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阴宫,阴德殿,便也是鬼母寿宴举办之所。
碧火高悬,犹如鬼眼当空俯视,铁幕蝎旗,横生阴风,吹得殿中一白骨高台凄凉阵阵。
百多人,分作十二桌,一桌十人左右,于殿内八方分列,应当也是按照其所入之鬼门,分别对应。
八方来客,每方人数不同。
有的似风昊他们,只有十来人。
有的尚且不如,仅四五人。
自然,也就有那多的,三四十人,只得分四桌分坐。
然而此时,原本戾气便重的阴德殿中,头骨的喝骂竟同时停了下来。
风昊一拳锤碎了话痨头骨之后,整个阴德殿本就阴森的气氛,平添几分狠戾。
包括其他桌正大放厥词的头骨在内,所有修者的目光,纷纷看向最东边,风昊这一桌。
红妆漂浮起身,悬浮半空,滴着血的双眼向东看去,仍挂着真心微笑的脸,却不曾偏了半分。
那双眼,依旧转而向东,毫不在意脸尚未跟上,竟直接由其左耳中探出,恶狠狠地盯着风昊那桌。
风昊偏头去看,不由冷哼一声。
这鬼门中人,阴归阴矣,却带几分恶心。
想他手下两大鬼帅,一带兵鬼将,虽都不在身旁。
但哪有一个像这宫女一般,人不人,鬼不鬼,倒是有几分像入了地狱酷刑后的废料的。
更别说十八道门中,看过的那些个东西。
冥府归冥府,又不是生化危机。幽门执笔尾生,忘川河伯西门豹,哪个像这些玩意,恶了吧心的。
此时红妆紧盯他,倒是让风昊生出几分厌烦,怕?那是不可能的。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那红妆看了风昊一阵之后,便又降回白骨高台,脸和眼,也恢复正常。
其他修者见这红妆都不说什么,自然也不会上杆子“我就要替鬼母教训教训你这狂徒。”
邪道邪归邪,也不过是为了自身不择手段罢了。能混到灵涌甚至止水的,哪个不是人精。
相比所谓正道,倒是邪道中人,尤其是境界高一些的,蠢货要少了许多。
红妆依旧笑着,宫装大袖轻轻一挥,十二桌上,其他头骨红烛,尽皆消失。
随后柔声说道:“诸位,距离吉时尚有半个时辰,眼下,本官代陛下,与诸位商议些旁事。可否?”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哪里有人会反对?
宫令宫女,尤其是红妆这种女官,上古之时,那是随伺皇后或者皇太后身边的红人,正一品!
有的甚至代掌凤印,可谓权势滔天,红极一时。
说句不好听的,其口中言语,配上凤印,说是懿旨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众人虽不是鬼门中人,不用遵循鬼门规矩。但前来贺寿之人,哪个不是有所图,有所求?
此时这红妆说有事商议,有人会反对,那才是道心瓦塔,神识犯二。
有那狗腿子一些的,此时当即表示,“红姑娘但说无妨,杀人放火,还是烧杀抢掠,咱们都是行家里手。”
显然,这人也不是只身来此,他话音刚落,便有人符合,连带着,与他同桌之人也纷纷表态。
态度这东西,就像涟漪,更会传染,尤其在情况不明之时,随波逐流反而是自保良策。
这种事,自然不会出乎红妆,或者说鬼门,甚至万鬼主母梦娥皇所料。
红妆站在白骨高台之上,虽未转头,却能让八方之人看清她的脸,随即轻声说道:“诸位,想必都知道,封神之战,将在九年后开启。”
原本只是抱着来瞧瞧,顺便捡钱捡老头想法的风昊和遨游,微不可查地对视一眼,心中略显惊讶。
之前鬼皇道核心人士便聚在一起分析过,这虫卵道胎,似是一种寄生手段。
而幕后黑手,应是图谋修者修成之后的某些东西。
虫卵道胎可吞心境,天劫可淬炼修者体质,促进道胎发育。
那么问题来了,什么能让修者们,趋之若鹜,充满修行动力呢?
答案其实很简单,便是欲望。
求长生,图权力,享荣华,得富贵,无欲无求的修者,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正如当初西门豹说过的一句话,“老子正是没那个境界,才要修,有了还修个屁?”
