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云台震惊又好笑,  “唰”得一下子站起身夺回了传感器,“你胡说什么呢?!”

    黑客白欲言又止看着简云台,似乎想要说什么,  最后只是叹了一口气。

    “人机恋,  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简云台:“……”

    黑客白垂眼看着传感器,镜片后的幽黑瞳孔在晨光中泛着一丝失质,  看起来没有什么人情味。他的声音也很平静,  说:“初三的时候,  沙微星重病昏迷,他的父亲沙费内研究出了新型机器人图灵,  还将第一代图灵赠送给了你,以此填补你情感上的空缺。我承认你们的确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  但是现在沙微星的病已经痊愈了,  而身为他代替品的图灵,  却屡次伤害沙微星与沙费内,  沙费内想要销毁图灵,你不应该私自藏下他。”

    简云台:“……”

    千言万语全部被吞回了腹中,简云台满脸匪夷所思问:“后面是不是沙费内和我,  骗图灵去郊游,其实是想把他送去销毁。结果我中途心软了,  把他放到了荒废的林子里,  让他自己跑。图灵还问我,这是游戏么。”

    黑客白想了想,认真说:“你们之间的细节,  我自然是不知道的。”

    简云台:“……”

    你当然知道啊!因为这个是电影《人工智能》的剧情啊啊啊!

    简云台虽然不怎么看电影电视剧这种娱乐产物,但类似于这种经典影片,从前孤儿院的院长女士每个星期都会放给他们看。

    不用想也知道,  黑客白定是把电影剧情和副本旧事搞混了——不!他这是把现实生活和电影剧情以及副本旧事全都弄混了!

    黑客白皱了皱眉头,冲传感器漠然说:“你可能想象不到沙微星有多爱简云台,他甚至和我打过一个赌——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总之,他和简云台之间曾经受过无数的外界压力,但他们每一次都坚定不移地选择了双向奔赴。那是你我都不曾参与过的奇骏峰峦,现在他们之间产生了一些小嫌隙,你在这个时候插入了他们二人之间。”

    说到这里,黑客白顿了顿,抬眼问简云台,“这个蓝牙耳机能扩音吗?”

    简云台嘴唇微抽,“能……”

    他轻敲一下,打开了扩音。

    “……”

    传感器另一头是死一般的寂静。

    黑客白再次皱了皱眉,怎么感觉后脑勺莫名有点发凉?他迷惑摸了摸后脑勺,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你在这个时候插入他们二人之间,这是不对的。这是趁人之危,并且极度可耻的第三者行径。”

    字字句句,皆是批判与劝诫。

    简云台拿着那传感器,都感觉自己好像拿着一个烫手山芋一般。偏偏黑客白依旧认真严肃,最后总结性地发言:“希望你可以迷途知返,不要一错再错。”

    “…………”

    “你怎么不说话?”黑客白想了想,很快明白了过来,“也对,你应该理解不了这么复杂的话语,毕竟你只是个ai。”

    静默许久,风吹草动。

    鸟雀惊起。

    传感器另一头传来一声低低的笑音,平静无波澜,仿佛幽深的海水般勾人心魄。

    “你再详细说说。”微生律的声音冷冷清清,自带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简云台多想在这个时候大声说一句,“他脑子不好你不要跟他计较啊!”但黑客白已经先他一步开口,语气十分自信,“好,那我就详细说说。我在校期间总共参加过79场辩论赛,从市区打到城区打到联盟,至今从未有一场败绩——你是绝对辩不过我的。”

    “第一,简云台认识沙微星的时间,远比认识你要长。他们俩人相识相知的时候,你还只是一段冰冷的电子程序。第二,沙微星曾经跟我打过一个赌……”

    说到这,黑客白似乎有些头疼,抬起手臂撑住了额头。过了大约五秒钟,他才抬头继续说:“简云台的记忆力不好。”

    简云台额头青筋直跳:“……”现在到底是谁记忆力不好啊!

