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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九,夜间,雷雨倾盆我与扎鲁丁已奔驰了整整一天一夜,四周搜寻幸存者又费了不少工夫。到达锡柳内城时,已是深夜;我们歇了会,也许是太累了,这一歇,呆了足有两个时辰。
这期间,我们一直警醒四周,不肯放过一丁点儿风吹草动。不过,除了天上偶尔传来乌鸦的鸣声,风中时不时传来血肉腐尸的臭味,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今天的扎鲁丁,一反常态,话特别多。
他告诉我,很多关于他个人的事,他出身在一个很富有的商人家庭,如果不是父亲被莎车人所杀,货物被劫。那他,早已是锡柳一个很有名的大商人了。
父亲死后,他变卖家产,遍寻名师,苦练刀法,后加入了商队,成为了护镖刀客。
这期间,他又收养了两名与他相同遭遇的孤女,一个叫玛依莎,另一个叫罕古丽。
两个干女儿很是懂事,扎鲁丁经常要随商队远行,不在家中。
这期间,家里就完全扔给了她们俩;她们一个八岁,一个十岁,这挤羊奶,照拂小羊羔儿,剪羊毛制作囊饼,酿造甘甜的马奶酒,皆是一把好手。
之后,锡柳发生了战争,扎鲁丁被强行征召入伍,凭借战功,很快成为了赫穆德将军的百夫长。
后来,战争结束,扎鲁丁选择留在了军中,继续服役。
这时候,他的两个小棉袄逐渐长大,出落得美丽大方,亭亭玉立。
一时间,上门提亲的,说媒的,都快踏破他家的门槛了。
只不过,这些人,都被扎鲁丁给婉拒了。
毕竟,他早就对两个女儿说过,自己的婚姻,由她们做主。
后来,两个女儿嫁人了。嫁的,都是扎鲁丁行伍中的年轻人。
可是,好景不长。
就在她们嫁人没多久,锡柳又发生了战争。
而且这一次大战,比任何一次都要凶险千倍。
提起战争,每一个在战场上的人,都有不同的牢骚,也不必细述。
经过和他详谈之后,我大概知道了,他的两个女婿,已经在随我那一次的突围战斗中,全部战死了。
等他带领援军到来时,只剩下奄奄一息的我,还在困兽犹斗。
他说,不知为何,一见到我,就对我感到亲切。
可能是因为,他的两个女婿,在最后时刻,与我并肩作战?
也可能,他只是想从我口里得知——更多关于女婿的信息
谁又知道呢!
不过,在我心里,俨然已经将他,当成了父兄一样的存在。
休息完毕,临走前,他突然又是严肃,用近乎恳求似的语气和我说——希望先回内城的家里看看,想见见两个已经成为寡妇的女儿
当然,更重要的,是希望由我来说出,她俩丈夫的死讯。
我十分理解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表示愿意随他回家,同时也将为他此举保密。
他表示了极度的感激,一路上,他还和我说了许多关于‘业海怖畏’弯刀的技巧。
老实说,我其实也有点私心,想在这个人间地狱中,活得再久一些,多杀些敌人。
由于战场的颓势,大家都心知肚明,在这场血脉断绝的战争中,所有人的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我们从密道进入了内城,气喘吁吁地跑回扎鲁丁家。
可是,玛依莎和罕古丽已经双双遭到杀害。
死时,二人皆衣衫不整,鬓发凌乱,明眸失色,两眼无神。
我多多少少,也猜出她们在死前,遭受了什么样的折磨。
即便是那些,在扎鲁丁看来,比军令还要重要的东西,也仍旧会被人轻易践踏。
扎鲁丁抱着两个女儿的尸骸,呆呆的坐着,一言不发,眼神可怕。
直到门口有动静时,我才回过神来,拉着扎鲁丁,顺势躲在了门口两侧。
我的目光扫过扎鲁丁脸上,发现他的神色是如此严峻,竟有些令人恐惧。
他的梦想其实很简单。
那就是——等战争结束后,他就带着两个女婿退出行伍,与女儿们共同生活在这小小的土房子里,过上平静的生活。
只要抬头,就能看到所爱的人,伸手就能触碰她们,那边足够了。
然后,即便是这么个渺小的梦想,也因为战争,而无法实现!
“哒哒哒!”脚步声响起,有人走进来了。
扎鲁丁本能的冲动,拔出腰间弯刀,立时便要斩下去。
然而,刀挥到了一半,他却忽然愣在了当场,他张大了口,但是没有发出声音来,因为就在那一刹那间,他看到了来人,一个他颇为熟悉的人——赫穆德将军
刚一碰面,我便意识到,扎鲁丁女儿们的死绝不简单。
那个叫赫穆德男人,全身散发着暴虐的戾气,甚至浑身散发着血腥味,可我也仅仅只是直觉,却没有任何证据。
静寂只维持了极短的时间,赫穆德将军就以那令人深厌的声音问道:“扎鲁丁,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扎鲁丁喘着粗气,激动地道:“我,正要问将军你呢?”
