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家奴的笑声一下子停了,像被人生生切断一样,就连巴塔一脸的狞笑都变成了震惊,因为一瞬间他感受到了莫大的恐惧。眼前这个虚弱的南方小孩,他的脸颊上那道紫青的肿痕依旧鲜明,嘴角的血流落着。他的右手被纹云刀贯穿钉在地上,鲜血沿着血槽往外喷,可是这个孩子身体里到底有多少血啊?此时整片山洞的地面都被孩子的鲜血染红,而且这是很容易吸水的干燥砂石地,一个人有能将十几个帐篷大小的地面染红的血吗?更何况是一个身子瘦弱的小孩?

    孩子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没怎么挣扎苦恼,他就那样虚弱得靠在山洞的洞壁上,任凭巴塔拧动钉着他手的刀,没有丝毫挣扎颤抖,就像死了般……可巴塔一直能感觉到孩子那搏动的心率,一下一下的,好像整片山洞都充斥着孩子的心跳声。他微闭着的眼睛透出隐隐的红光,只是巴塔一直没有注意到。

    巴塔真的感到恐惧了,好像这个已经毫无力量的南方小孩会突然变成巨龙将他吞掉一般。他松开了钉着夜星辰右手的刀,慢慢向后退了两步,脸色很不好看。回头对一名家奴说道:“你,上去看一看他死了没?”

    家奴战战兢兢的点点头,慢慢上前去。他一步一步往前走着,脚踩在细碎的沙地上发出像碾碎人骨头般的沙沙声,每一脚踩下去,沙地都会被压得渗出鲜红的血水般。他站在孩子身前,颤抖得将手向夜星辰的鼻子下弹探去。他多么希望这个令人感到不详可怕的男孩子已经死了,然后他们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离夜星辰那光滑白皙的面庞只有一寸了,突然眼前闪过一道猩红如血的光,孩子那双闭着的眼睛突然张开了——整个眸子里都是灼烫的猩红色,不仅是瞳孔,连眼白都变成了血红。他修长如牡鹿的脖子上慢慢浮现起一道道神秘的符咒,像可怕的鬼画符,黑色如墨的符文沿着孩子的脖子慢慢爬上去,慢慢笼罩整个脸庞,像远古已经逝去的图腾般神秘诡谲。

    家奴的眼睛惊恐地张大了,他像是看到最可怕的事物般惊骇,可怎么也喊叫不出来,嗓子像被堵住了一样……

    “把你的脏手拿开……”夜星辰慢慢站了起来,鲜红的嘴唇冷漠得吐出这几个字来。

    家奴看着孩子站了起来,看到他浑身裸露出的皮肤都爬满了符文,脸双手都满是符咒。孩子双眼血红,像是有血要滴出来般。突然地,孩子笑了,他嘴角扭出一个残忍的笑,缓缓抬起手,指着这个胆敢触碰他的家奴,冷声说道:“这么想死么?”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像是呼啸的风雪声,寒冷,凛冽……整个山洞的温度都在下降,像冰冷的冰窟。

    夜星辰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笑声,鬼魅般邪恶可怖,他猩红的眼睛虽然看不出什么神色,可那股残忍的戏谑敢却是一眼明了的。

    家奴终于叫出来了,因为浑身的剧痛——他的身体的血似乎被冻住了,不知什么时候胸口上爆出一堆巨大而璀璨的冰凌,仿佛汹涌盛开的冰雪莲花般,锋利而坚硬的花瓣从胸口拥挤而出,内脏和肠子挂在钻石一样璀璨的冰凌上,冒着滚滚的热气……

    他浑身每一寸皮肤都有冰凌穿刺而出,像是体内一只长满刺的海胆要扎透他的皮囊冲出来一样。他想喊叫,像嘶吼咆哮,可仰头露出的脖子上,喉结上下晃了晃,立刻有一朵好看的冰花从喉咙中挣扎着窜出来。冰棱扎透了他的气管,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来。猛然间,他身子向上升起了——地面上像长出一颗冰雕成的树一样,手臂粗的冰柱从地面穿刺上来,蜿蜒缠绕上家奴的身体,冰凌像是软的般穿刺着他的身体,毫无阻碍的在他身体中缠绕贯通,长出锋利的支脉……