    黑客白说:“简云台总是会忘记沙微星长什么样子,于是我就和后者打了一个赌。就赌升到高中以后,简云台能不能认出他。虽说这是一个赌,但我总是记得沙微星同我打赌时的表情。他半点儿也没有当这是一场游戏,他是堵上了自己全部——爱情、精神、灵魂,以及人生,这是一场仅他一人的豪赌。”

    简云台是越听越不对劲,这怎么听起来……好像是在说微生律啊?

    他顿时有些惊异。

    难道在人工智能副本之前,也就是民俗怪谈副本结束之后,微生律和黑客白之间还有这么一出事儿吗?

    当时经历了两次副本的生死离别,简云台的精神状况很不好。叛逃至神龛之后,他也曾经想要问过微生律,这些副本衔接的时日,微生律过得好不好。

    但他不好意思问。

    现在倒是误打误撞的知道了,从黑客白的口述之中,这个人应当也是过得相当不好的。

    简云台心里一片复杂,有些发麻,又有些发痒,更多的还是感动与庆幸。

    庆幸于经历了这么多波澜壮阔的厄难。

    还好他们没有错过。

    黑客白摇头,叹息说:“可惜在升高中以后,他就重病不起了。作为他的室友以及好友,我是万万看不得有人趁虚而入。”

    他掀起眼皮,补充说:“还是个ai。”

    ai这个梗到底什么时候会过去啊!

    简云台只感觉又好气又好笑,现在他总算是明白过来了,黑客白在自己脑子里谱写了一通乱七八糟的狗血剧情,不仅无意间抄袭了人家的电影剧情,最后还张冠李戴把微生律的人设安在了沙微星的头上。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再继续下去没有什么意义,简云台正想关掉传感器强制性中止这个谈话,可微生律出声,他语气淡淡说:“如果我非要插足呢?”

    简云台顿住,有些茫然。

    微生律为什么突然挑衅黑客白?这不像是他那种性格会做出来的事儿啊。

    黑客白果不其然,怒了,“沙微星为他所做的一切,对他的偏爱,你能做到吗?”

    “自然,可以。”

    “可是你连陪在他的身边都做不到。”黑客白语气更加的不赞同。

    简云台举手说:“呃,是我不让他来的。”

    黑客白说:“很多时候过于珍惜一些事物,反而会留下更大的遗憾。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到时候,无论做什么来补救,都已经迟了。”他再一次晃了晃头,似乎头痛欲裂,但他依然没能想起什么。

    顿了许久后,他才扶额说:“你连最基本的,陪在他身边都做不到,那你还说什么说。”

    微生律淡淡说:“这些话不应该由你来说。”

    “那应该由谁来说?”

    “自然是沙微星。”

    “……”

    黑客白说:“我这就去找他来跟你说!”说罢,他眉头紧皱看向简云台,问:“你知道沙微星住在哪里吗?”

    ——沙微星住在哪里?

    他早就死在了人工智能副本里啊!

    简云台顿感焦灼,正想着该什么圆上这个bug,突然间灵机一动,心中泛起巨大的惊喜感——他明白微生律的意思了!

    刚刚他和微生律说,不知道怎么把黑客白骗出去找人,微生律这不就是立即为他解决了难题。

    想到这里,简云台镇定点头,睁着眼睛说瞎话,“我知道他住在哪里。”

    “好,你带我去找他。”

    黑客白难受地撑住了额头,晕晕乎乎回到了房中,一边走,还一边吃惊地喃喃,“这个ai怎么会这么鲜活……”

    简云台咋舌冲传感器说,“你行啊,远在千里之外,都能轻轻松松给他骗出去。”

    传感器那边传来一声低低的浅笑,微生律的声音干净又温柔,“将他带回神龛。”

    这个语气听起来是云淡风轻的,但简云台就是莫名觉得,微生律的下一句话很可能是“方便我打死他”。

    简云台失笑,心道自己想得太多了。

    传感器只能维持一天的电量,此时还有两格电。为了节省电量,简云台约好晚上再和微生律联络后,关闭了传感器。

    另一边。

    穹顶之外的晨光穿透了云层,均匀地洒在躺椅上。躺椅附近有长长的银白发丝垂下,像是古腾躺椅长了些垂髫的银色丝绸。躺椅上的人微微动了动,那些白发随之而动,末尾处在闪闪的光芒中微漾。

