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军火力越来越猛,负责填壕的老弱残兵伤亡越来越大,连带负责压制明军火力的弓弩手也被打得死伤累累。但鞑靼人似乎压根就不在乎,只是玩命地往壕沟里填土,有人倒下了,也不管是死是活,一并丢进壕沟里,省得还要跑回去取土袋,反正效果也是一样的!
王建看得眼皮直跳:“这帮家伙……就一点也不怕死吧!?”
陈昂说:“如果你过的是他们那样的生活,你也不会怕死。对于他们来说,活着就是一种折磨,死了反倒解脱了。”
王建:“……”
这他喵跟他想象中的骑着快马冲州撞府、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鞑靼强盗一点也不像!
陈昂解释:“戚大帅镇守蓟镇时,我曾奉命潜入草原去刺探军情,对鞑靼人的生存状况也算是有所了解,他们那日子……唉,真不是人过的!”
王建半信半疑:“他们年年入寇,抢了这么多财物,不是应该过得很滋润吗,怎么可能……”
陈昂说:“九边地区一个比一个穷,他们又没有本事砸开锦州、辽阳、大同、宣府等等这些大城市,净是在那些不知道被反复劫掠了多少遍的乡村镇子劫掠,能抢到多少东西?运气好的能抢到点银钱牲畜,运气不好的能抢到一些陈粮就算来得值了。最惨的是回到大草原之后这些东西还得拿出一大半来交给部落台吉、诺颜,自己拼死拼活,九死一生抢到的东西,真正能留给自己和自己家人享用的,少得可怜。”他指了指那些在拼命填壕的鞑靼士兵,有些感慨的说:“别看他们一个个赶着成群牛羊四处放牧,可绝大多数牧民都是没有任何财产的,牧群再大也没有哪怕一只羊是属于他们的。”
王建呆了呆,问:“那平时他们吃什么?”
陈昂说:“奶酪,野菜,老鼠,野果,树皮,草根……找到啥吃啥。只有在过节的时候部落台吉才会允许他们杀一只羊,然后几十号人分,一个顶多也就分到一小块。吃完肉后骨头也舍不得丢,得放在口袋里,肚子饿的时候再拿出来舔一舔,或者加点野菜煮碗汤喝。喝完汤后骨头还得放回口袋里,以便下一次煮汤喝,直到一点味道都没有了为止。要是碰到个白灾黑灾,整个部落的牲畜甚至人口都会死个七七八八,如此一来,想要活下去就更加艰难了,要么被比他们强大的部落吞并,要么被人袭杀然后整个部落死清光。对于他们来说,活着就是一种折磨,死了反倒是轻松了。”
王建愣了半晌,说:“照你这么说,他们其实也挺可怜的。”
陈昂说:“是啊,挺可怜的。”眸底掠过一丝悲悯之色,但马上就被坚定和冷酷所代替了:“但这不是他们来抢我们的理由!他们纵有千般不幸,也跟我们没有半点关系,我们没有任何义务替他们的不幸买单!”
冲弓弩手大吼:“打!狠狠的打!杀光这些强盗!”
回应他的是弩箭的呼啸。上百具强弩同时扣动机括,一排利箭暴射而出,寒星闪划而过,登时就有二三十号鞑靼人惨叫着滚入壕沟之中。
拱兔怒骂一声:“邪门!这支明军真邪门!”
暖兔眉头紧皱:“他们跟我们以往遇到的任何一支明军都不一样!”
是挺不一样的。以往他们遇到的明军要么就是像浙军那样将整个蓟镇经营得如同铜墙铁壁一般,让他们碰都不敢碰一下,要么就是如李成梁那样放弃外围营寨,放手让他们去劫掠百姓,然后瞅准机会派出一支精锐部队摸到他们后方去捣老巢,砍上一百几十号留在老巢里的老弱残兵,割首级回去请功……说白了就是各抢各的,鞑靼人抢大明百姓,明军就抢鞑靼人的老弱妇孺,不同的是,一个抢的是财物,一个抢的是人头。像这支明军这样挖深壕结硬寨,哪怕是数百打几千也像顽石一样挡在他们前面,绝不后退半步的,那真的没见过!
说白了就是明军犯规了,破坏了游戏规则。其他地方的明军和鞑靼军队都是你抢你的,我砍我的,你得到了大量财物人口,我获得了首级,皆大欢喜。可现在这支军队不去惦记他们的首级,而是一门心思坚守营寨跟他们死磕,认认真真的跟他们打仗,一下子就把他们给整不会了!
两只兔子对视一眼,都捏紧了拳头。
今天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得把这处军寨给夷为平地。这种认认真真打仗的明军,必须死!
