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多过去了,穆斐一直记得初次见到许黎漫时的画面。

    予你会所顶楼的旋转餐厅里,他穿着格格不入的白t,破洞牛仔裤,棒球帽下绑了个高马尾,站在餐桌旁举着刀叉,一副“你敢惹我试试”的样子。指着她对面的男人大声的说:“穆斐,我给你说清楚了,我不嫁!滚他的联姻!”

    对面的男人神色尴尬,蹙着眉:“小姐……”

    “别打岔!”挥挥手,她抓过水杯咕嘟嘟喝了一大口,将杯子搁的“砰”的一声响,“我说你们男人咋这么没出息呢,做生意靠真本事,拉个女人来牺牲算怎么回事……”

    对面的男人脸色愈加难看,起身招手:“服务生!”

    服务生刚动,就被穆斐抬手拦住。他迈步过去,在许黎漫身后站定:“许黎漫小姐。”

    “干嘛,忙着呢……”许黎漫不耐烦地回头,却在看清来人的面孔时突入噤声,整个人愣住。餐厅里的灯光是暖色调,不知是否穆斐眼花,他竟然看到她的眼神在那一刻变得特别明亮,神情从不耐烦到恍惚再到……惊喜?

    他按下心头疑惑,伸出手:“你好,我是穆斐。”

    许黎漫终于回过神来,指着穆斐,又指着被她莫名骂了一顿的那个男人:“你……他……你……”

    穆斐指着她身后的餐桌号802:“我订的是208。”

    许黎漫低头,掩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后来那顿晚餐黎漫吃得十分不在状态,穆斐只当她是因为尴尬,而他,本来就对老爷子强逼的联姻十分反感,因此那顿饭在彼此的沉默中草草收场。饭后他送她回家,下车时他忽然叫住她:“许小姐,说实话,我对这桩没有感情的婚姻也没兴趣。很高兴你我达成共识。再见。”

    不等黎漫接腔,他已掉头离去。

    却没有料到,几天后的家庭聚会上,穆老爷子忽然喜笑颜开地宣布说,许家那丫头同意了这桩婚事。

    穆斐正往嘴边送菜,听到这句,手僵在半空中,顿时没了胃口。

    第二天穆斐约黎漫见面,她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来电话,在那头抢先开口说:“请我吃饭吗?没问题,但我讨厌死了那种静悄悄的餐厅,地方我挑。”

    她选的地方很偏僻,穆斐开着车在她的指挥下绕了一条又一条小巷子,在他的耐心快要用光时车子终于停在了一座小四合院前。

    是云南菜馆,专做小火锅。地方不大,天井里摆着几张木头长条桌,四周盆栽缭绕,肆意绽放,绿意盎然里掩着一口小水池,黑红两色的金鱼在水中游来游去。院子中央挂着四个大红灯笼,灯光不亮不暗,气氛营造得恰到好处。

    黎漫嗜辣,点了酸辣汤锅,给穆斐要的是鸡汤锅。下锅菜很快上来,堆了满满一桌子,尽欢大手一挥:“有什么话等我吃饱再说,开动!”

    大夏天的吃火锅,穆斐实在没什么胃口,倒是老板自酿的米酒很好喝。他端着杯子慢慢饮,望着吃得满头大汗还直呼过瘾的许黎漫,他见过许多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但从未见过像她这样大大咧咧在美食面前毫不顾及形象的女人。只可惜,她的身份依旧是他将要联姻的对象。

    “你为什么改变主意?”他问她。

    热气蒸腾中,黎漫抬起头,朝他笑嘻嘻地说:“我对你一见钟情非君不嫁呀。”她其实二十一岁了,这一刻口吻坦率直接得却像是十几岁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穆斐有几秒钟的呆愣,随即摇头讪讪地笑:“这不是偶像剧。”

    是,生活不是偶像剧,他没有那里面男主角的魄力,可以不顾一切潇洒拒婚。因为狄老爷子开出的条件实在太诱人——穆氏集团接班人的位置。

    穆氏集团遭遇空前的资金危机,而许家是银行金融业的巨头,穆老爷子与许老爷子是多年的合作伙伴,但在商言商,那么大一笔资金注入,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但若两家结为一家人,又另当别论。黎漫是许家唯一的孙女,被老爷子娇宠着长大,就连婚姻也想为她打算好。穆氏两位接班人选穆斐与穆彦都得许老爷子赞赏,原本是想让黎漫与两人相识,然后挑自己喜欢的,哪知穆彦宁愿放弃接班人位置,也不愿联姻。

    穆斐与许黎漫的婚期定在一个月后。

    婚礼前一晚,穆彦拎着一瓶酒来找穆斐喝酒。

    “大哥,恭喜呀。”穆彦向他举杯,漫不经心的语调里听不出半分祝贺的意味。

    穆斐不置可否,仰头饮尽。

    “自从你回到穆氏,我们斗个你死我活的,每次我都铆足了劲,这几年,彼此不分输赢。但是这次,我输得心服口服。”他顿了顿,喝一口酒,“你知道为什么吗?”没等穆斐答话,他自顾自地接下去,“因为,你对自己比对敌人更狠,而我做不到。我没办法牺牲掉自己的婚姻,来作为利益的筹码。”

    穆彦走后,他又开了一瓶酒,站在露台上一杯接一杯地喝。喉咙里火辣辣地疼,但胃里却是麻木。他微微合眼,问自己,如果重来一次,他还会作这样的选择吗?答案是肯定的。他不是穆彦,天生拥有那么多,哪怕生在这样的家庭,他依旧可以选择。而他,回到穆氏三年,所拥有的一切,都靠自己拼来。

    他仰头,将杯中酒饮尽,苦涩滑过胸腔,将心底最后一丝犹豫压下去。

    有所得,有所失,人生就是这样,很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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