看到主子悲伤的样子,她怎么有脸继续吃下去!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样安慰主子,只知道这个精致的孩子容颜下藏了太多太多不为人知的事情。自己只是一个奴隶,永远也无法触碰到主子的心!不,就算她鼓起勇气像多了解主子,像触碰到他温柔的心,恐怕作为奴隶的自己都会厌弃自己!

    奴隶只是会说话的工具,怎么可能接近一名贵族的心?乌玛慢慢嚼着嘴里的羊肉,突然觉得口中很苦很苦,尽管大萨满烤的羊的确很美味。也许只有苏日勒和克或雨蒙那样的王子或公主才能和小主子并肩走在一起吧!

    突然想到雨蒙公主那样的姑娘,乌玛竟然涌起一股刺痛的嫉妒起来!并不是嫉妒雨蒙公主的身份,也不嫉妒她可以穿着自己连触碰都没有资格碰的华贵白狐裘袄,穿着那样炽烈的石榴红色的马步裙……只是极度她可以与主子并肩站在一起,可以挽着主子的手骑在一匹马上奔跑,可以大声的叫着主子的命令……可在遇到主子之前,自己却没有过这样强烈的嫉妒……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只是你越发狠劲的嚼着嘴里的羊肉,像是连自己的牙齿都要嚼碎一样^……

    “怕麻木?难受又锥心?愤怒?”大萨满缓缓重复道,苍老的面容竟露出笑容来,“这说明你还是个孩子啊,你还没有长大!你长大了就是一个神,神的心里只是麻木的石头!神就是高高在上的坐在王座上,低头看着他脚下的子民出生或死去,毫无感情,麻木的,冷漠的,既不会愤怒,也不会感到难受,就那样冷冷的,麻木的……”

    “我将来是要变成那样的东西么?那就是神?”夜星辰看着大萨满说道。

    “对!神就是那样的人,不,那已经不是人类的范畴了!神就是神,就那样冷漠!要是神拥有和人一样的感情,那还算神么?”大萨满认真的说道,尽管是在谈论这样虚无缥缈的存在,可大萨满却无比认真,雪白的眉毛像鹰一样,盯着孩子的眼睛。“我们蛮族人心中供奉着腾格里天神!腾格里天神的形象一个狼首人身,背后生着鹰的羽翼,有六条手臂的凶神。他左手握着刀,右手握着剑,身子在半空中慢慢旋转着,每旋转一周,世界就毁灭和重生一次……而我们,就在毁灭和重生之间徘徊游走着!腾格里天神只负责毁灭和重生,却不再乎生存在毁灭和重生之间的我们活得怎么样……就是这样!”

    夜星辰默不作声,重新低头咬了一口羊腿肉。总算不那么烫嘴了,他没有顾忌的咬着。

    “你才十二岁,还小,等你慢慢长大,你就会了解这些了!你的力量越强,就越会冷漠,因为你不可能拯救所有人,那不是你的责任……有时候你只要拯救你自己就够了!”大萨满说道,他眼睛重新落在手中的羊腿上,缓缓说:“有时候我们就像神的食物一样,仅此而已!不管是奴隶,武士,还是高高在上的君王……”

    老头子突然苦涩的笑了一声:“我老人家当了一辈子萨满了,都没当初什么名堂!还能活几年是几年,就看仅剩的这几年生命中能不能做出什么名堂,这样天神就不会把我撕碎……”

    大帐里突然很安静,只剩火焰跳动升腾时候的呼呼声,还有帐篷外的风声,帐篷在狂风中震颤着,随时都会散架了般。

    “以后没事就多和苏日勒雨蒙他们玩吧,他们做你朋友也好,苏日勒是木了些,可这次南征梦阳回来看起来倒像是灵光了不少。雨蒙那姑娘我就不多说了,我老头子都得躲着,一言不合就上来揪胡子抓耳朵,我老人家都撑不住折腾。”大萨满说道,“草原上缺什么就给我要,君王把你托付给我了,就不要拘谨。我老人家虽然没有人口可牛羊,可萨满这个招牌可亮得很,开个口几部的汗王都得乖乖的……”