    这是多么荒诞可怕的场景……冰凌像是柔软的蛇般肆意贯穿着家奴的身体,他的血肉上开满了锋利的冰莲,绚丽的冰凌上挂着血浆和碎肉,还有柔软鲜活的内脏……

    家奴的双眼中也穿刺出两朵锋利璀璨的冰花,透明染血的冰棱密密麻麻穿刺处他的身子。整个人被胳膊粗的冰棱支起来,穿刺进他体内的冰棱将他腰肢弯出一个可怕的弧度。他的嘴巴惊恐地张着,脸朝着上方,双臂也被冰棱贯穿得平举起来,像被献祭的极品。

    这是什么手段?这是什么手段?周围的家奴和巴塔全都陷入莫大的惊恐中,这是多么荒诞的梦境?只有将眼前发生的一切理解为梦境才不至于这么荒诞可怕!可这真实的血腥就发生在他们眼前啊……

    他们将目光从被杀死的家奴身上转移到瘦小的夜星辰上——这还是那个精致好看的孩子么?他整个人身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符文鬼画,双眼红的像要渗血般,鲜红的嘴角露出残虐的笑,牙齿森白。

    “妖怪……这是个妖怪……”巴塔失声喊道,满是恐惧的声音听起来都不想是他自己的了。他战战兢兢的举起刀,左右看了看战栗不已的家奴,吼道:“我们一起动手杀了他,我们人多,决不能放过这个妖怪……”

    家奴们相互看了看,点了点头。他们的确人多,三十多个人还打不过一个赤手空拳的小男孩?

    “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持刀的家奴武士们纷纷大吼着向夜星辰扑去。山洞里突然涌起一阵阴冷的风,像最可怕的风雪正在洞中肆虐。夜星辰没有闪躲,就那样站着,猩红的眼睛肿失去了最后一丝人性,满身的符咒衬得他像一个凶神。

    从他脚下的地面上开始结冰了,透明晶莹的冰凌沿着沙地像四周蔓延开去。一个家奴速度最快,他举刀壮着胆咆哮着冲孩子的头颅劈下去,眼看着得手时,他整个人却僵住了——结了冰的地面上一瞬间长出了一条胳膊粗的冰凌藤蔓,锋利的冰凌密密麻麻得缠绕贯穿他的小腿,沿着血肉一寸一寸切割着他的身体。冰凌藤蔓仿佛吸收着他体内的鲜血一寸一寸蔓延生长,‘呼啦——’一朵锋利冰冷的冰雪莲花从这名家奴的小腹长了出来,寸断的肠胃挂在冰冷上冒着丝丝热气,血浆顺着冰凌流下来,很快就凝固在上面,冰凌不那么透明了,却因为血浆的鲜红多了一分凝腥残忍的温柔……

    和刚才那名家奴一样,他的身体被冰凌刺穿着升到半空中,冰凌藤蔓在他体内恣意穿透生长着,刺穿他的肌肤血肉开出一朵朵锋利美丽的雪莲花。碎肉,脏器,血浆零散得顺着晶莹的冰凌划下来,很快就冻结住了,像是身体零碎的生长在了冰凌藤蔓中一样……

    这个过程只有一瞬间,所有嘶吼着杀向夜星辰的人都刹住了脚步。他们的刀举在头顶,怎么也踏不出步子了。那两个血淋淋的冰凌藤蔓就是例子……

    家奴们看向夜星辰的目光都变得恐惧了,丧失了最后一份勇气。这样诡谲可怕又残忍的杀人方式对他们的世界观造成的冲击无与伦比。看惯了冰冷的刀锋斩进**里,看惯了刀口上流淌出来的鲜血,可这样噩梦般的杀人方式就血淋淋得展现在他们眼前,他们的身为武士的胆气全被瓦解成齑粉……