心怀天下,造福苍生,难道就不是一种欲望了?欲望从来不是一个单纯的贬义词。
而此世,可谓欲望之集合体,高不可攀,却又触手可及的,便是那封神榜。
大商先贤,以神榜排名顺位得治神州千年,如今纣王更是欲统合天下势力,共谋神榜。
如来佛祖凭神榜顺位,创释家西方教,亦是所谓佛教,信徒遍地,无冕之皇。
那雷震子,更是由一草根出身,活生生爬上了神榜,得封神位,威名赫赫。
所有的一切,都在向世诉说着同一句话,“你想要的,神榜都能给你。”
然而让风昊感觉奇怪的是,他出道将近一年,虽也遇到些这样那样的人,但偏偏神榜之事,鲜少被提及。
如今看来,倒不是神榜不诱人,反而是...之前接触的人,境界和当档次不到,尚不敢想的感觉。
顺着分析起来,这神榜,很可能是“道胎幕后黑手”作为一种激励和刺激,给修者们无穷动力的工具。
而且,风昊的结拜大哥,杨戬,显然知道这虫卵道胎的事。
更让风昊以封神之战为目标,显然是想让风昊自己去看,去体验,进而自己得出结论。
如今,风昊竟在这鬼门,一群邪道中人聚集之所,听到了封神之战这词,自然让他少了几分不耐,多了几分关注。
那红妆说罢,西北一桌便有人问道:“听说鬼母陛下只在罗丰山一带清修,竟也对神榜,有意吗?”
红妆毫不掩饰,甚至直言不讳,“不错,陛下有意争那神榜,以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之中。”
阴德殿鬼气森然,红妆血泪长流,偏偏她口中这一句“救天下苍生于水火”,说的是那么诚心诚意,发自肺腑。
风昊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其他几桌修者,竟没一个脸上有那么丁点嘲弄。
就算这万鬼主母再怎么实力强大,邪修也不至于如此心悦诚服,半点微词都没有。
风昊灵觉远异于常人,然而竟没察觉出一丝一毫,邪修们的“不屑”,这其中...有问题。
一鹤发童颜的老头,眼窝深陷,状若得道老鬼,口中话语却如婴儿啼哭,急促嘹亮,“红姑娘,此事,方便在此处说么?”
这老头,显然是知道些内情的,但却并不知道红妆以及万鬼主母的打算,所以才有此一问。
红妆只是笑了笑,脚下白骨成梯,将其托向半空。
“董老,放心吧,在座之人,都是陛下筛选过,而且也在上山途中证明过自己的人,不会出什么篓子的。”
被称作董老的老者,告罪一声,点头不语。
百多人中,有知道些内情的,自然也就有毫不知情的。
果不其然,一疤脸女子沉声说道:“红姑娘,既然是商议,那便拿出些诚意来,咱们敬重鬼母陛下,却也不想傻子一样在这呆坐。”
红妆毫不在意对方的态度,笑道:“久闻绝情刀乐师太脾气火爆,如今一见,果然人如其名。”
红妆说罢,也不卖关子,语速虽慢,其中话语,却让乐师太心惊不止。
“诸位,咱们之所以被神州各方称之为邪道,原因除了行事手段,性情乖张之外....各位心中应当有数?”
红妆此话一出,阴德殿中的气氛,陡然凝固几分,其中飘散的不是恐惧,而是猜疑和戒备。
红妆见众人各自皱眉,血泪滴下,朗声说道:“诸位的道胎,都是各自凭后天异法,重新结的吧?”
话音未落,整个阴德殿顿时灵力弥漫,继而化形,众人之中,有些知道内情的已有心理准备,而尚未接触到核心机密的,则略显慌张。
红妆的话,无异于将众人心中最深的秘密给刨了出来,昭示天下。
这也就难怪众人下意识地想要严加防范,甚至杀人灭口。
但众人都不算傻,想到红妆之前那句“此处之人都是筛选过的”,心中的惊骇和不安,不由又降下几分。
倒是风昊和遨游二人,颇感好奇,道胎,重结?
