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雕坊两大当家尚未走远,风昊怀中铜镜便震了起来。
风昊接起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雇主”黄天化。
只见黄天化神采奕奕,金发飞扬,似乎站在某个山头,意气风发中。
“兄弟,我听说了。临江瘟疫基本绝了,安百翼被书院拿了去,抄了家,外带满门抄斩。”
说罢,黄天化将手中一串晶莹剔透的红玉串晃了晃,“瞅瞅,你的报酬,我都替你抢...呸,准备好了。”
黄天化突然压低了声音,悄声说道:“兄弟,此事,到此为止。安百翼之后的事,不用查了。”
风昊微微一愣,“怎么,太师大人施压了?”
黄天化眉头一紧,“你知道了?”
风昊点了点头,又笑道:“我也可以不知道。”
黄天化大大地叹了口气,无奈道:“有些时候,身在朝堂就是不爽利,要顾忌的东西太多。总归,这事牵连甚广,一时也说不清。”
“兄弟若是有旁事,去办就是。杜老头虽说手段狠辣些,却也是个妙人儿,不会把你如何。何况,你还是咱家影虎卫头头呢。”
风昊点了点头,“行吧,我也不爱参合你们朝堂里那些破事。勾心斗角的,让人头秃。”
二人简短几句,便也结束了风昊暂留临江的由头。
时值杜太师又一次派人来请,风昊便只身一人,随着下仆前往太师府。
虽说号称太师府,可风昊到了地方后发现,除了门楼上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太师府”之外,与寻常人家的府邸,差别不大。
占地面积也就几百平米,丝毫没有“大户人家”的气派装饰。庭院石墙略显斑驳,虽看得出护理到位,却是难掩岁月痕迹。
风昊跟着仆人一路穿行,甚至生出一丝这宅邸,还不如当家天刀宗三当家的府邸来得气派。
时不过一刻,下仆将风昊带到客厅前,伸手做“请”,说道:“老爷吩咐,风公子到了,可自行进入。”
风昊也不客气,当下撩起袍角,迈步而入。
风昊进得客厅,四下观瞧,此处说是客厅,可看起来,倒更像个书房,一摞摞的各种典籍堆成小山,只留出一人走路宽窄的空间。
风昊在书海中穿行,顺着灯光绕到了“书之迷宫”的终点,却见一老者身着麻衣,伏案批阅着什么,想必,这就是杜元铣了?
杜元铣须发皆白,身形虽显瘦小干瘪,嗓音却是十分洪亮,感觉到风昊来了,只吐出一字,“坐。”
风昊四下看了眼,径直走到杜元铣面前,也不客气,直接坐下。
杜元铣似乎也没有避着风昊的意思,就在他面前批阅起公文,这一批,就是将近一个时辰。
风昊偶尔扫过那些书简,看到的无非就是朝廷日常工作中的那些,这需要修缮,那需要赈济。
只不过杜元铣手中,更多的则是部队需要铠甲,粮饷,临江防务需要加强,开春应对巫越侵袭,需要添置火炮弩机等等。
风昊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看来看去,无非总结成两个字,“要钱”。
杜元铣将手中书笔放下,缓缓舒了口气,“有何感想?”
风昊扯起嘴角,笑道:“管一城如此麻烦,这要是做了皇帝,还不烦死,哪还有时间跟三千佳丽双修。”
杜元铣微微一愣,苍老的面容看不出喜怒,直接说道:“有些事,你我心照不宣。眼下,我下不去。”
风昊倒是没想到杜元铣会如此直接,闻言笑道:“此事,眼下与我无关了。”
黄天化这个“雇主”都让他别管了,他何必参合。
杜元铣点了点头,也不在意,“我大致知道你这人的脾性。眼下就是机会,我这没有护卫,你可以动手。”
风昊微微皱眉,冷笑一声,“太师以为我不敢?”
杜元铣摇头说道:“这倒不是。据我最近调来的卷宗来看,你这人胆子很大。看似做事不计后果,其实所做选择都是对你最有利的。”
“你不动手,应是眼下不想与朝廷为敌,怕麻烦。说不上敢于不敢,只是经过利益考量后的选择罢了。”
风昊嘿嘿一笑,突然觉得这老头有点意思。
杜元铣语调平稳,波澜不惊,继续说道:“风公子既然暂时不想与朝廷为敌,那老夫直接问了。风公子打算为朝廷效力否?”
风昊笑着摇头,“懒散惯了,不愿被束缚。”
杜元铣点了点头,似乎风昊回答也在他意料之中,“可惜了。”
说罢,当下一摆手,再度开口,“你那有庆宏岛的东西吧,开个价。”
风昊眨了眨眼,颇感新奇。原本他以为杜元铣会是一个官架子很重,贪财好色之人,可眼前这个清瘦老头...
