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簌早已想到自己很有可能会被拦在宫门外,或许连皇宫都未能走进去,可她没料到的是,她竟好端端地被守着宫门的侍卫放了行。

    “宁姑娘,这宫中地形实在繁杂,且宣平公世子方才又入了宫内,为免冲撞,还是由我来带路罢。”

    为首的侍卫一身银乌甲胄,冲宁簌说话时,倒是多了两分恭敬。

    这令宁簌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宫中统卫,当是身居五品官职,而她一介平民百姓,哪里值得这位大人这般小心以待?

    思忖不过转瞬,宁簌便迅速扬起一抹得体的笑:“那便多谢大人了。”

    这并非是宁簌头一回入宫。

    她年幼时,父亲经商头脑优越,宁家在父亲的手中越发繁盛,一度被彼时刚登基大赦天下的乾元帝所看中,赐了皇商匾额。

    进宫谢恩时,父亲带上了被江皇后赐了启蒙千字文的她,那一年她刚过五岁生辰。

    身旁的红墙琉瓦同记忆中没什么出入,却还是令宁簌有些走了神,直到秋葵悄悄碰了碰她,宁簌抬眸,这才发觉他们已近了华盖殿。

    眼前叠榭的殿宇浩瀚如卷,铺盖在华盖殿两侧,天边残阳半掩,早早挂起的阙灯如同一簇簇星子,映照出周边玉檐挺翘,勾勒得殿宇的肃穆森严。

    带了路的统卫冲宁簌点头示意,随即悄然离开了。

    饶是那统卫先使了人来禀,还是被门边太监总管给拦在殿外:“宁姑娘,陛下正忙着,您且先候着罢。”

    这话便是要宁簌在外头侯着,宁簌捏了捏袖子里藏掩着的诉状,心中难免有些忐忑,但她还是露出得体的笑来:“劳烦公公了。”

    得了眼色的秋葵,大着胆子把怀里揣了许久的荷包递上前去,却被那瞧着便精明的总管给挡了回去,对方的笑意味不明。

    “姑娘且在这儿候着,老奴去御膳房瞧瞧世子爱喝的青梅茶可好了。”

    这便是不愿收宁簌的讨好的意思了,他这一走,他身后伶俐的小太监立即紧接着杵在了殿门外,唯留宁簌和秋葵主仆二人分外疑惑。

    这宫里的太监,竟都这般脱俗?

    宁簌只得让秋葵收起那沉甸甸的荷包来,她一早便打听过了,乾元帝跟前服侍得最妥帖的,莫若这位陪着还尚是庆王的乾元帝数十年的拂生公公,在皇帝身边呆了这么多年,就连后宫中都无人敢不敬重于他。

    只是今日一见,倒令宁簌觉得这位拂生公公平易和善。

    这般思绪蔓延着,宁簌不免将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紧阖的殿门前,先前那位统卫说了世子入宫,方才拂生公公也说要给世子煮茶……

    难道,眼下在华盖殿的,是那位同她有过几面之缘的宣平公世子江蕴吗?

    是了,宣平公府乃是江皇后的母家,宣平公世子亦是帝后的外侄,这般随意就能入宫,还能让乾元帝身边的大太监费心费力的,除了这位世子爷还能有谁?

    不过,宣平公世子不是才满京都,常被喻为天上月的人物么,可见这位世子才德绝非一般人能比拟,况且这世子瞧着容貌亦是卓绝不俗,合该不会被人嫌弃。

    可永嘉公主为何平白抛弃这么个好夫婿,转而看上陶钦平这般将将入流之人?难道……只因为江蕴那双留有暗疾的腿吗?

    宁簌正困惑着,却突听里头传来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声音之重之猛,着实令人吓了一跳。

    宁家有家陶瓷庄子,宁簌听过瓷器无意跌落地上的动静,都非如此,可见那瓷器是被人狠狠摔在地的。

    之后隐带怒意与威严的嗓音,更是证实了她的猜想:“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这话一出,宁簌悄悄一瞥眸,就见身旁的小太监已经整张脸都煞白了,惊惧的神态不免让宁簌也跟着提心吊胆。

    啊这。

    她刚还思忖着江蕴被永嘉公主这般对待,想来皇帝该对这位世子爷愧疚才是,怎会动如此大的肝火?

