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学刀的理由……?”夜星辰漠然看了他一眼,在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每个人做每件事都要有目的,您学刀的目的是什么?”扎儿花转身用手从架子上一排排杀气凛然的刀上抚过。

    “这有意义么?我就是想学刀了,不可以么?”夜星辰依旧简短的说道,只是他珊瑚红的眼睛不那么透明了,目光有些锋利起来。

    “我当年是一个奴隶崽子,如果不拼命练刀,就一辈子是个放羊的下贱奴隶崽子,永远都翻不了身,谁过来都可以抽我一鞭子,我还不能反抗!现在呢?我是草原上最强的武士之一,再也没有谁能看不起我,再也没有谁可以践踏我的尊严,这就是我当年学刀术的理由!改变自己的命运,奴隶改变自己的命运唯一的办法就是加入军队,靠军功一步一步向上爬……”扎儿花说道,碧绿的眼睛泛起回忆的色泽,似乎每次想到小时候那不堪的往事就难以自持。

    “原来是这样……”夜星辰喃喃的说道,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些松动,说道:“那就告诉你吧,我学刀的目的,只是为了证明一些东西……或者说,只是为了实现一些以前失败了的事情!”

    “公子请说!”扎儿花粗声说道,他的声音本身就是沙哑的,虽然七尺男儿已经没有了狂歌当哭的勇气,但想到以前的心酸之事,难免明心见性起来。

    夜星辰将手背在身后,轻轻晃了晃脑袋,额前长长的头发垂了下来,将暗红的眼睛遮在了阴影中。

    “怕自己抑制不住哭出来被看到么?”扎儿花挑起一根锋利的眉毛问道。

    夜星辰没有理会他这句话。

    “几个月前,也就是梦阳林夕元年十月二十六日那一天,梦阳夜国王族全部被杀。皇族羽林禁军涌进我的王宫中,夜家全族全部斩首。那时候我的护卫,雍魁叔叔,他一个人对抗三名羽林禁军武士,他用瞬杀之刀杀死了一名羽林禁军武士,接下来一个人对抗两名武士绝不会败。可又出现了两名羽林禁军武士,雍魁叔叔寡不敌众被杀了……”夜星辰淡漠的说道,可谁都能从那刻意拿捏的毫不在意的声音里听出一股强烈的克制感,似乎在克制着什么酸楚的情绪从喉咙间涌出来。

    “瞬杀之刀?”扎儿花走了两步,随着步子,腰间挂着的狼锋刀鞘一下一下的打在腿甲上,发出铿锵的声音。“梦阳的皇家羽林禁军,的确是很精锐的军队,只可惜人数太少,而且只是皇族的护卫武士,在战场上不可能遇到了!你的雍魁叔叔一个人能对抗三个,的确很强。只是用瞬杀之刀却是个失误,瞬杀之刀在于突然性,在对手毫无防备一对一的情况下可以使用,可对手有三个人,瞬杀之刀只能用一次,接下来其余两名对手就会防范他再次出刀……”

    “不是的,雍魁叔叔当时手里只有一把牙刀,他利用的不是瞬杀之刀的突然性,只是利用瞬杀刀的力道从皇族羽林禁军的甲胄薄弱处砍进去……仅此而已。如果是换成刚才将军让我看的那把劈刀,哪怕一把更锋利坚韧一把的刀,雍魁叔叔都不会输!”夜星辰大声辩解道,他的声音自己都没听出来变得那样急促,像一根射出箭在铮鸣的弓弦,就那样打断了扎儿花的话。

    扎儿花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个低着头不住喘息的孩子,脸上是衣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说道:“看得出来,你和你的雍魁叔叔感情很深……”

    他弯腰伸手抚了抚夜星辰的脑袋,手顺着柔顺的头发落在孩子的肩头拍了拍,说道:“可是你都已经说出问题的关键了,如果是给你的叔叔换一把刀,他都不会输!可事情已经过去了,不可更改。再说‘如果’已经毫无意义……”