    “对了,大萨满,那个胡扎呢?他怎么样了?我记得……我记得他一条胳膊被我弄断了……”夜星辰语气稍稍有些歉疚。

    大萨满愣了一下,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个孩子还是心软了,拥有太强大的力量,却没有坚硬的心来支配这力量,不知道是好是坏……

    “死了,君王处死了胡扎,他胆敢冒犯雨蒙公主和你,就是死罪!不用感到有什么歉疚,因为胡扎就是草原上一个害虫……君王处死他也好,要是交给额尔敦刻图汗王,恐怕库玛部就要被阿日斯兰部灭了……”大萨满如实说道,只是隐瞒了胡扎是被他杀死的事情。

    “哦……”夜星辰应了一声。

    再次陷入了沉默。

    乌玛已经吃完了她的羊腿,嘴巴上脸上满是油渍,可她还意犹未尽的看着剩下的羊骨头,紧紧抓住不放。这恐怕是她这辈子吃的最好的东西了!平时奴隶们只能吃粟米和极少的肉,连羊奶也不能多喝,勉强不饿肚子而已,所以乌玛虽然比夜星辰大了一点,可身子比主子还瘦弱。

    “乌玛你还要么?烤架上还有很多,你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吧,这么大的羊只有三个人吃,剩下了就浪费了!”夜星辰看着她的样子就明白了她的心思,他知道乌玛很在意贵族和奴隶的尊卑之别。

    乌玛一瞬间激动的要哭出来,能和尊贵的主子和天神使者一般的大萨满坐在一起吃一样的东西,这是多少奴隶做梦都想不到的殊荣……

    “小姑娘你运气不错!”大萨满将割羊肉的尖刀递到乌玛面前,特意手指捏着锋利的刀刃,刀柄冲着小奴女。“你的主子是个仁慈的人,你的运气很不错……”

    乌玛战战兢兢的从大萨满手中接过尖刀,连胜说谢谢。大萨满摆手制止她,说道:“喜欢吃这都是你的,我老人家早多少年都把烤羔子吃腻了,你主子也吃不了多少……都是你的了!”

    女奴迟疑了一下,颤抖的问道:“乌玛可以将剩下的肉带回去分给别的奴隶孩子么?他们很多人都没有吃过……”

    “都说了,这只羊是你的了!决定权在于你!”大萨满淡淡的说道。

    乌玛翻身起来,扑通一声跪下去,又使劲用头磕地,喜极而泣的说道:“乌玛谢谢高贵的主子和尊贵的大萨满,乌玛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乌玛,我说过,以后不用再跪我了!”夜星辰平静的说道。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这样子就莫名的感到伤心,在夜国他虽然是高高在上的世子,是镇天大将军的儿子,是夜国国主的继承人,那时候夜国侍候他的人也很多,可那些善良的宫人侍卫并没有这样让他心软过。也许是夜**风盛行,仆从侍卫们都带着武士的峥嵘铿锵,没有这个小奴隶这样死心塌地卑颜屈膝吧……

    乌玛站了起来,小心的将烤架上的羊取下来。此时羊羔肉已经烤了很老了,没有刚开始那么鲜嫩,可还是很香很诱人。她踌躇了片刻,脱下最外面的羊皮袄,将羊肉包在里面,然后瘦弱的胳膊紧紧将之抱在怀里。她只剩一件破旧的袒衣了,看起来愈发单薄,忍不住冻得打个寒战。可她眼里的光却是很欢愉快乐的。

    她对着主子和萨满点了点头,转身就跑开了。

    看着她瘦小的身子紧抱着那只烤羊消失在帐篷外,夜星辰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整个帐篷里都是他悠悠的的声音。

    “看到了么?地位的不同,力量的不同,决定了目光的高远程度!”大萨满说道伸手烤着,“一个奴隶,给她一只在贵族的眼里几乎不算什么的烤羊羔就能让她高兴地疯了一样,对你感恩戴德……可一个贵族,也许给他成车的黄金他都不会满足!哪怕汗王,君王,你们梦阳的皇帝,这些地位更高的人,恐怕就没有什么会让他们满足!因为他们想要的太多太多,欲壑难填!可有时候想要的太多是会毁了自己的!”