    微生律垂下了眼睛,指尖柔柔磨砺着耳侧的传感器,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可是你连陪在他的身边都做不到。”黑客白说过的话语,仿佛依旧回荡在耳边,“很多时候过于珍惜一些事物,反而会留下更大的遗憾。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到时候,无论做什么来补救,都已经迟了。”

    不知道多长时间过去以后,微生律从躺椅上站起了身,平静举步往外走。

    砰——

    一直站在门边观察他精神阈值的曹妍妍迅速滑跪在地,小声提醒:“今天没课。”

    微生律止步,嗓音温和。

    “白河城惊险,绝不止于此。”

    曹妍妍一惊,“你要去白河城?”她顿时有些方寸大乱,手忙脚乱爬了起来,说:“可是教父不可能允许的啊。”

    微生律偏眸,轻飘飘看了她一眼。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曹妍妍瞬间就懂了他的意思——我做事,为什么要经过他的允许?

    也对,微生律要是想做什么事情,教父是拦不住的。不仅教父拦不住,整个神龛的人加起来,都不可能拦得住他。

    曹妍妍哑然片刻,见微生律已经开门往外走了,她大声喊:“那简云台呢?简云台不是不让你去白河城吗?”

    过道里有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有微风卷起了窗前的帷幕与轻纱,又送来一声低低的轻叹,“我会亲口向他解释。”

    ※※※

    临出门以前,鱼星草害怕来不及返回来拿布娃娃,便找了根麻绳,将其捆在自己的背上。弄得他好像背了个巨大的熊型龟壳,看起来十分滑稽,但在场没有一个人笑。

    他们知道这对鱼星草有多重要。

    出了胡同以后,地面潮湿,昨夜的暴雨在人间留下了丝缕痕迹。积水处处都有,胖子怪叫着避让地上的积水,但走了还没百米,鞋袜以及裤脚就全都湿了。

    湿哒哒的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简云台在附近绕了几圈,也许是漫无目的地寻找太过于明显,黑客白皱眉发问:“你不是知道沙微星住在哪里吗?”

    简云台“嘶”了一声,胡诌说:“我只记得大概的住址,应该就在这附近。”

    黑客白“嗯”了一声,“那我去前面问问。”

    鱼星草跟了上去。

    他们走出十几米之后,胖子才小心翼翼凑到简云台身边,小声说:“他俩这样行吗?”

    简云台:“什么意思。”

    胖子嘘声说:“鱼星草这个瘟人——你知道他嘴巴有多毒。平时我都没惹他,他就在旁边发射嘴毒攻击,这还是我,换成黑客白,我感觉他喷死黑客白的心都有。但直到现在为之,”胖子抬起手腕看了眼并不存在的手表,掐指一算说:“这都几个小时过去了,鱼星草都没有对黑客白说一句重话。”

    简云台:“黑客白生病了。”

    胖子茫然“啊”了声,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里?”

    简云台抬手点了点他的心脏。

    “是这里。”

    胖子愣了愣,摇头说:“怪可怜的。”

    正说着,前面传来了呼声,两人不再交谈,快步追赶了上去。是另一条胡同的农户,里面的妇人带着一个不足简云台膝盖高的孩童,笑呵呵地正说着什么。

    这是什么突发情况?

    简云台与胖子对视一眼,走近。

    妇人的眼睛仿佛自动忽略了其余人,她看着黑客白,说话时音调带着明显的南方口音,听起来十分细腻,“你会修电脑诶!”

    黑客白冷硬回:“会啊。”

    妇人笑说:“真厉害,多大了啊?”

