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小炒辣子鸡。
一碗腰肝合炒、一盆黄豆烧猪大肠。
牛皮菜回锅,清炒南瓜,水煮草鱼汤。
这一桌子,在众人眼中丰盛无比的饭菜,便是生产队里,专门用来招待辛苦给母猪配种的古德胜。
还有2名前来实习的中专生,罗旋和张晓丽的。
这些菜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分量十足:不是用粗磁盆子装,就是用洗脸盆大搪瓷缸子盛着。
罗旋怀疑,
用来装鱼汤的那一个盆子,它本来就是这家主人,平常用来洗脸的搪瓷盆....
生产队每年,都会产生一定的招待费用,而这一笔开支,全部出自于生产队里的提留款。
所谓的“各级提留”。
就是生产队的社员们,收获了庄稼之后,把一部分粮食低价卖给粮站,从而会获得一点点“差价补偿”。
或者是卖掉了集体的牲畜,从而获得的现金收入。
其中的一部分,
需要上交给生产队、大队、公社,还有县里的财政上。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今天中午这顿丰盛的饭菜,大家伙儿吃的,都是全体社员们的汗水结晶。
不过,
还是蛮香的...
由于在这个时期,生产队里的集体食堂早已名存实亡;甚至就连那几口大锅,都被生产队拿去煮猪潲水了。
所以今天的招待餐,是在生产队长家里面做的。
这一顿饭所用的菜,是由集体账面上的钱出去采购的。而所吃掉的米和玉米粉,则是需要从生产队保管室里面出。
既然吃的是集体的,那自然不需要客气。
饭桌上,大家都很自觉的狼吞虎咽,个个恨不得把自己的肚皮撑破!
要不然,
总有点吃亏的感觉...
“呃儿...”
把脸盆子里的最后一口汤,倒到自己的碗里之后,搜完缝。
妇女队长心满意足的,打了一个饱嗝。
随后开口道:“古老师啊,你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这两位小同志的情况?”
古德胜掏出一包烟,将它撕开,抽出几支递给在场的生产队长,饲养员、保管员这些人。
最后又给妇女队长,也递了一支烟。
在这个时期,会抽烟的女人很多。
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鼓励巾帼不让须眉。以至于就连抽烟这事儿,这些妇女们也不想落于人后。
古德胜散完烟,
随后嘿嘿一笑:“王华丽同志啊,你也不想想。这位长得阳光帅气的小伙子,还有那位漂亮的年轻女同志。
人家是别的县来的,以后中专毕业了,自然会回到他们县里面去分配工作。”
“我介绍给你们有啥用啊?你们生产队里,难道还能找的出来那么好的女子,来嫁给人家这样的中专生?”
古德胜笑道:“人家是文化人不说,而且以后也是端铁饭碗的。咱介绍给你们,也没用不是?”
“哎!”
妇女大队长点点头,长长的吐出一股浓烟。
语气里,有浓浓的一股醋味,“这不同的人呐,就不同的命,咱们在生产这里修地球。
人家却是端铁饭碗的公家人,旱涝保收。
哎...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多余的工业券呢?如果能想得到办法,给我们搞几张工业券。我拿2只鸡给你们换,成不?”
工业劵制度,现在已经全面实行开来。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不管是买个搪瓷盆、还是一个暖水壶,都是需要用到工业券的。
这就相当于,
要去国营的粮店里面,买粮食的时候,光有钱是没用的;还必须得搭配对应的粮票,才能买得到粮食。
同样的道理,
买任何一样工业制成品,都是需要用工业券和钱,才能买到商品。
缺一不可。
而工业券,一般是根据职工的工资来发放的,大致上是20块钱级别的工资,配发1张工业券。
如果是40块钱的工资,那就是搭配2张供应券,以此类推。
城里的职工,他们有工资,能够对应不同数量的工业券。
可生产队里的农民,他们哪来的工资?所以农村人要想搞到1张工业券,是非常困难的。
手头上没有工业券,
但农村里面的青年男女,无论是他们结婚、还是去给别人送礼。
有些时候,难免要买点什么床单被套、洗脸盆搪瓷钢,甚至是香皂,肥皂之类的工业品。
这些东西,无一例外,都需要使用到工业券。
罗旋和张晓丽是学生。
两人有一份学生的定额口粮,但没有工资。
只不过,
学校里面考虑到学生们,也有购买工业制品的需求,因此教育部门在开学的时候,会特批几张工业券给学生们。
以满足他们,在学校里面的住宿、生活上需求。
罗旋的空间里面的,工业制成品一大堆,足够开一个微型的百货公司了。
所以开学之时,学校发给罗旋的3张工业券,一直都没有机会用掉。
现在既然这位妇女队长,她想要搞到工业券。
最终,罗旋就用自己手头上的那3张票,用来和这位妇女队长,换了2只鸡。
这才在她千恩万谢的感谢声中,骑上自行车追随着古德胜,干私活去了。
半路上,
张晓丽开口问,“罗旋啊,我咋感觉古老师这样做,有点不对呢?”
