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半山腰,离妖兽巢穴越来越近,彦自书毫无察觉,还在和汝芸大吹特吹。
朝长陵落在后头,想着上回虽然只见到四只,但山上肯定远不止那些。
妖兽群通常会有只金丹期的头头巡逻阵地,哪怕现在是白天,也有可能运气不好撞上。
朝长陵虽然出身正道门派,但也有点自己的心思。
如果将山上的妖兽群统统击退,这两个假修士肯定立马就会走人,而自己也就没了再留在村里的理由。
她摸着袖中仅剩三张的驱魔符,替二人祈祷了一声今日不要撞上那个头头。
不然她很难保证能护这两个凡人毫发无损。
快要到山顶了,彦自书不由自主噤了声,虽然做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捏紧袖子的手还是将那点心思暴露无遗。
他心里突然没底起来。
万一,他是说万一,那天根本不是自己弄死的那只妖兽,说他有天资优越的灵根也是汝芸随口掰来,那自己现在的行为岂不是等于自杀?
“汝芸,要不咱们……”
“哥,你快看,那是不是妖兽?”
汝芸兴奋地指了指前方茂密的灌木,果然,一只小型山猪妖正大摇大摆趴在那里睡觉。
这些妖兽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旁若无人得十足猖狂。
彦自书作为一个“修士”,当然很愤怒,可他之前和汝芸在城里,做得最多的就是给富商太太做法算命,和妖兽硬碰硬,那是一次也没有过。
曾经他还艳羡那些真正的修士可以轻易手刃妖兽,帅得不行,如今真的轮到自己,他后牙槽都开始打颤。
“汝芸,要不……”
“哥,没事,它还没发现咱们。”
“不,我的意思是……”
“快冲啊,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
“但我……”
“等收拾了这帮妖兽,看那帮村民还敢不敢怠慢咱们!”
彦自书快要哭了,可人都走到这了,难道还能临阵脱逃?
而且要是不趁此机会让村长欠自己人情,他还怎么跟他讨要元秋?
跟、跟这只小猪崽拼了!
驱魔符迎着风被彦自书扔出去,可惜还没飞到妖兽跟前就开始软绵绵的找不着方向,哪里像半点附着了灵力的模样。
彦自书心都凉了半截,暗道自己刚才的猜测说不定是真的,昨晚根本是误打误撞,他压根不是什么灵根天才……
“汝芸,咱们还是……”他扭头要跑,却没能拽动汝芸,只听不远处“唰”地响起烈火燃烧之声,汝芸在惊呼:“——哥!”
回头,他看见妖兽沐浴在青色火焰中,连叫都没能叫得出来,很快就消失殆尽,连渣滓都没剩下。
他呆了。
彻底傻了。
只有汝芸像个兴奋的孩子,抓着他原地直跳:“好厉害,我第一次看见妖兽毫无还手之力!”
彦自书跑上前一看,果然,草地上只有一片小小的烧焦的痕迹,他的驱魔符没了踪影。
不、不会吧?
真的?
“可那张驱魔符是……”是他瞎画的啊?
“我知道,肯定是哥自己偷学的吧?”汝芸道:“那本《振山二十六符》你不就研读了好几天吗?当时你说太难懂,我还以为你放弃了。没想到你是瞒着我学会了!”
“我……”彦自书咽下反驳的话,干巴巴笑起来:“对、对啊,你当初还说我肯定不行,这不,我不就学会了?”
世上都有天才,要么剑术超群,要么道法高深,而自己脑子里想着这是驱魔符,随手一画,就真的成了驱魔符。
答案不是显而易见了吗?
他、他是符道天才啊!
兄妹间顿时充满欢声笑语,他心里那点害怕也荡然无存。
一放松才发现,原来朝长陵早就不见踪影。
彦自书嘲笑她肯定是看见妖兽吓破了胆,早就逃回村里去了。二人便不再想,直奔山顶,是一副要把妖兽一锅端了的气势。
掂了掂手里贴着驱魔符的石头,朝长陵杵在密林中,胖鸟站在她头顶上很不满。
“嘎嘎嘎!”
干嘛助长那两个假修士的威风,他们烦死了,我要去抽他们一顿消气!
“现在还不是时候。”朝长陵揪着羽毛把张牙舞爪的鸟给拽回来。
“嘎?”
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反正我自有办法,你个笨鸟等着瞧就是。”
“嘎嘎!嘎嘎嘎!”
好大的胆子!你敢骂我,我要回去跟主人告状!