好在此时第一道壕沟已经给填得差不多了,大批鞑靼士兵眼带血光,手持弯刀长矛,骨锤铁锤,低吼着冲过这道用土袋和血肉生生填平了的壕沟,向明军外围的土垒猛冲过去!
拱兔暗暗松了一口气,说:“很好,终于要短兵相接了,我们胜利在望了!”
在他眼里,明军都是靠着火器远距离对射取胜,真到了要短兵相接的时候,马上就垮。所以对上明军,他最头疼的从来都不是如何打赢,而是如何突破那层层障碍和大小火炮组成的火力网,将战斗拉入近战。现在他的部队已经冲到明军面前,在他看来,这场战斗已经失去悬念了。
暖兔以及一大堆大小部落首领都露出羡慕的神色。这仗马上就能打赢了,而拱兔的部众是这场战斗的主力,他们有权先劫掠军寨……天知道被这帮家伙扫过之后,还能剩下什么给他们!
不过他们也无话可说,毕竟仗都是人家打的,人家优先劫掠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现在他们只能祈求拱兔手下留情,不要抢得太过干净,好歹给他们留点东西。
然而,陈昂并不是这样认为的。
看到鞑靼军队越过了壕沟,他喝:“火枪火炮继续射击,来两百名长矛手,跟我去守土垒、栅栏!”
两百名长矛手扔下弓弩,抄起长枪,跟着陈昂走下寨墙,打开寨门冲向外围的土垒、栅栏。
在冷口寨外围,除了那道原本就挖好但是被风沙填平了的壕沟外,还有一道宽六尺、深四尺的壕沟。这道壕沟是陈昂进驻冷口寨后挖的,由于时间仓促,也只能挖到这个地步了。他很鸡贼地将挖出来的泥土全部垒在靠近冷口寨这一边,垒起一道四尺高的土墙,然后又在土墙处交叉钉着无数用木头削成的尖桩,谁要是敢撞上去,绝逼要被捅个透心凉。栅栏后面就是十五个土垒,其高度高出栅栏四尺,用土袋垒成胸墙,胸墙高与士兵齐胸,正好能让火枪手舒舒服服地将火枪架在上面瞄准、射击。他在寨子外围放了七十名长矛手和三十名火枪手,长矛手负责据守土垒、栅栏,火枪手负责射杀试图翻越土垒的敌人。
当然,一开始的时候那些火枪手是趴在土垒后面向鞑靼人射击,着实杀伤了不少填壕的鞑靼人。现在鞑靼人填平了战壕,他们便退回第二道土垒,继续用燧发枪向蜂拥而来的鞑靼人射击,几乎每一发子弹射出,都能撂倒一个。而寨墙上的火枪手也在不断地打出一个个排枪,不断刷新着鞑靼人的伤亡数字。鞑靼人都打出火来了,他们连年劫掠大明边境,恶仗也打过不少,可是什么时候试过像现在这样一味挨打的?他们面部肌肉扭曲嗷嗷叫着向那道栅栏猛冲过去!
然后他们便发现这道矮矮的栅栏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容易突破。壕沟本身只有六尺宽,四尺深,这没错,可是忘了,明军将挖出来的泥土都垒在自己这边,垒起了一道四尺高的土墙,换句话说,这道土墙加上壕沟的深度,得有八尺深,差不多三米了!
很显然,他们是没有办法一步跨出两米的,想要过去就只能先跳进壕沟里再往上爬……
近三米高的土墙,可不是那么好爬的。
明军居高临下,将四米半长的长矛架在尖桩之间,照着跳进壕沟里扑腾着使劲往上蹦,却怎么也蹦不上来的鞑靼士兵猛捅!论枪法,他们这些受训还不到一年的新兵跟浙军的老兵比,可差了一截,可问题是现在鞑靼人被困在壕沟里,连躲都没地方躲,他们捅起来可谓得心应手,怎么捅怎么有,一捅一个准。一时间,利刃入肉的骇人闷响接连不断,跳进壕沟里试图翻过土墙的鞑靼士兵惨叫连连,不断被捅倒在壕沟里。
不过,七十名长矛手守这么长的栅栏,兵力还是单薄了一些,很多地方他们根本就顾及不到。一些鞑靼人跳进壕沟后没有遭到攻击,他们手往土墙一撑,弯下腰,后面的人马上踩着他们的肩膀,轻轻松松就爬上了这道对一个人来说太高,但对两个人来说实在太矮的土墙。
然后他们便听到了清脆的枪声。
三十名躲在二十米外的胸墙后面的火枪手从容不迫地开火,枪弹呼啸而来,将这些终于爬上了土墙,正准备往下跳的鞑靼士兵兜头兜脑的打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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