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路上,华自闲徒然道:“大哥,我想将千机坊改为千机院。遴选能工巧匠入学,设置考核,核定身份。成为不一样的‘匠人’。”

    元照想了一下,说道:“自古工匠传承,都有其独特的传统。技艺如同生命,同样也敝帚自珍。千机坊在皇家威严下,可招来能工巧匠。但不能消除隔阂,互通有无。”

    华自闲强调:“不是互通有无,是互惠互利。入千机院、得千机牌,学习千机坊技艺,此生不得背叛。门槛依旧在,只不过将更多的人整合起来,组建更高的门槛。打破敝帚自珍的第一步,是将这些匠人自小屋中放出来。换个大院子,心境自然不同。”

    元照认同道:“确实是不错的想法,黏黏如何想到的。”华自闲实话实说:“父亲来信中提到新设工科的想法很好,我觉得千机坊只是千机坊,未免太可惜了。”

    元照建议道:“由‘坊’改‘院’,并不是更改名字那般简单。儒生祭孔子,千机院请墨子当祖师爷再合适不过。”

    华自闲欣喜极了:“还是大哥有办法,果然什么都离不开大哥!”元照也觉得:“我们黏黏比工部那些废物有用多了。”

    华自闲觉得:“不是所有人都适合读书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读得起书的。有一技之长,能养活全家,将来再积攒些余钱,供孩子读书多好。百姓手有余钱、心中有盼头,刀架在脖子都不会造反的。”

    元照听的身心愉悦:“黏黏倒是看透了本质。”华自闲有些害羞,谦虚道:“其实我觉得,满朝文武最开明、眼光最长远的,非卢阁老莫属。可惜老人家生不逢时,心有余而力不足,蹉跎了岁月。”

    对于卢大人,元照也是可惜的:“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天德疑神疑鬼,深怕做错引天下议论纷纷,事事裹足不前。时间长了,人人遵循旧历。人往前走,条例被封存在时光中逐年陈旧,不出问题才怪。”

    谨身殿大学士卢仲安,出身山东大族,家中嫡出长子长孙,继承家业的宗子。原本有一位年长他三岁的兄长,幼年夭折。是以卢阁老及冠后得了“仲安”这个表字。

    卢仲安年少时有神童之名,年纪轻轻便考取举人功名。可惜后来屡试不第,蹉跎十载。二十六岁独自离家谋生,当了个师爷。

    年过三旬后,重拾信心。考中进士后没有参加翰林院选拔,而是果断的外任离京。可惜,身为宗子的责任,六年后再度返回京城。被按着头押入户部,没想到从此如鱼得水。

    国家的钱袋子,一管就是半辈子。

    历经三代帝王,度过两场宫变,能平安致仕,实乃祖宗保佑。卢阁老虽然舍不得,可这点儿眼力见还是有的。

    谁成想柳暗花明,竟然成了阁老,继续为大齐效力。卢阁老早就看出来了,当今天子比前面那位有手腕有魄力,希望再多活几年,一展心中宏愿。

    华自闲一路都在诉说自己的想法,千机院不止是教导匠人成才的地方,更是匠人身份的象征。

    从这里走出去的匠人,不再单单只是“匠”,而是得皇家承认的“匠师”。他们不可随意收徒,师徒传承必须得到千机院的认可。也许过个十年百年,千机院遍地开花,将他们独有的藩篱越建越大。

    元照越听越觉得:“读书习字放能教化万民。一切都离不开治学。这事儿让工部也参合一脚。水利、农具、房屋与民生息息相关,是工部分内之事。”

    华自闲忧心:“工部要是反对怎么办?比如说百姓逐利,会造成土地荒芜什么的。”元照好笑:“匠人既不体面又辛劳。你当谁都舍得家里的田产?不到万不得已,没人会舍弃田产另谋他路的。再者说,田地便不会全部集中在当地望族手中,也是好事。”

    确实是怎么回事。大齐百姓手中有钱,第一选择便是置办田产。与其让望族官吏掌握大部分田产银钱,还不如将这些分散出去。拥有的人多了,也就造不成更大的威胁了。

    尽管只是提高一小部分匠人的地位,可毕竟是挑战长久以来延续的传统。华自闲先找来亲爹端国公商量。

    万安山秋狝这段时间,朝中没少讨论增设国子监工科这件事。皇帝看似出门不管,实则在临走前特意召见了卢阁老,直言很支持卢阁老的想法。不过呢,单单只增设工科恐会动摇国本,应该再设立“农科”。

    土地才是立国之本,优选良种、农具翻新,才是重中之重。国子监监生乃国之栋梁,不识五谷,将来如何造福一方百姓?国子监不止要设立农学,还要设立农日、农月,只有亲身经历,方才能珍惜。

    就在皇帝看似无心不管,实则严密监控引导下,国子监增设工科和农科的事情,被提上日程。

    讲学博士和讲义交由是礼部筹办,不拘身份,遴选有才之士,为国培育专治人才。皇帝重视农桑民生,不努力办事跟上皇帝脚步,怎么的?想叛国吗?