    “我知道了!”夜星辰说道,精致的面容在火光下像是透明一样,“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我会付出我的一切去追求我想要的,再没有别的要求!但是放心,我想要的,绝对配得上我的地位和力量!”

    “龙潜深涧,焉知经年后翔舞云天!”孩子沉声说道。声音里满是一种不惜一切的决绝。

    “很好,很好!”大萨满点头说道。

    孩子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萨满,认真的说道:“大萨满,我想学刀!学最强的刀术!”

    老头子吃了一大惊,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的光,“你要学……刀?学那玩意有什么用,你将来又不用上战场大仗,那是有勇无谋的武士过家家才玩的……”其实他想说的是对于一个秘道种族的后裔来说,刀就像玩具一样可笑。可这个孩子为什么突然要学刀呢?

    “我就是想学刀术,我要学最强最强的刀术!不为什么,就为我自己!大萨满能答应我么?”孩子抬起头,双手紧紧握成拳头,眼睛里的光凝冷而决然,像舍弃了生命都要做这件事一样。

    大萨满怔怔的看着孩子,他的眼睛和孩子的眼睛对视在了一起,又一次感觉到那样如血狱修罗般的感觉,孩子暗红的眼睛里竟像是在燃烧一样,里面跳跃的光明明是炽烈的红色,可落在人身上竟是冰一样的冷冽。什么风浪没经过的大萨满竟然忍不住将目光移开,他实在没有勇气和那样一双令人不安的眸子对视太久。

    “那好吧!给你找一点事做也好!提前告诉你,练刀是很苦很苦的事情,你身子瘦弱,不知道能不能扛下来!抗不下来也没关系,撑不住咱就不学了!将来你可是大人物,挥挥手有多少刀使得好的人给你当护卫……”

    “我学刀,只是想将我父亲没有刺中的那一剑还给那个人!还有以前我的护卫武士,雍魁叔叔!”孩子喃喃的说道。

    多少次他都在想着父亲最后那瞬杀之剑要是能刺中皇帝的脖子中,是不是家族就不用遭受这样的罹难了?

    他需要用同样手段,弥补回所受的屈辱。

    “如果你下定决心了,我帮你找花儿扎将军,那小子是蛮族草原上用刀数一数二的好手!可花儿扎将军要求很严格,我担心你受不了……”

    “您只管去说就行了,剩下的就是我的事了,不用担心太多!”夜星辰平静的像结了冰的河水,毫无感情。

    “倔强的孩子!”大萨满抹了抹手上的油渍,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说道。“天不早了,早些睡!我老人家这就找扎儿花去,扎儿花的狼锋刀玩的不错!嗯,扎儿花以后就是你老师了,你们南方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将来扎儿花混不下去了,就要靠你,咋觉得太便宜这小子了……”

    老头子摇摇晃晃的掀开帐篷帘子,回头说道:“其实我老人家玩刀也玩的不错,嘿嘿,可是我老人家亲自教你刀你也看不上我一大把年纪!想当年草原内乱的时候,我老人家也擎着弓骑在马上带着武士游射呢……呵呵,老了,老了。”

    大萨满话音落下,人已经消失在帐外的黑暗中。

    夜星辰像一只猫一样蜷缩在渐渐微弱的火堆旁,将自己蜷成一个温暖的球儿。他不想躺下来谁,就这样能让他安心一些。虽然这个姿势并不是很好受,可他就是要让自己不好受!这样就不会轻易忘掉那些不能遗忘的痛苦了。

    痛苦的事需要用痛苦的感觉来铭记。

    沉沉的,他陷入梦境中。这一天经历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很累了!

    梦中,瘦小的他握着父亲留下的湛卢剑,一步一步从梦阳缥缈城南门向前走去。他个子太矮了,剑一下拖到了地上,剑尖在地上擦出火花来。他就在‘卡拉卡拉’的声音中一步一步向前走着,眼睛落在那高耸的星坠殿上……好像哪里面有什么在等着他一样!

    梦境那么真实,又那么虚幻,他一直在往前走,却怎么也走不到,似乎星坠殿尽管在眼前,可实际上却在遥远的天边……而他就那样提着父亲的剑,一步一步走着,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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