赫穆德将军“啊”地一声,大声道:“扎鲁丁,城里混进了莎车人雇佣的帕尔斯刺客,本将军正在带人搜捕他们。”
扎鲁丁看着赫穆德,低头应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听着赫穆德的声音,意识到了不对;按理说,我们前往塔什库尔干石城取水,逾期多达十余日,无论从哪方面说,开口第一句问我们的,都不该是这句话。
念及于此,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故意大声道:“将军,我们将陶罐里的水,成功带回来了,您看......”
我的话才一说完,赫穆德的身子,猛然震动了一下,由于他紧靠着我俩,我甚至可以清楚地感到那一下震动。
黑暗中,已传来了扎鲁丁剧烈的咳嗽声。
听到这声咳嗽,我意识到,扎鲁丁可能已经感觉到了,他女儿的死,绝非帕尔斯刺客所为,而是很有可能......
赫穆德笑了起来,笑容中充满了狡狯,道:“干得漂亮,有了这种水,战争,终于可以结束了。你们俩,干得好!哈哈。”
此时,按他所说,城内遍布帕尔斯的刺客,应该是保持安静的所在,可他每一句话,声音都相当大,引得每一个侍卫都向他看来。
看到侍卫们没有理解他的意思,赫穆德有些不知所措。过了好一会,他才伸出手,说道:“你们,把水给本将军吧。我会为你们,向国王陛下请功。”
扎鲁丁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沉默不语,下意识做出了‘业海怖畏’弯刀技法中,一个颇为隐晦的动作——那看似闲庭信步,其实随时处于攻击的姿态
其实,还有个问题,我一直想听赫穆德亲口说出来,于是我问道:“将军,这水,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赫穆德一愣,随即笑道:“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带有剧毒而已。我准备派人,将此水,投入莎车人附近的水源里,将他们一网打尽!”
他话音刚落,我与扎鲁丁的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共同念头:赫穆德在骗我们!他在说谎,他的回答,不是事实,他正在隐瞒着事实的真相!
这时,扎鲁丁忽然狠狠问了一句:“赫穆德,你把族人们的性命,当成什么了?”
赫穆德并没有回答,可是他的脸色,很有点难看。
可他并不打算回答,而是把目光缓缓转向了与他同行的侍卫们......
在他们眼中,我竟隐约看到了杀气。
我转过头去,视线刚扫到了扎鲁丁的脸庞,正要开口提醒他小心,也就在这一刹那间,忽闻赫穆德吼了一句:
“动手!”
话音刚落,我眼前就有刀光闪过,我本能的,想张口和扎鲁丁说话,可张大了口,但是没有发出声音来,因为就在那一刹那间,我感到自己脖子一凉,那种冰冷的感觉,令人极不愉快,甚至在死亡以前之故。
紧接着,我的首级竟飞窜而起,一丝血箭直冲上天。
而我第二个念头便是,我死了,而令我死亡的,赫然是自己的族人,自己的上级。出生入死多年,我没死在敌人刀下,却是死在了自己人手中。
但我并没有立即死去,原来,那个传说是真的——人被砍头之后,脑袋还是会存在短暂的意识
而且,即便被砍了脑袋,人的眼睛,依旧能将视线内所及的物体,在脑中保留下印象。
(有科学证明,断头之后,大脑会瞬间供血不足和供氧不足,然而到真正的停止活动和失去意识,还有几秒钟的过程。)
脑袋在落地之前,我陡然看到,扎鲁丁也动手了,真正的‘业海怖畏’弯刀技法,由他施展开来,当真是恐怖如斯。
完美的挥刀角度,稳健的下盘步法,一招一式呼吸间隔,没有任何多于的动作,扎鲁丁一瞬间就斩杀了十数个将军卫士。
而杨霆风则在一旁,将每个业海怖畏的细节,以首级的状态,烙印在自己的双眸中,刻在自己的记忆里。
这时,他才深切地感觉到,业海怖畏不仅仅是一对一、一对多的弯刀刀法;还兼有其偏重防守反击的特性,这样的异域武术,的确让人挡无可挡,躲无可躲。
而施展着业海怖畏的扎鲁丁,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凡人。
此时的他,反而更像是阿鼻道地狱来的恶鬼!
而就在这时,杨霆风的眼前,陡地开始模糊起来,他知道,记忆的主人,时辰已到,即将死亡。
杨霆风不自觉地张了张口,他很想对着扎鲁丁说些什么,但是他并不能控制这副身体,更仿论这颗不属于他的头颅。
接着,眼前便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世界再次亮了起来,杨霆风缓缓睁开眼,耳边传来了惊喜声:“醒了,醒了,大人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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