    这不是华北溟第一次来到徽猷殿,在过去的二十余年中,这里是大齐帝国的核心,是满朝文武最向往之所在。

    新帝登基后,迁移理政、宣政两殿,徽猷殿正是成为皇帝与皇贵妃日常起居之所。虽说皇帝同皇贵妃同进同出,不合规矩、有违祖训。

    可皇帝不在意,皇贵妃又不是柔弱妇人。话太多,有可能诏狱见。皇帝又不是淫|乱|无|度,何必盯着皇帝的后宫不放呢!

    徽猷殿经过两次修缮,完全抹去了前朝的痕迹。原本的宣、理两殿,早已经换成了其他是楼阁,就连平日进出的侧宫门也不复存在。恍惚之间,竟还有些迷路。从未觉得自己老了的华北溟,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

    领路的小太监发现华北溟落于身后,有些胆怯的叫了声:“华少傅?”华北溟回神,歉意道:“公公请。”

    小公公连声道:“不敢,不敢,华少傅客气了。”一面贴心的缩小步子。宫中人谁不知道,华少傅乃是谦谦君子,从未将他们这些残缺之人当下等人看,带着独属于他的尊重与理解。偶尔还能同出身水乡的公公们聊上几句,虽说都是幼时的陈年往事,可同看一眼都嫌脏的达官显贵比,弥足珍贵。

    不知从何时起,华北溟从“端国公”变成了“华少傅”。宫中众人以表尊敬,与寄生般的勋贵不同。

    还没走到后殿,皇贵妃身边的总管大太监唐宁便迎了出来。“奴才唐宁给华少傅请安,少傅安康。”

    华北溟欠身:“唐公公客气了,公公近来身体可好?”唐宁笑没了眼睛:“托少傅福的福,奴才身子骨一向硬朗。娘娘身体也好,秋狝时猎到一头羚羊,高兴了好长时间。”

    这事儿华北溟倒是知道,连夜送来的羚羊后腿,印象不深刻都难。华北溟心有所感:“皇贵妃娘娘的武艺精进不少。”

    唐宁笑着答道:“陛下为娘娘遴选严师,是为专门使软剑的民间高手。没成想同白鸽姑姑颇有渊源,相处的十分融洽。”

    徽猷殿后殿养了鸟雀,还有四季开不败的花树。华自闲头戴步摇、身穿月华锦迎了出来:“爹爹。”

    华北溟跪倒在地:“微臣见过皇贵妃娘娘,娘娘金安。”自打华自闲成了皇贵妃,整个华府的规矩便没错过。

    华自闲明白她爹的心思,生受了大礼:“爹爹快请起。”华自闲亲自扶起爹爹,华北溟倒是没拒绝。

    华自闲介绍说:“正好有新送来的毛尖,还准备了爹爹喜欢的米糕。还有新鲜的河虾,做成虾仁豆腐,爹爹可喜欢?”

    华北溟连连点头:“喜欢,都喜欢,再配上金桔酱更好了。”华自闲欣喜:“英雄所见略同,金桔酱配米糕、酥酪最好吃了。”

    回到殿内,华北溟打量一番:“同名居苑越来越像了。”华自闲环顾自周:“是吗?名居苑哪有这么漂亮的琉璃!对了爹爹,千机坊真的是能人辈出、卧虎藏龙。竟然修出了可流动供水的汤池,比前朝的骊山温泉还享受。”

    华北溟听着高兴:“娘娘打小喜欢凫水,如今可算得偿所愿。”华自闲没想到爹爹竟还记得自己的喜好:“爹爹是在笑话女儿吗?”

    华北溟只是觉得:“你们在为父见不到的地方长大,并且成长的很好。”华自闲心想,这不是应该的吗?父亲不止是父亲,也从未是自己一个人的父亲。怎么可能参与到日常的点点滴滴!

    华自闲早已释然:“前几日收到三姐姐的家书,她们一家已经在幽州安置妥当。信上还说,幽州开阔大气,虽不及洛阳精致风韵,也别有一番情致。她在那里只是孟大娘子,很开心。”

    华北溟欣慰道:“这个夫婿选的好,阿禾总算没糊涂到底。”华自闲说道:“女儿新得了些料子,还想着分一分。正好父亲在,帮女儿参谋参谋,都适合哪位姐姐。”

    华北溟最先挑出素色的雨丝锦和方锦:“这些适合你母亲和四姐姐。”华自闲挑出些彩晕锦和散花锦:“这几块好看,留着给遗恩娶媳妇的。要不然,堂堂端国公府,都拿不出几块适合新妇的布料,多难看!”

    华北溟没有阻拦:“娘娘说得对。”华自闲笑笑:“这几块云绢、妆花绢、织金绢给洛洛,女孩子爱美。古香缎适合母亲,几位姐姐们也不能忘了,孝敬长辈最合适不过。”

    华北溟问她:“这些上好的布料可都是内宫珍藏,宗室王妃公主们的那份可有准备好?”华自闲不在意道:“送到唐海那边了,这个时候,各家府邸都收到了。”

    华自闲手里摆弄着布料,口中大惊小怪道:“爹爹是不知道,这天德完全是属貔貅的,只吃不吐。好多布料都快生虫子了,也舍不得拿出来!”

    关于这些名贵布料,华北溟还真知道些。大部分是孝敬皇后的私藏,原本是给公主们当嫁妆的,未曾想女儿缘浅,便搁置下来。到了天德处,也积攒了一些,打算给公主们当陪嫁的。

    一朝天翻地覆,都成了华自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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