    黑客白说:“高中刚毕业。”

    聊着聊着,她将黑客白迎了进去。

    简云台等人只得跟了进去,一边还惊异地互相交流视线。铃铛旧影是高二暑假期间,但现在黑客白又说自己高中刚毕业。

    鱼星草疑惑环顾四周,小声说:“我在白河城住了十几年,我不认识这个人。我也不记得,隔壁胡同里有这么一家人。”

    “那这是怎么回事?”胖子稀奇问。

    简云台说:“估计他的记忆又混乱了,把高中毕业后的事情插到了高二的记忆里。”听鱼星草说,高中毕业后黑客白便已经开始四处逃亡,天南海北地到处流窜。

    看铃铛旧影,此时的黑客白应该还在白河城内部躲避跟踪与追杀。

    以肉眼就能够判断出,黑客白的状态与出门时截然不同——他的神情变得冷硬而肃杀,时不时还会转头看向四周,像是在判断从哪里能够最快地逃出这个地方。

    黑客白坐了下来,盯着眼前的茶水。

    妇人的小孩跑到他的跟前,又爬到了他的腿上,嬉笑玩耍。黑客白没有制止,只是一直神情冷漠地看着那杯水。

    某一时刻,小孩贪玩地把手伸到了被子里搅和,又放到嘴巴里嘬。黑客白的眼珠这才转了一下,转眼盯着那小孩。

    像是在等着什么。

    其他人也不知道他在等什么,他们甚至不知道黑客白能不能看见他们。便依次落座在黑客白的周围,鱼星草轻声开口,“他格外受小孩子欢迎,我妹妹也很喜欢他。”

    大约五分钟后,小孩还在黑客白的膝盖上玩耍,没有一丝异样。黑客白这才像是忍受不住口干舌燥,立即端起了那杯茶水,宛如牛饮一般“咕噜噜”的灌了下去。

    末了一抹唇,又冷漠坐着不动了。

    简云台这才惊觉,原来黑客白竟然是怕这杯茶水里有毒!

    这个人高中毕业后到底经历了什么?!

    妇人拿着电脑来到客厅,笑着说:“我就说诶,听电话里的声音,年龄就不大。你爸爸妈妈呢?你这么小就出来赚钱啦?”

    黑客白不回答,他垂眸看了眼电脑,静静问:“这台电脑出了什么问题?”

    “不知道,突然开不了机了。”妇人似乎很喜欢黑客白,因为黑客白长得好看又白净,即便风尘仆仆也格外白净。她笑呵呵抱回小孩,说:“我老公说实在不行就再买一台,但我想着还是先找人修修吧。”

    黑客白打开电脑,端详片刻。

    “能修。”他抬起头,直视妇人,声音冷清说:“三百联盟币,不讲价。”

    妇人惊异:“这么便宜?!”修电脑这种技术活普通人做不来,于是这种活都像眼镜店一样溢价严重。妇人之前找了好多家维修店,那些店员开口就是八百三千的。

    黑客白“嗯”了一声,指尖在键盘上微动。

    妇人抬头看了眼天色,问:“你吃中午饭了吗?”

    黑客白说:“没有。”

    妇人惊喜说:“那要不留下来吃一顿吧?我老公中午做工回家,他是做火车运营方面的工作。马上要过年了,你是不是没钱买票回家啊,我可以让我老公捎你一程。”

    “不用。”

    黑客白眉头紧皱,抬头看了妇人一眼,说:“你为什么总要跟我搭话?”

    妇人微愣,触及黑客白森然的逼视视线,吓得连话都讲不清楚了。

    好在黑客白很快就收回了视线,漠然说:“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需要。还有,你的丈夫不在家,你家里只有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我真诚建议你,不要善待任何陌生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冷,面上的神情也很冷。可是恰巧窗外的阳光投射了进来,将他的发梢渲成了火烧云一般的灼眼之色,于是森白森白的黑客白,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清秀俊郎的面瘫玩偶少年。

    一幅人小鬼大的模样。

    妇人“噗”一下子笑了,“好,谢谢你的谆谆教诲,我和我老公下次一定记住。”

    黑客白微微皱眉,没有再说。

    修电脑的过程,是很迅速的。小孩在黑客白的膝盖上爬上爬下,时不时揪着黑客白的头发玩儿,黑客白也不动怒,就好像被小孩摆弄的人并不是他。很快妇人高喝一声,“下来!不要打扰哥哥工作!”

    小孩这才委屈巴巴从黑客白背上爬了下来,坐在黑客白的膝盖上懵懂看着电脑。

    简云台在旁边看着,有些不太确定能不能出声打断黑客白。

    这个人现在,已经混乱了。

    正当他迟疑的时候,黑客白突然出声:“修完电脑后,我们就去找沙微星。”

    “???”