若不是知道这是太师府,风昊还以为自己在跟一学堂先生说话呢,还是说话很直的那种。
风昊笑了笑,“十万灵石。”
杜元铣摇头,“贵了。最多五万。”
风昊将一堆储物戒,哗啦啦丢在桌上,笑道:“我可以给你打折。”
杜元铣微微抬眼,看了风昊片刻,笑道:“你是看到临江财政吃紧了?”
风昊笑而不语,只是看着杜元铣。
杜元铣叹了口气,“也罢。你想知道为什么我安排了安百翼?”
风昊点头,“原本无所谓,不过见到太师之后,倒是有几分好奇。”
杜元铣依旧面无表情,不过语调稍有波澜,“几分好奇便值10万灵石?”
杜元铣自然知道风昊开的是市价,但奈何,眼下临江确实没那么多钱。
风昊轻笑一声,“钱财不过身外物,买不到,我便凭掌中刀取就是。”
杜元铣难得露出丝笑意,“倒是你能说出来的话。”
说罢,杜元铣顿了一下,缓缓说道:“从前有一地主,家财万贯,地广连天。然而这地主,却不太会种地,也不愁吃穿。”
“总想着庄稼之类,应当滋润田地,就地成肥。于是,久而久之,田里便也养出了一堆堆胖虫子。”
“这地主琢磨着,我藏富于虫,待某天需要的时候,这些可爱的胖虫,也会回报我的。日子也就一天天过了。”
杜元铣冷笑一声,“可当真的有一天,地主需要这些胖虫回报时,那些个庄稼,早就被胖虫吃到肚子里,连为一体,吐不出来了。”
“地主手上的事,又不能不办。不办,地主和这些虫子,都得死。但虫子哪里懂这些?谁又愿意把吞进肚里的吐出来?”
说罢,杜元铣整了下衣领,笑道:“于是乎,地主便雇了几个农民,给他想办法。”
“有那么个农民,开始便对地主藏富于虫的做法不满。此时得了势,自然亲手下田,将那些胖虫肚子里的东西,挤出来。”
“由此,田可以越养越肥,顺便抵御害虫侵扰,而地主,也得了实惠,做他想做的事,其他地主也不敢轻易触怒于他。何乐而不为?”
风昊见杜元铣说得轻松,不由皱眉问道:“那这个农民,得到了什么?感觉除了不咋好的名声之外,啥都没有,疯了吧?”
杜元铣笑道:“风公子,你因女子几句话,便舍了天阴寺财货,彼时可曾想过会得到什么?”
“风公子莫说那一夜欢娱,纵然老夫年迈眼衰,也是不信的。”
杜元铣眨了眨眼,笑道:“风公子,当时莫不是,也疯了?”
风昊无所谓地耸肩后,突然问道:“太师是否知道,这田封了许久,死了多少人?”
杜元铣眼中闪过一丝不忍,语调却丝毫未变,“风公子又是否知道,每年巫越侵袭下来,死得人要比这多得多?”
风昊愣了一瞬,随即笑了起来,将存有物资的储物戒一丢,“给你打个折,两万五。”
说罢,也不再问什么,转身就走。
当初在凉广,不过是为了荷须的人品罢了。在某些人看来,可不就是与疯无异。想不到这老头,倒也是“同道中人”。
至于封田而死的百姓...在当权者眼中,封田死一千,而不封田,没钱巩固城防,巫越侵袭死三千。
哪个划算,一目了然。毕竟在某些当权者眼中,胖虫们不过是数字罢了。
至于那地主的故事?
不过是变相在说,纣王藏富于民,然后有了大计划之时,却发现手里没钱,又收不上来税赋,何况朝廷与百姓之间,还有那么多官。
于是乎,杜元铣便做了那个亲手从百姓肚子里挤油水的农民。
一方面以此巩固临江城防,应对巫越侵袭,另一方面,自然是让纣王做大事。
风昊轻笑一声,这纣王做的什么大事?能让这老头子甘愿背这种骂名?
而且看黄天化的表现,想必武魂殿也是不知道纣王和杜元铣之间的“默契”的。
风昊隐约记得,之前听谁说过,纣王在搞什么封神战令,想要聚天下豪杰,共谋神榜。
虽然不知道封神战令具体是个什么,难道,跟这有关?
出了太师府,风昊微微抬头望天,初春的太阳总显得暖意洋洋,又没那么炙热。
临江事,也算全盘告一段落,自然让风昊觉得心情舒畅。
风昊也不担心杜元铣会暗中使什么花招,他觉得这老头不会。如果觉得错了,那就认了。
至于封田时枉死的百姓,风昊也没有为他们讨说法的想法。
偌大的临江,与风昊有关联的,不过就一个巴万贯,一个邹氏,外加个小小铃铛罢了,其他人?天道无情。
“该我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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