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岩峰对于这些破事全然不知,他现在还在收拾这场大战的手尾。

    那么多尸体肯定得掩埋,任其撂在那里腐烂的话很容易滋生疫病,到时候玩笑就开大了。本着对死者最起码的尊重,他让人到永平府城去购买大量白布,用白布包裹死者的遗体,然后统一下葬到一座荒山里。他那些阵亡的士兵清洗干净身上的血污,然后火葬。把尸体送回延绥是不现实的,太远了,等送回到他们老家的时候只怕早就腐烂了,何必让死者受二茬罪?

    死者生前的遗物也要一一清点出来,打包,和骨灰一起送到他们亲人手里。用龙岩峰的话来说:人家将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儿子交到我手里,现在人没了,总得把身后事处理好,不能让他们的亲人在伤心之余还寒心。

    伤兵则在野战医院里接受救治……是的,他们有野战医院,只不过这野战医院里的医生不大正规,大多是兽医出身。在龙岩峰看来,兽医挺好,平日里没少给猪啊羊啊啥的噶蛋蛋,给他们一套精心打制的手术刀,再进行必要的培训,他们就是能做简单的外科手术了。太大的手术不敢说,但最起码缝合个伤口啊取个箭镞啊啥的,他们做得来。

    现在这些半路出家的兽医正在忙个不停。伤员在喝了麻药之后陷入昏睡,然后挨个被抬上来,医护兵七手八脚用热水将伤兵身上的血污清洗干净,在伤口处擦上麻药,让伤口附近的组织在未来十几个小时内都处于麻木的、没有知觉的状态,然后兽医们就可以开刀了。他们凭借着多年往牲口身上动刀子积累起来的经验,小心翼翼地避开血管,一点点切开肌肉组织,取出钉在体内的箭镞……整个过程伤员都处于昏睡状态,一动不动。取出了箭镞之后便是清创,然后止血。待血止住了,就用极烈的烈酒消毒,然后用极细的针线缝合伤口。那线还是用动物肠子外层的浆膜和内层的粘膜经过碱性溶液浸泡、烟熏、最后分成一股股制成,极费时间,成本也高,但好处是它可以被人体分解、吸收,不用拆线,方便多多。

    两百多名伤员,把这些兽医忙得团团传,恨不得变成千手观音,同时做好几台手术!

    裴多多参观了龙岩峰的野战医院之后,不无羡慕的说:“你的兵未免也太幸运了,受了伤后居然能得到这么好的救治!”

    龙岩峰说:“这不是为将者应该做的么?”

    裴多多摇头:“也就你会这样做。在绝大多数将领眼里,士兵就是炮灰,只要竖旗招兵,有的是愿意为一日两餐饱饭卖命的人。所以他们从来不会关心士兵的死活,伤了就自己忍着,能痊愈算你命大,不能痊愈的话就等死。”

    龙岩峰叹气:“这样一来,士兵还有什么战斗力?”

    裴多多说:“他们才不关心士兵有没有战斗力。在他们看来,普通士兵就是凑数的,真正能够依靠的还是那些家丁,只要家丁别出现太大伤亡就行了,普通士兵死得再多他们也不会心疼的。”

    龙岩峰说:“他娘的,这样整法能打胜仗那才叫见鬼了!”

    裴多多诧异的看着他:“为什么一定要打胜仗?只要能搞到首级换到赏银,谁会在意打的是胜仗还是败仗!”

    龙岩峰:“……”

    忽然发自内心地庆幸赶来助阵的是这个跟自己交情很好的小胖子。这个小胖子打仗的本事怎么样还不得而知,但至少肯出力,而不是像绝大多数明军将领只想捞点首级然后闪人。

    他看着裴多多:“胖子。”

    裴多多问:“怎么了?”

    龙岩峰说:“答应我,别学他们那套。”

    裴多多不解:“为什么?大家都是这样做的啊!”

    龙岩峰说:“大家都这样做的并不代表这样做就是对的。我不想有朝一日在战场上那横卧一地的尸体里看到你。”

    在龙岩峰看来,明军将领那种克扣普通士兵的军饷去养家丁的做法纯粹就是找死。战争从来都是体系之间的碰撞,统帅智慧的对抗,需要的是堂堂之阵,经制之师,需要的是成千上万训有素的士兵和大批忠诚可靠、敢于担当的基层军官,而不是数量不多、武艺高强的家丁。或许明军这样做也是出于无奈,毕竟这操蛋朝廷经年累月地欠饷是基本操作了,偶尔良心发现,发下的那点粮晌,根本就不够一支军队糊口的,怎么办?只能吃空饷,克扣普通士兵那本就微薄的粮饷去养数量不多但比较精锐的家丁,就跟中世纪的欧洲领主无力拉起一支大军,只能将用来养兵的钱拿来养一百几十名骑士一样。这种玩法在面对早已沦为马贼的鞑靼人的时候还玩得转,可一旦遇上数量惊人、训练的正规军,那等待他们的只能是一场场铺天盖地的灾难。