好在,红妆并未让风昊的好奇持续太久,继续说道:“诸位大可不必如此紧张,这秘密,绝不会走出阴德殿,除非...呵。”
说着,红妆假装微不可查地瞥了眼李娜,瞬间将无数利若刀刃的目光引了过去。
秦洪海冷哼一声,大手猛地拍在白骨桌上,震出一片骨末,拦住那些有如实质的利刃目光。
红妆微微一笑,双手拢于腹侧,笑道:“诸位,咱们将虫族道胎挤破,转而以自身寻觅培植的虫卵为替代,并不是什么惊天大秘密。”
“这位李娜小姐,与咱们鬼母陛下有些渊源,诸位,给个面子?”
红妆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小小一结丹小妞儿,竟然与鬼母陛下有渊源?
有惊,自然也有喜的,好在刚才没展出什么敌意,应当不会被鬼母记恨才是。
风昊和遨游这一惊,同样不小。
鬼皇道,以风昊为核心的这些人,图的是什么?不就是探明这虫卵道胎到底怎么回事?幕后黑手是谁,在何处?
他二人万万没想到,在寻宝图的过程中,因一丝充满鬼气的河水,寻到了这罗丰山鬼门,竟然...
那绝情刀乐师太虽然脾气火爆,倒也是个直爽性子,此时见大家似乎都有这秘密,便也放下心来,可能,这边是“同行”效应吧。
“红姑娘,就算此事对咱们来说,无足轻重,可如此说出来,还是有些不好吧。”
乐师太话音刚落,西南桌一人冷哼一声,竟然是一头长发分黑白二色的书生,说起来,倒是有个让人熟悉的名号,疯书生。
“瞻前顾后,如何能成大事?我这道胎,虽是家师强行破开,以狂狼蜂做替,但眼下,我却活得相当自在。”
疯书生姓冯,名封,本命功法乃狂狼蜂,但凡与人交手,便是一副“一刺过后,你我双亡”的架势,以此得名,疯书生。
“虫族透过地下裂隙,由深渊爬出,侵蚀咱们神州大地,如今更是主导神州文化体系,生灵思想,君不见,各宗各门,皆以虫为尊!”
冯封啐了一口,怒喝道:“更有甚者,将其敬如神明!随便找个虫子都能当成护山圣兽,简直乃我神州之耻!”
乐师太冷笑一声,“怎么着,只你们书生意气,咱们武人就没血性?说得头头是道,也没见你拿出半点主意来。”
冯封猛然起身,面向西南,怒目而视,“区区在下不才,主意没半分,手段倒有不少,而且只会杀那些被驯化豢养且不自知的家畜。”
乐师太瞥了眼依旧滴着血泪的红妆,微微皱眉,手中拂尘如万蛇起舞,狰狞毕现,“疯书生,你是在指桑骂槐,骂老娘呢?”
二人剑拔弩张,眼瞅着要动起手来,四下也有些和事佬纷纷出言,自然,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跟着起哄的。
红妆左手一翻,一血红小钟现了出来,只听一声钟响,直震得整个阴德殿晃动不止。
“二位,是想本官,给你们送终?”
本剑拔弩张,几乎就要动手的二人,瞬间静了下来,随后双双干咳一声,坐了回去。
红妆冷哼一声,继续说道:“诚如疯书生所言...”
“神州大地已然陷落,虫族横行,我等更无法分辨敌我。众生如家畜一般被豢养而不自知,偏偏视我等为邪道,着实可笑。”
红妆说罢,再度冷笑,手中小钟不知何时收了回去,双手依旧拢于腹侧,“大商已立朝千年,当年意图上神榜,灭虫族的殷帝...”
红妆血泪如泉,染红那一身红妆,语气更是痛心疾首,“虽上了神榜,却不曾请众神诛灭虫族,反而贪图荣华,建了大商王朝!”
“如今种种迹象,无不表明,当今纣王,亦是狼子野心之辈,其昭告天下,欲组封神战令,以图神榜。”
说着,红妆随着白骨高台的下降,而降下些许高度,但其口中言语,却反而更亢奋几分,“封神之战,千年一遇,诸位...”