彦自书二人在途中又碰上一只结丹妖兽,体型比刚才的猪崽大上不少。
朝长陵投过去的驱魔符烧掉了它的四肢,但依照彦自书那张鬼画符的位置,本应先烧脑袋。
她心里一顿,以为要被看出端倪,谁知兄妹二人只顾着相拥、激动、狂喜,完全没发现自己的鬼画符还完好无损的躺在地上。
朝长陵:……
为什么杀只妖兽能这么高兴?
胖鸟因为生她的气已经飞走了,她回首望了眼周围便知今日运气不错。
妖兽巢穴附近不知为何空空荡荡,别说金丹期的头头,就是一根妖毛也没看见。
那二人就算上来也不会再遇到什么。
朝长陵将最后一张驱魔符收入怀中,准备从另一边的山道先下去。
这座山的山顶十分开阔,从这边到另一边都得走上一刻钟,就算有什么响动,彦自书也不可能听见。
她穿过层层密林,甫一来到另一端,一股浓烈的气息便窜入她的鼻间。
是妖兽的味道。
而且很多,好几只聚在一起。
难怪刚才没在巢穴附近发现它们。
她本能地觉得出了什么事,往下一看,远处的山道上,数只妖兽围成一圈,正缓缓朝一个人逼近。
为什么?
朝长陵握住驱魔符的时候,难免也觉得疑惑。
毕竟那是她认识的人,还是个本应卧病在床的人。
从这里看不清元秋的表情,只知道他身姿削痩,站在那里,和以往以前,是副不怕死的姿态——他都没往后躲的,明明妖兽的獠牙就在眼前。
怎么会有要死了还这么平静的人?
朝长陵没空再想,将驱魔符往剑上一贴,跃下山坡,甚至不等落地就提剑朝妖兽群扫去。
杀不完的,身上根本没有多余的驱魔符了,她只是想突破这个重围。
在元秋抬眼,露出类似于惊讶的神情时,朝长陵终于抓住他的衣襟,把人一把扯住妖兽群,道:“跑!”
有一只反应极快地堵住她下山的去路,朝长陵只能往回折返,山顶不是只有这一条路,他们可以上山。
“往山上跑。”
在奔跑中她的手似乎被人从后抓住,烫得很,因为发了热。她没管他,找到一处可以藏身的灌木躲进去。
回头才发现,那些妖兽竟然没有追来。
…为什么?被她甩掉了?
湿漉漉的温热触感迫使她从思绪中回神,低头一看,那竟是一滴砸落在她手背上的血,然后两滴、三滴……汇聚成柱,越来越多。
“你……”
她看着不停从元秋袖中砸落的血,掀开他的衣袖,数道蜿蜒诡异的鞭伤便暴露在日光下。
显然,是最近弄上去的,因为结痂又裂开的关系,红肿一片,看起来很骇人。
“……”她沉默了下问:“你又被打了?”
她还以为他只是发了热。
元秋状态很差,垂着脑袋,一边喘息一边竟然还笑了下,然后有些颤抖地把那条手臂凑到她面前,就像在展示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东西。
“被打……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朝长陵一时不知该对他自暴自弃般的态度说什么,放沉语气道:“血是最容易刺激妖兽的东西,你不该上山来的。”
附近没有妖兽的气息,趁着天色还早,早点从另一边下山才是明智的选择。
她站起来:“走吧,回去让小椿菊给你上药。”
“那你呢?”
“什么?”
元秋说:“长藤姑娘既然习武,想来处理伤口也很在行。”
朝长陵还真不太会处理伤口,受伤就是一个治愈诀的事,她道:“很遗憾,我不会。”
元秋也不知将她这句话理解成了什么意思,反正肯定没相信,从喉咙里发出气音般笑了两声,可惜因为高热的关系,沙哑又干涩。
他似乎连动一动的力气也没有,刚才那一段路跑过来已是极限。
如今整个人像只破布娃娃一样倚靠在树干旁,如果不是黑睫还在微微颤动,简直就像是已经死去了一样。
“虽然不能替你治伤,但你可以搀着我走。”朝长陵叹了口气,蹲下身冲他抬了抬自己的手臂。
元秋摇头。她凑上去才听到他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
“我不想回去。死在外面,也不想回去。”
“……”朝长陵问:“因为村长?”
他没答话。
元秋身体的伤并不只限于手臂,既然打都打了,想来全身上下差不多都是这样。放着不管说不定真会死。
朝长陵还在思考怎么办的时候,裙角忽然被元秋轻轻揪住。
低头,青年正仰视着她,那眼睛像蒙了一层易碎的雾,让朝长陵不禁想起门派弟子以前从山下捡回来的小狗。
已经奄奄一息,几近濒死。
谁也救不了它,除了那些能改变常理,早已不算是人的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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