    事实上,这一套现在就不大玩得转了。万历十五年到万历十九年,曾经名震辽东的李成梁连吃败仗,一堆曾经拿土蛮部砍着玩的辽东将领被土蛮部反杀,李如柏、李兴、李宁、李平胡等等这些李成梁的得力爱将在曾经的手下败将面前连战连败,不断丧师失地。究其原因,一方面是李成梁的精锐家丁在这么多年的血战中已经死得差不多了,没死的也已功成名就,丧失了斗志;另一方面则是连连被暴打之后,鞑靼人开始改变战略,不再是一味地劫掠,转而认认真真的打仗,试图将大明打疼,逼大明开市、封贡,也就是说,昔日猫捉老鼠的游戏现在变成了猛虎之间的对抗,辽东军却没转变过来,吃败仗也就成了必然的了。

    裴多多咕哝:“你这说的是什么屁话?咒我死么?”

    龙岩峰说:“你答应我就是了。”

    裴多多叹了一口气,说:“好吧,我答应你。不过你得教我怎么练兵,尤其是骑兵排成笔直的一队队猛撞过去这一战术,我想学!”

    龙岩峰说:“想学?等打完这一仗我就教你。”

    裴多多咧嘴笑了:“好!”

    除了死者和伤者,俘虏也需要处理。

    这一仗龙岩峰抓了太多俘虏,足有两千三百多呢,如果连那些投靠了鞑靼人的汉人也算上,得有三千人。龙岩峰让人甄别了一下,发现这些俘虏的成分真不是一般的复杂。他们中间除了土生土长的鞑靼人和投靠过去的汉人之外,还有不少来自东北的民族。粗略统计一下,这里头有四百多名女真人,两百多名锡伯人,还有好些不知道来自什么民族的家伙,绝大多数都来自东北的密林里。鞑靼人的势力范围与这些蛮族生活的区域重合,他们在劫掠东北的时候偶尔也会去打打这些平日里靠打猎和捕鱼为生、社会形态极为落后的蛮族,抓一些俘虏回来当炮灰用。比如说野人女真,他们茹毛饮血,真的跟野人差不多,压根就不知道文明为何物。他们的男子都在极其艰苦的环境中打熬出了一副非人的身骨子,一个个力大无穷,能顶着零下二三十度的严寒在山林中追熊猎虎,根本就不知道畏惧为何物。但他们的社会形态过于原始,而且人口也过于分散,空自拥有这么优秀的兵员,却凝聚不起一股强大的力量。

    锡伯人比起野人女真来要强许多,他们自称是鲜卑后裔,在南宋时期曾在吉林南部建立了一个小国,这个小国国祚延绵四百余年,至今仍在,不过在科尔沁部的不断打击之下已濒临崩溃了。锡伯人也靠打猎捕鱼为生,不过他们也会种地,社会形态比起野人女真来先进得多。他们非常优秀的骑兵,箭法精准不说,还能持矛冲阵,异常的强悍。

    这些强悍的小民族在明代声名不显,在大明官方的记载里,全都是一些不通王化的野人,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然而到了清代,他们却成了清军最为精锐的力量:前者有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叫“索伦死兵”,每次作战都身披可以抵御三钱鸟铳直接命中的重甲,手持虎枪,并肩而战,反复冲锋,直到明军崩溃为止;后者骑着高大的东北战马,手持巨大的满洲弓,铁蹄踏遍了万里河山,从明亡清兴那尸山血海的战场到大清与准噶尔反复拉锯的西北战场,从寒风刺骨的青藏高原到烈日炎炎的缅甸,到处都留下了他们征战的身影。在大清与缅甸的战争中,这些轻装飞骑士敢与手持燧发枪的缅军对射,不少缅军将领被他射出的一米二长的重箭钉在地上。

    不过,面对龙岩峰这支装备精良得不可思议的部队,面对这坑爹的战场地形,这些强悍的战士都没能发挥应有的作用,悉数成了明军的俘虏。

    当然,武器太坑也是一大原因。龙岩峰看了一下,那四百来自野人女真的重装步兵装备还凑合,至少那身铠甲不错,虽然扛不住明军14毫米口径燧发枪直接命中,但扛住三钱鸟铳是不成问题的。锡伯人的装备就有点惨了,那弓做工低劣,轻飘飘的,箭镞还是骨制的,锡伯人箭术再怎么精准,拿着这样的弓箭面对手持燧发枪的明军,也很难给予明军什么杀伤。

    坑爹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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