    “逃啊!快叫人来围杀这个妖魔……”一名家奴连滚带爬的向洞口跑去,声音虚无颤抖,字音都咬不准。

    “你以为你能跑掉么?”夜星辰嘴角扭出一个暴戾的笑,眼线眯了起来,犀利的红光从眼中流露出来。他双臂猛地举起来,以他的身体为中心爆发出猛烈的风雪来,寒冷的风在山洞中肆虐,风雪混杂着冰凌打在岩壁上竟发出刀劈斧砍般的声音。夜星辰猛地仰起头高声嘶吼道:“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猛然间,山洞的顶部像被巨人砸开了一般。浑身符咒的夜星辰一手指天,一道几人合抱粗的冰柱长了出来,冰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向上顶,生生将山洞顶顶开一个豁口,碎石被从他身上爆发出来的烈烈风雪卷的向上飞去。透过那个巨大的豁口,漆黑无月的天空浓墨般沉重,仿佛脸腾格里天神都被蒙蔽在天幕后。

    三十余名家奴还有巴塔发现自己体内的血液似乎在一点点得冻僵,肌肉也变得僵硬起来。浑身上下都仿佛有什么锋利坚硬的东西要撕破皮囊冲出来……

    一时间,山洞里满是凄厉的惨叫声和暴虐的风雪肆虐声……

    赤那思,君王大帐。

    赤那思的狼牙掀开帘子,大步走进来,脸色阴沉得对君王说道:“没有下落……”他看向苏和和阿拉坦仓,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目光。

    两人也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表示一无所获。

    君王脸色越来越难看,冷冷说道:“贵族们的帐篷都搜完了?”

    “没错,包括他们名下奴隶的帐篷也没放过,只要能藏下一个人的地方都搜过了。”苏和??赛罕点头说道。

    “会不会藏在普通牧民的帐篷里,或者已经被杀掉了……”阿拉坦仓鹰沙哑的声音阴沉道。

    “难道要一个一个搜牧民的帐篷?赤那思部有近一百万人口啊……一一搜下去就算发动全部军队也没用,而且动静越大,被察觉的可能也越大!”苏和声音颤抖道。

    “如果那个孩子死了,都必须要找到他的尸体,确认他已死无疑,这才可以放松,只是我蛮族大好未来就这样断送了!”一直没说话所在帐篷角落的大萨满叹了一口气说道,他苍老的脸上神色很复杂,惋惜,痛恨,愤怒,亦或是深深地遗憾。

    那么一瞬间,扎儿花觉得大萨满有些可怜了。这老头子疯疯癫癫一辈子,可随着夜星辰和申凡双这两个南方人来到草原,大萨满整个人都有了朝气,不再那么整天烂醉如泥……而且大萨满身上不为人知的一面也慢慢露了出来,野心,智谋,武力,高远的目光……这些都是老头子从没展现过来的。若是没有夜星辰协和申凡双,老头子会不会把他不为人知的这一面永远带进坟墓中?扎儿花突然这样想到。

    “再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阿日斯兰部的人干的。可阿日斯兰部的人怎么会知道夜星辰的秘密?”苏和将军说道。

    “雨蒙??额尔敦刻图。兴许是这个女孩说的,半个多月前夜星辰斩了胡扎??塔塔木一条胳膊时她也在场。”阿拉坦仓阴郁得说道:“当时我就想着要杀掉她的……”

    “雨蒙??额尔敦刻图不会是这样的姑娘,狮子王额尔敦刻图汗王很爱他的女儿,但却不会听她女儿说话,更不会把一个女孩儿的话放在心上。这一点,我了解。”君王沉声说道,他说这话时,几位将军都怔了一下,从来不知道君王对额尔敦刻图大汗王这么了解,一直以为他们是死敌。