    “我知道,我知道……”夜星辰突然暴躁的打开扎儿花的手,向后退了两步,抬起头看了看扎儿花一眼,一瞬间,他隐在头发后的眼睛泛出血红血红的光。扎儿花心里又涌起了那样强烈的恐惧感,他缓缓蹲下身子,右手已经搭载狼锋刀的鞘上了……

    可孩子眼睛里的红光只闪了一瞬就熄灭下去,只剩下珊瑚红的眼睛中无助和茫然的痛苦。他伸手捂住脸,声音嘶哑的说:“我知道,雍魁叔叔已经死了……再给他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还有我父亲,我身为镇天大将军的父亲一直忠心耿耿,可林夕皇帝只因为一些莫须有的叛逆之罪,就要处死我们全族人。可我父亲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叛皇族啊,我们一直都忠心耿耿……最后父亲决心要反抗皇帝。他那时候离皇帝只有五步远,他用的是剑,招数也是瞬杀,在这样的距离下父亲的瞬杀术绝不会失手……可他还是失败了,在剑尖离皇帝的喉咙还有不足一寸距离时,一个……一个和我一的种族的人制住了父亲的剑,保下了皇帝的命!差一点就成功了,之差一寸距离而已……接着父亲被抛到半空中,身体被割了千万刀,他的血像雨一样落在皇帝和那个制住我父亲剑的人身上,他们淋着父亲的血看着我们,居高临下……”孩子声音越来越急促,最后变成了野兽般的嘶吼,撕心裂肺的痛楚像是要将他的胸膛撕裂般,整个人都痛苦的弯下腰去。

    他摇摇晃晃的退后两步,双腿像是失去骨头般跪了下去,两只手支撑在地面上,大口喘息着。扎儿花注意到两行清澈的泪从孩子丝绸般的脸颊上滚落下去,孩子开始的那股子平静,淡漠,温和,贵族特有的典雅全都成了碎末,只剩下满满的愤怒,痛楚,心酸,撕心裂肺……整个人像夏天爆发洪水的还日拉娜河般喷薄出来的愤怒,委屈要淹没整个世界般……

    “所以你想学刀术,好做成他们失败的事情么?他们在那里跌倒了,你就要抓起他们坠落的武器站起来,继续向前走!对么?支持你学刀术的动力是恨意,是不甘,是愤怒……”扎儿花并没有上前搀扶起夜星辰,就那样站在那里看着他跪在地上低声啜泣,脸上竟是一副欣赏的神情。“很好,支持你学刀术的动力很强大,憎恨,愤怒,不甘,这些才是一个人最强大的力量之源……尽管你身体很差,可这个年龄发展的空间很大……”

    “我要学瞬杀之刀……就像我父亲和雍魁叔叔一样!”孩子依旧跪在地上,抬起头来看向扎儿花。泪水充盈在他暗红的眼睛里,像一汪血般。

    “瞬杀之刀?”扎儿花愣了一下,说道:“瞬杀之刀其实是是已经淘汰几百年的刀术了,在几百年前南方的靖熙王朝时很流行,后来我们蛮族一次次的侵入南方,他们的瞬杀之刀面对我们的铁骑毫无用处,就慢慢淘汰掉,转而变成现在的长兵器,还有步兵军阵……瞬杀之刀,不建议公子学!”

    夜星辰的眼睛张大了,眼中的光像是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一样。

    “而且瞬杀之刀是只有将刀术学刀精粹时候,自然而然的感受那种像高山一样的万垒之静,突然变得像滚滚怒浪般的刀势。瞬杀之刀虽然已经淘汰了,可却是最顶峰的杀招,尤其是一对一的时候,这是教不出来,只有公子在刀术学刀大成时自己感悟。所以公子若是执意要学瞬杀之刀,那就从最基本的刀招练起……至于能不能学会瞬杀之刀,就看公子的决心还有毅力了!”扎儿花平缓的说道,他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将夜星辰搀扶起来,看着他天神一样的容颜,看着他脸上像割裂的绸缎一样的泪痕,多年将军的他竟心软起来。

