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徐思婉最亲近花晨自还是留了下来,只是就剩她一个人,她还得留在徐思婉面前听吩咐,其余的事情就只好完全停下。

    徐思婉对此心里有数,便也不催,取了本闲书心平气和地读。

    不觉间天光渐暗,花晨在傍晚时掌了灯。闻得外面隐有笑音,她望了眼,笑道:“四小姐来了。”

    徐思婉闻言将书放下,很快就听堂屋响起一声“哎?”,接着珠帘碰撞,徐思嫣走进卧房,望着姐姐,满目的惑色:“姐姐身边的人都到哪里去了?行李也不收拾,外头堆得都是。”

    徐思婉简短道:“明贵人那边人手不够,将人叫了去。你那里收拾好了?”

    思嫣点点头:“我东西不多,早就收拾好了,还睡了一觉。”说着秀眉微蹙,厌恶之色油然而生,“明贵人这是欺负姐姐呢,姐姐就由着她叫人走?”

    “不争这一时之气。”徐思婉轻笑,“这是皇宫,不是她闺阁里的院子。行事如此跋扈,且有人能治她呢,何必我去争执?”

    “姐姐有主意就好。”思嫣一哂,想想又说,“我原是想来找姐姐一道用膳,现下瞧着倒不好差花晨自己去提膳,不如姐姐去我那里用?”

    “也好。”徐思婉颔首应下,就与思嫣一道回了敏秀居。她素日话不多,思嫣却性子活泼,用膳时最爱聊个不停,这一顿饭便很用了些时候。

    再回贤肃阁时已至酉时,可院子里依旧冷冷清清的。徐思婉很是又等了半晌才终于听到宫人们回来的声响,花晨出去迎了一迎,领着众人进屋见礼。

    忙了大半日,众人多少都有了些疲色。徐思婉受了一礼就忙让他们起来,目光落在为首的宦官面上,她笑道:“想必这位就是唐公公?”

    “娘子唤下奴唐榆便是。”那宦官恭恭敬敬地躬着身。他也就二十上下,面白无须,垂眸静立的样子透着几分在旁的宦官身上难见的冷冽。

    徐思婉莞尔,又一一认了另外几人。依她的位份,身边可有六名宫女、六名宦官,因她自己从家中带来四名侍婢,内官监便只遣了两名宫女与六名宦官过来。

    两名宫女一个叫晴眉,一个叫岚烟。另外五名宦官里有三个十六七岁的,分别称小柯子、小哲子、小林子,另有两个年长些的粗使,是兄弟俩,一个叫刘恭、一个叫刘敬。

    徐思婉让花晨给他们都备了赏钱,算见面礼。待他们领钱谢了恩,又和和气气道:“我知你们今日在明贵人那边忙得辛苦,但贤肃阁这边,也还要劳你们连夜收拾出来。待明日向皇后娘娘问过安,不免要有嫔妃过来颁赏、走动,若是院子里乱糟糟的,实在是不好看。”

    “下奴明白。”唐榆躬身,余下诸人也大多面露理解之色。徐思婉复又笑说:“也别太累,慢慢来便是。一会儿让花晨月夕去趟尚食局,多取些点心给你们当宵夜,忙得累了就歇下来吃些。”

    这话毫不意外地令众人一喜。为奴为婢之人,最大的幸事就是跟一个能体恤下人的主子,见她安排得如此细致,众人不免都暗生庆幸,谢恩声都比方才更有力气了些。

    唯唐榆想了想,小心道:“可若连夜收拾,总不免有些声响,只怕要扰了娘子安睡。”

    “不妨。”徐思婉抿笑,“你们忙便是了,不必顾忌我。”

    唐榆这才全然安心,长揖应声,便带着下人们退出去。徐思婉的目光凝在他离去的背影上,半晌才收回来,吩咐花晨月夕备水,服侍她就寝。

    是夜,贤肃阁中果然如唐榆所言,声响在所难免。徐思婉原就睡觉很轻,不时被动静搅扰更睡不着,在床上辗转反侧,直至后半夜他们收拾完了,院中清静下来,她才总算睡去。

    如此一来,她稍睡了两个时辰就到了起床的时候,晨起梳妆时坐到妆台前,她就见眼下浮出了一片浅清。

    花晨见状忙去沏了盏浓得发苦的茶,拧着眉道:“娘子忍一忍,尽喝了吧,好歹提提神。莫要一会儿精神不济,在皇后娘娘面前失了礼数。”

    徐思婉接过茶盏,仰首一饮而尽。

    接着却吩咐月夕:“今日的妆化淡一些,尤其是脂粉,薄施一层就好。”

    月夕微怔:“娘子气色很不好。”

    “没关系。”徐思婉轻哂,“又不是我自己想气色这样差的,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岂会因为这样的缘故怪我?”