    “到底是谁对夜星辰下的手?”扎儿花喃喃自语道,他的脑子中不由得闪过呼鲁台家家主那猥琐的模样,眼神越来越阴沉。

    “君王……”帐外突然有武士在大声喊叫,一名武士冲进来,借着奔跑的力道跪下去,在地上擦了一段距离才停下来,磕头喘息着。

    这是一名武士身上的装束明显不是赤那思的,他胸前那张狰狞的狮面已经暴露了他的身份。他喘息着说道:“小人是阿日斯兰部,雨蒙公主殿下扈从武士,是贵部苏日勒和克王子殿下派属下来的。有王子殿下的佩刀为凭证!”说着武士从怀中摸出一把装饰华贵的短刀来,双手举过头顶呈在君王眼前,扎儿花大步上前,从他手中接过短刀,捧到君王手边。

    君王默不作声得接过佩刀,琥珀色的眼睛看得出神了。

    阿日斯兰部的武士平稳住呼吸说道:“高贵而伟大的君王,苏日勒和克王子殿下派遣小人禀报君王,说……说……已经发现了君王要找的东西的下落,王子殿下让告诉您,立刻控制住呼鲁台家的人,是呼鲁台家家主在指示这件事!他正和我部雨蒙公主前去寻找贵部正找的东西!王子殿下说请君王派兵前往西南方的山地,届时王子殿下会发射鸣镝响箭为军队指引方位。”

    君王怔怔的听着,琥珀色的眼睛中由震惊变得欣赏,嘴角慢慢浮出笑来。他突然高声大笑起来,仰头喊道:“谁说我的小儿子不如死去的大儿子?谁说我的苏日勒和克是废物?十几万大军都没有找到,偏偏就被我儿子一个人找到了?谁说我赤那思后继无人?啊哈哈哈?”君王笑得那么肆意爽朗,在扎儿花印象中,君王南征回来后脸上很少有过笑容,已经不再年轻的君王日日夜夜被断臂的幻肢痛折磨着,族中大小诸事都要操劳,怎能露出笑容?

    他的笑声渐渐收敛起来,琥珀色的眼睛重新迸发出无限的活力,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阿日斯兰部武士,高声说道:“很好,你带来的消息让我很愉快。赏十镒黄金!”

    武士磕头答谢,然后起身退了出去。

    君王脸上的笑容像涟漪一样晃了晃,脸色又变得冷酷阴沉,他冷冷说道:“呼鲁台?敢抢夺我赤那思的东西,找死么?”

    他看着扎儿花,挥挥手,说道:“去吧,抓了呼鲁台全家,先行控制住,听候发落。”君王意蕴深长的笑了笑,说道:我亲爱的狼牙,对呼鲁台家下手,你应该会感到很兴奋吧!”

    扎儿花沉默低头,没有回复君王。他像风一样退出帐篷,心里默念一句:“果然是呼鲁台……”,自己以前还是奴隶时候的主人,依旧没有改掉桀骜不逊,吃不下半分亏的习惯。看来,呼鲁台氏,赤那思部第二大贵族,今后就要在极北草原除名了……

    “苏和,领两千轰烈骑速去西南部山地,尽快和苏日勒汇合,我怕他寡不敌众。”君王琥珀色的眸子第一次闪出这样带着担忧的柔光,这一刻他真的像一个老父亲般,“我已经没有儿子再可以损失了……”

    苏和看到了君王眼中的柔光,一时间,一股难以抑制的悲伤溢了出来。可他铮铮男儿怎能轻易动容,最终也只是定定的点了点头,用坚定的目光向君王表示了自己的决心。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大萨满跳了起来,老头子脸色终于不那么难看。他走过来说道:“带上我老头子吧,我要亲眼看到那个孩子没事才能放心下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件事必须由我老人家负责,要不然,我老人家死了都闭不上眼睛……”

    “尊贵的大萨满,您已高领,不适合长途纵马奔袭,还是在暖和的帐篷中等待苏和带来好消息吧!”苏和面露难色得看着瘦小的大萨满。

    大萨满脸上隐隐露出怒气来,挽起袖子露出纤细的胳膊——皮包着骨头,再攀了两根青筋,作势就要揍苏和一样。

    君王呵呵笑了笑,说道:“大萨满想去,就带上吧。别小看了他,大萨满年轻的时候,可是很强大的武士,他一个人就能杀——”

    “行了,勃日帖,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大萨满冷声打断君王的话,头也不回得朝帐篷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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