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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商无炀魂不守舍地回到竹林苑的时候,已是次日清晨。一进竹林苑,便听见婴儿响亮的啼哭声,丫头婆子们一个个面带笑意,长廊下挂着的一排红色灯笼嫣红如火,院中一派喜气。
商无炀双眉紧蹙,沉声问道:“怎地挂这些红灯笼?”
丫头笑盈盈回道:“禀少主,家中添丁是喜事,挂红灯笼添些喜气。”
商无炀面冷如霜,低声斥道:“不过年不过节的,挂这些做什么,撤下来!”
丫头们见少主阴沉着脸,甚是可怕,似乎少主还从未对她们如此伴着脸斥责过,不由得吓呆了,慌不迭地应着“是”。
商齐夫人走了进来,说道:“红灯笼能辟邪,还能去晦气,已经挂上去了还取下来做什么?!”
商无炀强自压抑着心头的烦躁,面色阴沉着道:“这一战死了那么多弟兄,挂这个红灯笼,不合适,撤掉!”
丫头们不知所措地看向商齐夫人,
商齐夫人看了一眼苏晴儿,无奈地叹了口气,悄声道:“他这是担心婧儿啊,唉!”
转而对丫头们道:“卧室门前留两盏冲冲晦气,其他,都撤了吧。”
商无炀不再多言,转身去了东厢房,商齐夫人亦跟了过去。
见商齐夫人跟了进来,商无炀也不言语,自顾脱下了身上的脏衣。
苏晴儿忙去柜子里取干净衣裳来给他替换。
商齐夫人温言道:“你也别担心,婧儿吉人自有天相,为娘相信她不会有事的。”
商无炀手脚麻利地更换着衣衫,心烦意乱的他,什么话都不想说。
知子莫若母,商齐夫人怎能不知自己儿子此刻在想什么?见商无炀面色阴郁,一言不发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说道:
“傻孩子,婧儿再好也是人家肖寒的娘子,你呀,即便担心也要放在心里,怎的便如此沉不住气?现在啊,还是多操心操心你自己家娘子和孩子的事吧。”
苏晴儿帮着商无炀套上一件玄青色织锦长褙子,又取了一条同色宽腰带来替他束上。
丫头们端了盆热水来放在墙边的盆架上,苏晴儿取了手巾来递给商无炀,商无炀顺手接了,口中道声“多谢”,自去净面。
苏晴儿说道:“少爷您赶了几日的路,又忙了这一日两夜,委实辛苦,对了,少爷尚未见到孩子呢,您别说,那孩子长的当真可爱,像极了少爷您小时候呢。”
见商无炀自顾自洗着脸,也不接话儿,商齐夫人又冲着她使了个眼色,苏晴儿心领神会,打铁趁热,道:
“少爷,我去把您闺女抱来给您瞧瞧?”
商齐夫人忙跟着附和:“可不是嘛,我那孙女儿啊,长的那个俊啊,当真是跟她爹一个样儿,这一会儿不见啊,老身又想了,快,快去抱来。”
“哎!”苏晴儿应着,颠颠儿地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便兴冲冲地抱着孩子走了进来,口中柔声念道:
“我们小云天的小千金来拜见爹爹和老祖宗咯。”
商齐夫人一见孩子,满心的烦恼和疲惫都烟消云散了,那脸上都笑开了花,忙不迭站起身来冲着苏晴儿连连招手:
“哎哟,我的孙女儿来了,快抱过来给奶奶瞧瞧。”
小心翼翼自她怀中接过襁褓中的婴儿来,越看越是喜欢,“瞧这孩子生的多好看,晴儿,你说的没错,这双眼皮儿大眼睛,薄薄的小嘴儿啊,真的跟她爹小时候一般模样呢。”
一抬眼,见商无炀自顾自在桌边坐下,取了茶盏来倒茶,似乎对她二人的一唱一和充耳不闻,对她们口中夸赞的这小云天小千金更是漠不关心,甚至连看一眼都毫无兴趣。
苏晴儿与商齐夫人面面相觑,商齐夫人无奈地摇摇头,转而又堆了一脸的笑意,故意大声逗着怀中婴儿,“我的乖孙儿哎,你爹还未见过你这漂亮的小模样呢,快叫你爹看看呢......”
商无炀也不抬头,眉心锁成了结,说道:“您这声音嚷得八百里外都能听见了,儿子的耳朵又不聋。”
听他如此一说,商齐夫人真是哭笑不得,索性大步上前,将襁褓中的孩子往他面前一送,道:
“那你倒是瞧一眼啊,老贼已死,这心结也就皆在一念之间了,你见不见敏儿由得你,可再怎么说这孩子却实实在在是咱老商家的骨血,你的亲生闺女不是?!又是早产,天可怜见,能活下来已是不易,总不能如此熟视无睹吧,你好歹看一眼呗?”
母亲的一番苦心商无炀又怎能不知,只是,一来心结难解,仇人虽死,但仇人的女儿日日在身旁,这让他情何以堪,如今又骤然让他接受这个有着仇人血脉的孩子,一下子他还是扭不过这个筋来;二来若不是为了救治苗珏,又接生了这个孩子,已经受伤的婧儿或也不会耽误了疗伤的最佳时机,导致现在这个局面,到如今婧儿生死未卜,皆怨这对母女。如此想着,心中越发地不待见这孩子。可又见母亲如此催促,自己若再一意孤行地执拗下去,恐怕母亲真要生气了。
便在此时,这孩子就像知道自己爹爹不愿看她一眼一般,委屈地撇了撇小嘴“哇”地一声哭起来,声音如小猫一般细弱,淡淡地飘进房中几人的耳朵里,闻之令人心疼不已,商齐夫人拉下脸来故作不悦地冲着商无炀低声斥道:
“还不哄哄你闺女?!”