    这个孩子像是有无穷的魔力般,谁看到他都会想到最美好的事物,都不会忍心拒绝他的所有要求。

    孩子站了起来,看了看扎儿花那双鲜绿的眼睛,眼中的血红终于褪下去了些。这个将军并没有很狂热的样子,自始至终都是这样的冷漠,除了语气上些微的婉转变化外,整个人就像他腰间的刀,身上额铠甲一样凝冷。被他盯上,夜星辰突然觉得自己像猎物。

    “我做你的老师,要求会很严格。不仅会教你刀术,还有你的体能强度,你的反应速度,身体的灵活度,我都会训练你。毕竟要学好刀这些事基础,就像你们南方要盖高高的宫殿,必须打地基。听说你们梦阳皇帝住的那座宫殿,最高的叫星坠殿,当初盖那座宫殿时候地基打了近百米……”

    “星坠殿?”夜星辰怔了一下,接着他低下头去,嘴角浮出一个阴冷的笑:“迟早有一天,我要摧毁那座宫殿……因为里面困着我的母亲……”他的声音很低很低,扎儿花都没有听见分毫,可扎儿花却感到那像来自地狱深渊的阴风般不安又畏惧的感觉。

    可他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这个孩子是个可塑之人,就凭他心中那股恨意,那不甘的心,再配上过人的意志力,绝对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武士。他已经隐隐约约能从君王的只言片语中察觉到将来蛮族是要以这个孩子还有那个申凡双为核心来规划,那就更要让这个孩子成为一个史诗般的英雄人物……天上流落到人间的神算什么?要是不努力,可能连凡人也不如!

    他心中默默说道:“大萨满,对不起了……”

    “那我们接着给你选刀,刚才那柄劈刀不能用,还有别的重量轻的刀,我们由轻到重练习,到你能举重若轻和举轻若重的时候,就算出师了!”扎儿花脸色又重新变得平静无比。

    他从架子上抽出一把刀刃雪亮的刀,到不长,还不到一米,可刀身上的血槽却是繁复的花纹,看起来相当华丽。“这把刀是从南方的商人手中买来的,当初看中这把刀的原因是它用了纹钢折叠锻打技术,非常高超。这血槽上的花纹实际上是钢铁繁复折叠锻打自然形成的,却比人为蚀刻出来的还要好看些。而且这把刀因为它的繁复锻打折叠,刀的坚韧度很强,甚至和轰烈骑武士的斩马刀相对击都不会折断。刃口薄却坚硬,不易出现豁口……”他说着讲这把刀放在了地上,又从架子上抽了一把刀出来。

    “这把刀叫‘龙脊’,是从一帮马匪手中抢过来的战利品。当然,也是你们南方的铸造技术,我们蛮族造不出这样的武器……甚至我们引以为傲的轰烈骑的铠甲武器都是你们梦阳造出来的……可只要给你们南方人足够的金钱,他们就会毫不吝惜的为他们的敌人提供最好的装备……”扎儿花偏着头看着这把刀,伸手在刀刃侧面弹了一下,侧耳听着这把刀震颤的声音。

    “状态非常好!”这是扎儿花得出的结论。“不得不佩服你们南方的技术,这把刀刀脊很韧刀刃的铁料很硬,刀脊的韧性像弓弦一样抽紧,像在拉弓一样,刀刃坚硬锋利的特点会更加突出些。我每次打磨这把刀时,它的刀刃都会更紧绷,更锋利,只是寿命会比一般的刀短很多,而且无法用铁料修补,算是一个消耗品吧!它砍中敌人时,刀身会弯曲些,就算砍中了铠甲也不会崩断,只要入肉,骨头筋脉什么再不能阻止它的锋芒!”

    扎儿花将这把龙脊也放在地上,和刚才那把血槽华丽的刀并排放在夜星辰面前。他转身再次从架子上抽出一把刀,这次的刀却有些不像刀。它的刃是三锋的,更像一柄剑,也短了很多,只有半米余长。刀身反光亮得刺眼,刀的三锋上血槽鲜明带出几点星寒,像磨得极亮的濯银,笔直的刀刃,极锐利的刃口,像是蒙在一层光晕中

    “这是一柄刺刀,它不能劈砍,只能刺击,所以铁料很硬。刺刀很简单,只要反应快,动作灵敏就行了。就算你动作比敌人慢了一步,也能抢在他举刀斩下之前将刀插进他心口中。因为是穿刺,力量会凝聚在一点上,就算轰烈骑的重型装甲也会被刺穿。可这把刀就是太短了,需要近身才能发挥威力,可一个武士怎么会轻易被近身?但考虑到这把刀轻,所以还是推荐给你。本来王子下来就该练刺刀了……”扎儿花也将这把刺刀放在地上,他指着三把刀,对夜星辰说道:“公子,选一把吧!”

