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一个年轻布坎从林中跃出,背背一个断了双腿的尼鲁人。正是京颉和布里奇斯。众蓝岛人将二人让入席中,如今,京颉早从当年爱说话的小男孩儿成了青年,他脸庞俊朗,笑起来阳光,族人都说他像从前的诸葛圣。
“我哪有诸葛圣大人那样的不凡,我只是布坎呀,哎呀哎呀,我要是达美迪克就好了呢,可以把自己的一切写入神语,让人们听到我的心声。不光如此,诸葛圣大人还是双料武圣,武艺也是超群……”京颉陪格兰特回归尼鲁执行潜入任务时,为防暴露格兰特要他戴面具不许说话,现在回到家乡,终于可以畅快地述说。
那达美迪克的中年女子柔声呼哨:“京颉,不要这样讲,格兰特先生许会难过。村里人都很关心前线的情况,你跟布里奇斯先生从前线回来,把这信息告诉我们吧。”
京颉闻言看向布里奇斯,他只是战士,不是指挥官,这些话还是布里奇斯这位指挥官说比较好。
“黑贤,村里人要你讲讲前线的事儿,大家都很关心……”京颉的尼鲁语说得不好,但这也不错了,京颉、荔菲花花、格兰特、布里奇斯四人是这岛上唯一允许说尼鲁语的人,毕竟他们是黑贤小组。布里奇斯只会尼鲁语,没像格兰特做了嗓子手术,将达美迪克人诸葛圣的喉部移殖到自己喉部,从而精通神语、布坎语及尼鲁语。布里奇斯只能说完尼鲁语,再由保镖兼翻译的京颉给翻译成布坎语。
布里奇斯抬头看着众人。几年来,布里奇斯没见老,但他的容貌变了——以往他的神情阴冷,现在面容变化不小,眉头不再拧结,整个人平静得多,身上那种尼鲁人独有的戾气淡了不少。神语里记载,只有战场上,他的戾气才会爆发出来。
布里奇斯缓道:“各位,前线的战事越来越紧了,上次大战愚九死后我方没有了高端战力,敌人一路推平了树木,把场地变得更适合他们集团化作战。我安插在尼鲁废墟和地洞里的哨兵没在指定时间回归,应该全死了。已经完全可以证实,敌人拥有全新的战术,步步为营推进,每走一寸都能细细搜查把我们的战士搜出来。我抓住过几个敌人的军官,通过审问知道,那边有一个叫克里奥的家伙,是他们军队中新兴的天才,计划在十年之内稳稳推进,趟平蓝岛,杀绝我们!不光如此,听说尼鲁的王子也要来前线历练,可惜的是杀了他也改不了战局。”
京颉翻译成哨音,众蓝岛人皆惊。
布里奇斯顿了顿,继续道:“另外,两个最新消息。一是尼鲁人知道了我们蓝岛人口资源不足,生育能力极差,所以才选择了这种长期消耗战,这点被证实了,应该是被尼鲁人推算出来的。二是你,格兰特,那些被抓的军官说,当初你屠杀军机院之时有漏网之鱼,经举报帝国知道了此事,你已被叛国罪论处,抓住后就地格杀。”
格兰特摇头苦笑。
布里奇斯又道:“各位,现在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力挽狂澜,扭转战局了。蓝岛人口短板已经无法短期内发生改变,我们无法再像以前那样突破蓝路杀入尼鲁腹地。经和大长老司徒信确定,我还将和前线战士们同生共死共进退。蓝路就是我们最后的退路,那里易守难攻,可以以上势下,是天然的屏障。守住那里,几年之内我们再想办法。而且万一蓝魔回归,我们还有希望。”
说到消失已久的蓝魔,所有蓝岛人全部神色一暗。
无声之中,午餐毕。
布里奇斯站起身来,要京若提供更多的金属盾牌和防具,部落所有人不敢怠慢都忙了起来,任谁都知道——蓝路之上的大决战将马上开始,给已方战士准备更多的防具和食物,能给蓝岛增加更多的胜算。
人群忙碌,格兰特走到马车边上的布里奇斯,默默无语地看着布里奇斯。
检查着手上的防具,布里奇斯把它扔向车上,转头看着格兰特。
“我知道,你一直想问我为什么,我敢保证,你再不问,就没有机会了。”
格兰特沉默良久,终于道:“为什么?”
“你记得尼鲁十三世最后那个年轻的王后吗?你做过她的面首,她后来被我处死在皇宫里。”
“记得。”
布里奇斯拍了拍京颉,京颉跳上马车,一声哨,马车缓缓启动。
“三十五年前,我母亲也是那样的王后,一个被尼鲁十三世玩弄的可卑的女人!我恨她!”