冷不丁地将孩子往商无炀怀里一塞,商无炀手忙脚乱地伸出双手接住。
从没抱过孩子的他完全慌了神,孩子的哭声更让他越发地心烦意乱,他双眉紧蹙神情漠然而不耐烦地向怀中孩子瞟了一眼,但见那孩子:襁褓中露出的一颗小脑袋还没有掌心大,乌黑的发丝卷曲着贴在额头上,粉嘟嘟的小脸,紧闭的眼睑又细又长,长而弯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小小的鼻尖下薄薄的小嘴儿委屈地张着,不时又噘起小嘴可怜巴巴地抽噎两声,那稚嫩的童音犹如涓涓细流一般轻细而轻柔,断断续续,却是丝丝扣扣渗透到他心里,触碰到了心底深处最为柔软的角落,霎时,他那心中满腔的怨愤似乎都被冲淡了许多,心下顿时为之一软,不自觉地轻轻晃了晃手臂,语气生硬地说道:
“别、别哭了。”
虽是淡漠的一句话,那孩子便似听懂了一般,瞬间便收了哭泣,张开一双汪着泪的大眼睛向他看过来,一眨眼,泪珠儿顺着眼角滚落到耳旁,那双大眼便再也不肯离开商无炀的脸,晶亮亮的小眼珠一味地紧紧盯着他瞧着。
商齐夫人凑上前来,见孩子双眼直勾勾盯着商无炀,倒好似真的看见他一般,小嘴一鼓一鼓,实在是可爱,再偷瞧商无炀,虽然仍是一脸拒人于千里的冷漠,但犀利的眸色已渐渐变得绵柔,不由得心中暗自高兴,忙说道:
“哎呀,你瞧这孩子看着你的眼神,都说女儿最喜欢爹,看来,这孩子还真与你投缘得紧呢。”
盯着这孩子看了一会儿,商无炀站起身来,笨手笨脚地将孩子塞回到商齐夫人怀中,说道:
“抱过了,也看过了,儿子还有事,先出去一下。”说着躬身行礼便要出去。
“等等。”
商齐夫人将怀中孩子交给苏晴儿,轻声嘱咐道:
“这屋子凉,把孩子先送到乳娘那去吧,还有,去把千苍漓请来。”
“是。”苏晴儿应着,抱着孩子转身出去。
商无炀蹙眉道:“怎么还请了乳娘?”
商齐夫人叹了口气:“苗珏受伤早产,身子虚弱,我便让人到山下村子里请了个乳母来。”
“你也别总想着躲出去,你过来,我还有话说。”
商无炀见母亲面色陡然严肃起来,也不知是什么重要的事,脚下略一犹豫,只得折返回来。
商齐夫人问道:“炀儿啊,你可还记得你小的时候我带着你跟随慧远道长习武的时候吗?”
商无炀回道:“记得。”
商齐夫人突然抿口一笑,道:“一会儿,我让你见一个人。”
......
不一会儿,苏晴儿推门进来,说道:“老夫人,千先生请来了。”
商齐夫人忙站起身来,说道:“快请进。”
千苍漓大踏步走了进来,但见他身着黑色镶金色滚边劲装,左胸口上绣着一枚金色匕首,皮肤略有些蜡黄,但五官如刻,长眉大眼,虽然四五十岁的年纪,但神清气爽,看上去似乎比实际年龄更年轻些。
千苍漓进得门来,双手一抱拳,正要开口,却被商齐夫人抬手拦住。
商齐夫人冲着商无炀问道:“炀儿,你可认得他?”
商无炀茫然地看着千苍漓,不解地问道:“这不是千先生嘛,我们早就见过,娘,您这是何意?”
千苍漓笑道:“无炀,还记得千叶道长吗?”
“千叶道长?”商无炀茫然地望着他,当年母亲拜在慧远道长门下,千叶道长是母亲的道兄,多年来,蒙他照拂,自己才得以无忧无虑地长大,这一刻,他陡然瞪大了眼睛,“你,你是千叶叔叔?”
千苍漓面带笑容,轻轻点头,“如假包换。”
商齐夫人泪水滑过双颊,颤声道:“炀儿啊,你只知道千叔叔是慧远道长的弟子,你不知道的是,他从前却是你爹的副将,自从你爹被杀后,他便四处找寻我,后来他暗自跟踪肖子瞻将军,才终于找到,就在你半岁多的时候,他带我们母子离开京城去找他师父慧远道长,从那时起,咱们母子二人便一边隐姓埋名生活,一边跟随道长习练武功,从而也保住了我们娘儿俩的性命,他与肖将军一样,对我们娘儿俩都有救命之恩啊。”
听得此言,商无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拱手抱拳道声:
“大恩不言谢,千叶叔叔在上,请受无炀一拜。”言罢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响头。
千苍漓忙上前扶起商无炀,感慨万千,不由得红了眼眶,说道:“商将军去世后我悲痛欲绝,找到你们母子后,得知血奴仍在追杀你们,我便带着你们母子回到了我师父身边,师父故去后我出去云游数年,回来后却不见了你们,我怎么也想不到小云天的当家便是我苦苦寻觅多年的商将军之子,而且你们母子就在这伏龙山上,我若是早些上山来,或许可以早一天见到你们。”
提起往事,往事如烟,细细碎碎,却是酸甜苦辣丝丝入心,商齐夫人时不时抹泪,千苍漓亦是百感交集……
闲叙片刻,商无炀又开始心神不宁,坐立难安,便让他二人先叙着话,自己则拱手施礼借口出去巡视便告辞出来,一出房门,长长舒了口气,站在门前想了想,又朝卧房处瞟了一眼,随即再不停留,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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