    夜星辰的目光在这三把刀上游走着,每一把刀看起来都这样桀骜不驯,泛起的冷光都像在向他示威一样。

    “适合你的重量又能上阵的刀,只有这三柄了。这把折叠打造的刀也算劈刀,锋利也坚韧。刀柄比较长,双手握刀大力劈斩出去很有威胁。而这把龙脊是牙刀,刀身轻盈,无比锋利,你看。”说着扎儿花将龙脊拿了起来,从帐篷壁上抽了一块擦刀用的羊皮,刀口向上将羊皮丢了下来。

    夜星辰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羊皮晃晃悠悠额落在刀口上,很流畅的,几乎没有阻碍的,羊皮被割成了两半。他忍不住‘哇’了一声。

    扎儿花扬起眉毛看了他一眼,说道:“龙脊拿着上阵需要力量和技巧,过马的时候要快,要看准敌人的动作,不能和对手拼刀劲,错身闪开敌人的进攻,背手一刀就可以杀死他!而这把三锋刀叫贯刀,要用好这把刀,就看你的速度和反应有多快了。就一眨眼功夫,你要是刺不中敌人要害,你也许就被他砍掉脑袋。这三种刀,你想要哪一种?”

    夜星辰蹲在地上,颤抖的伸出手抚摸着光亮的刀刃,手指有些僵硬。扎儿花看到他指尖在颤抖,原本就很苍白的脸上更没有血色了!

    “辰公子,要学刀术,就要知道你是为什么学!你是为了杀人,为了在战场上存活下去,你不拥有好的刀术就会被别人杀死。不要怪罪扎儿花说话硬,你要是怕看到血,怕死人,什么样的刀落在你手里都是废铁,毫无用处。再锋利的刀,临近杀人的时候手软,都没有用处。”扎儿花的声音严厉了。

    夜星辰怔怔的听着,突然到他的话很像南方的时候有人对他说的,‘太强大的力量若是没有与之相匹配的意志力,也是没有用’……这两句话的意思是多么像啊……也许在梦阳总生活在别人的保护下,现在要他自己来面对这不可预知的一切,心里就会升起恐惧来……

    “我懂!”夜星辰轻声说道。“将军,您用的最好的是什么刀?我听大萨满说您是草原上数一数二的高手。我只想问将军最擅长什么刀?”

    扎儿花鲜绿的眼睛眯了眯,笔直的眉毛皱了起来,猛地将资金腰间的刀抽出一尺,狼锋刀铁青色的刀口带着凄厉的冷气,刀身上的铁纹夹杂着丝丝血红,狼首形的刀镡带着一份狂野凶戾,狼眼处的绿宝石像是有生命般盯着夜星辰看,孩子不禁升起一股寒意来。

    “我用的最好的是劈刀,扎儿花的狼锋刀就是一柄劈刀。我教给苏日勒和克王子的刀也是劈刀,如果辰公子有决心,扎儿花用生命担保能让你拥有和王子一样强的刀术。”

    “那好!我也就学劈刀。!”夜星辰平静的说道。他握住那柄折叠锻铁技术铸造的刀,看着它繁复的花纹和坚韧的刀口,眼睛不由得炽烈起来。

    他细腻光滑的手和刀柄贴合在一起的那一瞬间,就像紧握住了整个天下的命脉一样。

    夜星辰将刀正竖在面前,刀刃冲着扎儿花,刀尖指天。细细的一线刀锋将他天神一样绝美的脸分成两半,两颗眼睛明亮的像是在燃烧,红的更加妖异。他嘴角浮起一丝笑容,柔声说道:“那么将军,可以开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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