还没有等到罗旋回答。
骑着自行车、距离罗旋并不远的古德胜,却听清楚了张小丽的疑问。
于是,
古德胜朗声回道:“这位张晓丽同学啊,你恐怕还不了解,下农村来工作的麻烦有多烦人。”
“如果我不踩着点儿、赶到生产队来,我给他们配完种,还得等半天才能吃上中午饭。”
古德胜道:“那样一来的话,双方的面子上,恐怕都不是那么好看....别人还觉得我等着饭吃,惹人耻笑。”
“可你觉得我吃、与不吃这顿饭,有什么区别呢?生产队的社员们,并不会因此而节约,哪怕是1分钱。”
古德胜的意思就是:肉也买回来了,鸡杀了,鱼也炖上了。
不管他留,还是不留下来吃这顿饭。
平摊到生产队社员们头上的这一笔开支,照样会存在。
而古德胜,今天故意掐着中午的饭点,赶到生产队来干活。
其实就是为了,让彼此能够有一个顺水推舟的借口,让大家的颜面上,
也能好看一些...
仔细一想,其实也是这个道理。
既然话已经谈开了,张晓丽也就大大方方的问他:“那我想问一下古老师,你在给母猪配种的时候...”
“张同学,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故弄玄虚,把简单的事情弄得那么复杂,是吧?”
古德胜坦坦然然回答,“我记得以前,我第一次出去,给生产队的母猪配种的时候。
当时我也是想着,尽量不要给社员们增添负担。三下五去二的干完活,就好回单位上去。”
古德胜道:“结果那一次配完种,没过几天母猪就感染了猪瘟,最终造成这头母猪,被提前报废了。”
“那个生产队里的队长、会计,尤其是那位饲养员。
他为了推卸他的责任,非得一口咬定我是我给母猪配种,手艺不精、消毒不严。
是我给他们的集体财产,造成了重大损失。”
古德胜叹口气,“你不知道当时这个生产队,闹得有多厉害呀!公社里面去告状、到县里面去,找有关部门反映情况。”
“我们畜牧站,是归县里的畜牧局、和当地公社双重领导。”
古德胜摇摇头:“最终我们畜牧站站长,心知我没有任何过错的情况下。
给了我一个记大过、扣罚一个月工资的严厉处分。这才将这件事情,给彻底了解掉了。
外行人只看结果。而我们畜牧站的领导,他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
这种事情,最终只能和稀泥解决。要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难不成因为一头母猪,还去省里面把畜牧专家组,给请过来做一个权威的澄清?人家可没那么清闲。”
古德市继续解释道:“人工授惊技术,是一个新鲜事物。
广大农村的群众们不理解。
而由于他们的认知水平、和文化水平所限,你再怎么给他说说破嘴皮,给他解释其中的原理,那都是没用的。
他们会直接怼你一句,‘这个女人要怀娃娃,没有男人还可还行?’”
“千百年来养成的传统认知,要想改变它,非一朝一夕之功。”
古德胜笑道:“给生产队的母猪配一次种。畜牧站里收费是6块7毛2。
我要不是弄得神神叨叨的、让他们感觉这门技术,非常难的样子的话。
你信不信,刚才那位笑嘻嘻的妇女队长,会直接说我们畜牧站赚钱太容易了?
这是在剥削他们生产队?可他们哪知道,良种场进口一头种猪,得耗费多大的代价?
而这种优良品种的猪,以后在饲养、育肥的时候,能够跟他们节约多少的粮食?”
罗旋点点头:“以后养肥猪的时候,能够节约大量的粮食,这是以后的事情。
而我们的乡亲们很多时候,往往只喜欢看眼前的成本。”
张晓丽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古老师并不是有意要刁难别人。
而是尽量让对方觉得物有所值、甚至是物超所值的感觉才行。”
“是啊。”
古德胜笑道:“我经我这么一弄,双方都皆大欢喜、一团和气...就像今天中午那道小炒辣子鸡,不香吗?”
张晓丽无奈一笑:“哎!没想到在畜牧员日常的工作当中,还需要讲究这么多策略、得注意这么多的细节。”
埋头骨干的,那是老黄牛。
如果作为一名,技术型的工作人员,只会一门心思的去钻研专业技术。
那他混到头,也就是个技术员。
也就相当于,是他单位上的老黄牛。
要是像古德胜这样,
会综合权衡各方利益、充分考虑到对方的心态和立场,以及能够接受新鲜事物的程度。
然后有针对性的,去展开工。
这样的人,才是当领导的料啊!
眼前这个古德胜其貌不扬。
但罗旋可以预见:古德胜在不远的将来,肯定是能当上公社畜牧站的站长。
甚至是畜牧局的,副局长之类的领导职位。
三个人一边走,一边闲聊。
没过多久,便来到了那户需要骟鸡的人家家里。
这一次,
请古德胜前去帮他骟鸡的人家,房屋位于另一个生产队的山坳中。
刚刚一进入院子,
罗旋便感觉到这户人家,恐怕家中不是太和睦。
一股曾经熟悉的味道,不由自主的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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