    不仅如此,她看话本子里说的,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最是容易牵连身边伺候的人,也怕也是小太监惊惧成这样的缘故罢……

    宁簌把脑袋低了低,正准备用眼神示意身旁的秋葵要谨言慎行,便又听里头传出了声音。

    “臣——”

    “倾慕宁姑娘多年,欲求娶之。”

    那音色清朗温缓,徐徐如清泉击石,可又偏偏令闻声的人都听得出其中的诚挚,并不似被迫,更不似作伪。

    被这句清晰入耳的话给震得呆怔住的宁簌,却只觉得一阵冷汗涔涔。

    什么意思?

    宣平公世子求皇帝赐婚?

    他这是觉得……永嘉公主当众换嫁他人给他难堪了,所以这便要借她之手报复回去?

    想到这儿,宁簌的指尖抵着掌心的软肉,一时大气都不敢轻喘出来了。

    若乾元帝当真赐婚,她一介平民,如何抗拒得了?

    她不愿,不愿嫁个只见过两面的人,更不愿用半生的婚姻来当旁人使坏的刀。

    …………

    华盖殿内,气氛一度僵凝。

    跪在台下的男子着了身淡青玄纹长袍,他眉眼微敛,落在规整的袍摆上的眸光分毫未动。

    高台之上,乾元帝面上的怒气未褪,他眼瞧着底下的人挺立如松的脊背,便知江蕴这是倔强到底了。

    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还是永嘉有错在先,乾元帝心下一叹,面色终是松缓了些许:“朕知你这些天受委屈了,瞧见宁簌自也觉得心软两分,是以你两日前冲朕宽限宁簌觐见时日,朕也便允了。可景略……宁家的姑娘非你良配。”

    乾元帝仍以为江蕴是在记恨永嘉公主换嫁之事,忿恼之下这才要娶宁簌,这婚一旦赐下,便是关乎一辈子的大事。

    宁家的身份到底是低了,哪怕江蕴换个勉强能与宣平公府门当户对的人家,乾元帝必也不会这般气恼阻拦。

    更何况,宁家的那姑娘恐怕也不是什么善茬,头两日永嘉病倒之事隐约便与她有关,若是她知晓了自己攀上了宣平公府的高枝,许她的还是世子正妃之位,指不定要闹出什么轰动一时的幺蛾子。

    本不为所动的江蕴,闻言随即抬了头,那张清隽淡然的面容上却浮现了丝丝难解。

    陶钦平身为区区状元郎,都能娶得了她,他空有世子之尊,却连见她一面都奢侈,这何其不公?

    “若臣之妻非宁簌。”

    江蕴将眉梢淡敛,身一倾,低伏在地叩首一拜,似等着乾元帝开口,大有他不应他便不起身的架势:“臣愿终身不娶。”

    乾元帝听了这话只觉得心头郁塞,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偏生又动不得真怒,他音量低沉,喜怒难辨:“你这是铁了心了。”

    “罢了。”

    良久,乾元帝终是一叹,算是退步:“你若真喜欢,许她侧妃之位也非难事。”

    ……

    宁簌就立在殿外,除却方才乾元帝气极之下的那声斥责,被她听了一耳朵之外,其余的动静只能隐隐约约入耳。

    一旁的小太监频频望着御膳房的方向,压根顾及不着宁簌,她本想再靠得近些好听得清,可刚挪动两步,便见离自己几寸之遥的殿门轻响一声。

    宁簌甚至都没瞧清楚那殿门上雕刻的栩栩如生的图案是什么,更没看清楚开门的人影是哪位,便不由自主地腿一软,径直扑跪在了地上。

    地砖如玉整洁几净,磕得宁簌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忍下自己龇牙咧嘴的冲动。

    幸好,她失仪的模样应当未被陛下看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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