马车驶出京若的部落,最后传来布里奇斯一声大喊:“我也恨透了尼鲁!”
没来得及和这位尼鲁帝国前军事大师有太多的交流,格兰特慨然。
两个人都知道,这一分别,就是决别。
不出意外,蓝路很快会被攻破。
格兰特潜入尼鲁扰乱经济与科技为蓝岛人缓解了几年时间。布里奇斯协助蓝岛战士守在蓝路,又会能大家支撑多久呢?
今天的对话被印在神语之中,蓝岛人在神语中默默无语,都在现实中珍惜着这最后的时光。
噩耗传来是在十二月。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愁云惨淡,满天阴霾的下午。也是冬季第一场大雪后的第三天,寒冷影响着蓝岛人的战斗能力,蓝路失守了。
仍是京若的部落,众人早从神语中得到了布里奇斯等人战死的消息,在这里迎着他们的尸骨。
蓝岛人,生于哪里,基本就要葬于哪里。
布里奇斯在蓝岛没有像格兰特那样的固定住所,京颉是他的属下,与之关系甚好,京颉要葬在自己长大的部落,布里奇斯之前便在神语里留了言——我死后,把我也葬在这个部落就行,不用立碑。
京,在尼鲁语里,是类似铁匠的意思。于是,尸骨会运回铁匠之部落。
天很冷,铁匠部落是蓝岛腹地,虽不至于像蓝路一样下着雪,但仍有不落雪的冬于。
格兰特用厚厚的披风包裹着荔菲花花,二人与其它村民一样,站在部落大门口,对着远处翘首企望。
林中,有声音由远及近,马车的身影慢慢现了出来,一个只剩下一只手,头上,肩头都是包扎纱布的布坎战士赶着马车,缓缓出现。
“笛。”荔菲花花长长合奏。
那战士未应,众人觉得不对,跳上前来,在布坎战士从马背上跌落的瞬间把他扶住。众人再往马匹拉着的车后看时,都是一惊。
满满一车蓝岛人的尸体。
有达美迪克人的,也有布坎的。
被整齐地放在一起,这些人有的尸骨不全,躯干和手脚被分别放置,那是被阴鳞涤蓝神雷炸死的。还有一些身上都是碗口大小的炸痕,密密麻麻,一层套一层,这是被箭雨机射死的人。
格兰特搂紧了荔菲花花,默默地看着村人把尸体卸下车来。
蓝岛人没有泪腺,流不出眼泪,但他们会神语,他们发出合奏或哨音,在神语中哀嚎,那是比哭泣更悲彻的情感。
后山,一块平整的地面,篝火燃起,每个战死的蓝岛人的尸体都被单独焚烧,他们的灵魂将回归天空,之后,骨灰混着木灰都将被放入大大小小的坟墓。
中提琴的哀婉声响起,如一曲伤心的挽歌。
蓝岛人的视线从熊熊的火堆移到远处格兰特那里。
格兰特已将布里奇斯的骨灰亲手埋入一个坟墓,然后拉起了中提琴曲,心海变奏。
蓝岛人默默无言,继续焚烧亲人的尸体。
不多时,战士们的尸体焚烧完毕,妥善埋葬之后,蓝岛人纷纷离开,回了村子。
这里只剩下格兰特一个人,他坐在布里奇斯墓前,抱着中提琴发呆。
脚步声响,格兰特回望,是荔菲花花,还有京若和那个达美迪克妇人。荔菲花花捧着几棒花,一一放在新坟之前。
“京颉,我勇敢的弟弟,飞向天空吧,不要放,我与你同在,神语会保护着你。”荔菲花花轻轻合奏,在京颉坟前放下一束花。
那花是碎碎的小黄花,那种黄很鲜丽,荔菲花花在神语里标注,这是她去很远的稍温暖的地方采的。
“拿着,把花,给布里奇斯黑贤吧。”
荔菲花花很落寞,格兰特接过花,轻轻对着布里奇斯的坟道:“你的勇气让我刮目相看,你的执着让我明白,任何时候改变命运都不晚。再见了,我的兄弟,在天空等我。”
格兰特合奏完,将花放在布里奇斯坟头鼓起的土包上。之后,随着荔菲花花三人离开。
战士们在这个世界死了,但他们永远活在神语里。无论是他们的样子、他们的声音、他们的思想、他们的品性,都在神语里,供人们慢慢怀念。
此时已是晚上,一切尘埃落定了,漫漫长夜里,铁匠部落里又出现了火光,然后升起了无力的炊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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