    月夕忖度着应声,依她的吩咐办了。

    忙碌约莫两刻,徐思婉就带着花晨月夕一道出了门。宫中妃嫔晨省昏定的规矩一贯严谨,得凡该去向皇后问安的日子,起床梳妆更衣就要先到长秋宫,早膳都要等回来才能用。

    行至霜华宫门口,徐思嫣已先一步等在了那里,见思婉到了,她笑吟吟地一福,就挽住她的胳膊结伴同行,转而压音道:“姐姐怎的脸色这么差?”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思婉轻哂,思嫣不再问,只又说:“方才明贵人已先一步去了,那叫一个趾高气昂。其实她虽说是这回封位最高的,实则也就是个贵人而已,倒弄得跟个主位娘娘似的。”

    思婉嗤地一笑,拍一拍她的手:“好了,这话可别乱说。”

    思嫣嗯了一声,不再多言。霜华宫离紫宸殿不远,离长秋宫就更近,行了十余丈就已至长秋宫门口。步入宫门,就见院中已候了数位嫔妃,都是昨日刚进宫的。

    这是新帝登基以来的头一次大选,原就需好好充掖六宫。加之太后坐镇,留用的秀女很是不少。撇开与宗亲赐婚的不提,册封的妃嫔也足有十七位之多。其中有六位与思嫣一样尚未及笄,只是在宫中先养着。余下十一人则都是正经的嫁龄少女,个个花容月貌,气质各不相同,却各有千秋。

    姐妹二人到了不多时,余下的人就陆续到齐了。又等约莫小半刻,长秋宫的掌事女官听琴打帘而出,立在檐下盈盈一福:“诸位娘娘都到了,娘子们请吧。”

    众人闻言垂眸,守着礼数依位份排成两列,随听琴入殿。

    殿中,皇后与三名主位宫嫔都已到了。其中,皇后姜云雅和玉妃林清歌、充华吴诗玥都是东宫随出来的,唯那位莹贵嫔特殊些,听闻当今圣上去年年末刚出孝期,今年年初就封她做了贵嫔。

    宫中因而对她风评不高,多有些狐媚之说的议论。但这都不是刚入宫的小嫔妃们能管的,众人行至殿中先恭恭敬敬地向皇后叩了首,又依次向余下三位福身问安,莹贵嫔自也要受一礼。

    礼罢,皇后正襟危坐,说了些“恪守宫规”“尽心侍奉”的话训导众人。她自诞育皇长子后身子就不大好,气息很有些虚,一番话毕禁不住地咳了一阵,听琴赶忙上前抚着后背为她顺气。

    皇后黛眉浅蹙,摆一摆手,道了声“不碍事”。接着视线一转,就落在徐思婉面上。

    众人依位份排作两列,她与明贵人恰在最前头。但明贵人妆容精致气势高傲,她的颓靡就格外显眼。

    皇后不禁多看了她两眼,温声道:“这位该是徐才人吧。怎的脸色这样差,可是身体不适?”

    徐思婉福身,笑意讪讪:“谢娘娘关怀,臣妾并无不适,只是昨晚宫人们忙于收拾,动静难免,是以睡得不大好。”

    皇后眉头皱得更深:“收拾东西哪就急于那一时半刻了?宫人们也太分不清轻重。”遂不悦地侧首,“听琴,你一会儿去霜华宫……”

    “皇后娘娘容禀。”徐思婉在她出言责罚宫人前跪地一拜,转而却面露犹豫,欲言又止。

    皇后神色一凝:“怎么了,你说。”

    徐思婉强笑:“此事不怪宫人们,是臣妾自己安排不妥。臣妾想今日要来向娘娘问安,而后不免要有姐妹来往走动,便特意吩咐他们连夜收拾妥当,他们也不过是听吩咐办事。”

    语毕,她屏息静等。很快,身后不远处响起思嫣不忿的声音:“分明不是这样,姐姐何苦这样替旁人遮掩,平白受了欺负?”

    徐思婉低着头,羽睫低下,掩住快意。

    如她所料,思嫣果然听得懂。

    徐思嫣说罢脱列而出,几步上前,在思婉身侧跪地一拜:“皇后娘娘,姐姐惯是脾气好的,臣妾却看不得她吃这样的暗亏。昨日傍晚臣妾去找姐姐,见院中行李凌乱,宫人却不见踪影,一问才知是贵人娘子强行将宫人们尽数调了去,以致姐姐白日里无人可用,这才不得不拖到晚上才能收拾,从而不得安睡。”

    “哦?”皇后虚弱的语调一挑,“这就奇了,明贵人自己身边的宫人呢?”

    说话间她目光一凌,只在触及明贵人的瞬间就令明贵人打了个寒噤,慌忙跪地争辩:“皇后娘娘,臣妾带入宫中的东西多些,昨日人手确不够用,便差人去贤肃阁借调。可这事原是经才人妹妹点了头的,不知现下这‘强行’一言又从何说起?”

    说到末处她侧首,目光凌凌在姐妹二人面上一扫。徐思婉只作未觉,仍自一派柔弱地恭敬跪着,和和气气地赞同了明贵人的话:“是,贵人姐姐要借调宫人是臣妾点了头的,所以臣妾并不怪姐姐。”

    说完她忽而一怔,好像蓦然意识到这样的辩解反会给思嫣惹麻烦,伸手下意识地将思嫣一挡,又讪笑着勉力往回补救:“……只是贵人姐姐性子直些,说话虽是在理,却变得不大中听。臣妾这妹妹性子也直,一味地怕臣妾吃亏,火气冲脑便没心思细想罢了……并无意在诸位娘娘面前搬弄是非。”

    这话一说,就仿佛这般不快不过一场措辞不慎引起的误会。

    皇后只盼六宫和睦,闻言面色稍霁,可总归挡不住有人要好奇。很快,侧旁清越动人的女声就响起来:“臣妾瞧这徐才人性子也忒好了。其实明贵人说了什么,才人不妨说来听听,让咱们都瞧瞧究竟是徐经娥多心还是明贵人真有不妥,免得才人你受人欺负却不自知,日后可要吃大亏的。”

    徐思婉循声微微侧首,侧旁端坐的美人也就十八九岁的年纪,臻首娥眉明丽动人,含笑的样子透出三分怠懒,明明在追根问底,却硬是透出一股事不关己的意味。

    是莹贵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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