红妆娇媚的容颜,额头周围,顺着眉眼,至双耳,再倒后脑,竟共现出八双滴血之言,紧紧凝视八方。
“诸位,咱们,不能再犯千年前的错误。不能再将神榜之位,交于旁人之手...”
阴德殿中,突生万鬼哭嚎,红妆高悬半空,“所以鬼母陛下决定,出山,争那封神之榜,救天下众生!”
没有掌声,自然,也没有欢呼。
但这完全不妨碍阴德殿中,热烈汹涌的气氛。
一如之前八个宫女,流沙聚型一般无声出现,此时的阴德殿,八方宾客背后,尽是鬼兵鬼卒,其声嘶哑,其嚎震天。
鬼哭狼嚎过后,冯封抬头仰望,忧心忡忡,说道:“可当今天下,依旧是大商的天下,神州大地过半之疆,尽在其掌握。”
“咱们...嘿,别说别的了,咱们在众生眼中,还是邪道呢。要如何,去争那神榜?”
冯封想了想,继续说道:“区区在下不才,听说欲登那神榜,单自身绝强并无用处,尚需一属于自身,代表一方之‘势力’才行。”
说罢,冯封笑了笑,不屑道:“纣王为何号召天下共谋神榜,无非就是想将天下大势捏在手中,排除异己,使其无人可争罢了。”
红妆收了异象,十分满意在场众人把注意力放到了实质性问题上,冯封看似在“唱反调”,实则在为红妆的话,做铺垫。
红妆单手轻轻抬起,做前伸状,八方宾客中,显然有鬼门“自己人”。
此时一见,纷纷配合起来。
只见阴德殿中,凭空现出数对鬼使,也就是那所谓黑白无常。
只是这现身的鬼使中,各自“境界”差距悬殊,鬼气薄厚十分不一,显然并非“同一批次”的产物。
乐师太显然没有成为所谓“带兵之人”,而且她在路上,也对付过这鬼使,此时见了,不由皱起眉来。
“路上变觉得这东西有古怪,竟然是鬼门造物么?是....?”
红妆点了下头,打断乐师太的言语,“我代陛下选了些人,测试咱们鬼门鬼使,只能说...效果不错。”
在场之人,并无太多惊诧,不如说,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那冯封笑着说道:“经我测试,这鬼使可炼化活人,亦能吞噬鬼兵鬼卒,而且没有道胎一说牵连,着实好用。”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最笨的大概也心里有数。
大商朝廷,当今天子,纣王要争神榜。
而鬼门,万鬼主母梦娥皇,也要争神榜。
这意味着啥?说再多,也不如一个词“造反”来得到位。
毕竟,争那神榜是要有“势力”支撑的,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纣王会对其他有想法的人或者势力“视而不见”?不用脑子想,都不可能。
偏偏,鬼门,以及在座众人,是完完全全的邪道,不被主流社会价值观认同的邪道!
那就注定其“群众”基础薄弱,无法深入民心,自然而然的,其势力之下,就没有能载舟的水...
势力与势力之间,国与国之间,并不是几个高手就能完全决定一切的。
鬼门又没有“群众”基础,怎么办?这不,以鬼使炼化生灵,使其化为鬼兵鬼卒,倒也算是另一种的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乐师太自然也懂其中道理,想了想,出声问道:“这鬼使,似乎就算打烂了,也能经过一些手段,再度启用,当真神奇。”
说罢,乐师太心中有些紧张,还有些忐忑,但仍止不住问道:“其关键,到底是什么?”
红妆难得地偏头看向乐师太,血泪滴得都满了几分,随即柔声说道:“乐师太慧眼如炬,这便是本官要与诸位商议之事...”
红妆突然咧嘴笑了,那嘴,一反樱桃小口之形,一咧到耳,“这鬼使,乃是以鬼母陛下虽点之鬼卒,与修者灵魂结合的产物...”
乐师太心中猛地一紧,呼吸都有些急促,有心想组织红妆说下去,甚至有心想不听,偏偏说什么都做不到。
只听红妆幽幽凄凄,声若蚊蝇,绕耳不绝。
“诸位要做的,便是提供,修者灵魂....以身入菜呢。”
一语既毕,整个阴德殿猝然寒风刺骨,落针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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