    “???”

    胖子猛地一拍桌子,像是堵在喉咙里的那口气轰然泄出,他惊异说:“你他娘的!原来你能看得见我们啊!”

    这时候寂静才真正地被打破,黑客白迷茫抬头看了三人一眼,说:“你们又不是透明人,我为什么会看不见?”

    胖子“啊”了一声,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鱼星草想了想,声音很低很低地问:“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为什么出门?”

    “找沙微星。”黑客白面无表情说:“高中毕业后,我就很少和你联系了,你应该懂我的意思。我们都已经长大了,都有自己的生活和人生,这次找到沙微星以后,我希望你不要再到处和人打听我的行踪。”

    顿了顿,他如履薄冰般,补充。

    “我不想再见到你。”

    “……”

    鱼星草紧紧抿唇,垂下了眼帘。

    黑客白担心连累到亲近之人,高中毕业后销声匿迹,和所有人都断了联系。

    鱼星草抬眼,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可是乡里乡亲们,大家都很担心你……”

    “我已经说过了。”

    黑客白合上了电脑,“麻烦你和他们说一声,我在外面过得很好。”

    这是很生疏的语气,像是三十年没有见面了。但是铃铛旧影里的这个时间点,他其实和鱼星草只是几个月没有见面。

    鱼星草沉默了,垂眼轻笑了一声。

    “那我就放心了。”

    黑客白似乎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妇人端来一盘青提,说:“吃点水果吧。”

    黑客白摇头说:“电脑已经修好了,你检查一下,没什么问题就结账吧。”

    妇人“啊”了一声,说:“我还以为要很长时间呢……”她挠了挠头,抱歉地笑着说:“钱在我老公那里,他应该快回家了。”

    黑客白皱眉问:“多久?”

    “大概一个小时吧。”妇人一愣,她能够明显看出,面前这个皮肤奶白奶白的少年,突然间整个人都绷紧了,像是警惕起来。

    “钱我不要了!”黑客白突然站起身,快步往外走。简云台等人一惊,满心莫名地站了起来,连忙跟了上去。

    鱼星草困惑问:“为什么不要了?”

    黑客白面色发黑,语气十分激动说:“她在拖延时间!她已经叫人来抓我了!”说着,他用力推开挡在前方的所有人,步伐慌乱地往门外冲,简云台等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不该阻拦,只得先跟上再说。

    后方的妇人似乎也傻了,那小孩倒是跑得很快,迈着小短腿跑过来拦门。

    黑客白动作急切地打开门,向内开的大铁门“砰”一声将小孩掀翻在地,小孩愣了一下,“哇”一声大哭了出来。

    黑客白僵在了原地,一寸一寸将视线往下挪,看着正坐在他鞋上哭的小孩。

    妇人这时候才如梦初醒般,追了上来,“怎么了?怎么了?!”

    这还是简云台第一次从黑客白的脸上,看见这么惊慌失措的表情,他无助地回头看了一眼大铁门,小声说:“我不是故意的。”

    妇人问:“你有没有受伤啊?”

    黑客白一愣,呆呆地抬眼看向她。

    妇人将小孩抱起来,抱在怀中,气喘吁吁说:“小孩子磕一下没什么关系的,他自己都经常爬上爬下的。倒是你,我刚刚看见你伸手给他挡了一下,你手没事吧?”

    黑客白抬手一看,才发现自己的食指已经被铁门夹掉了一层皮,皮肤下面血淋淋的,透着青铜色的铁门皮屑。

    妇人“啊”的惊呼了一声,连忙进屋取伤药,又招呼黑客白坐到庭院里的石凳上。黑客白一言不发地坐在石凳上,很快妇人就拿来了喷雾药剂,和创可贴。

    黑客白说:“我自己来。”

    他潦草地处理着伤口,似乎有些心烦气躁。片刻后,他抬头问:“你为什么不骂我?”

    妇人:“什么?”

    黑客白说:“我刚刚撞倒了你的孩子。”

    妇人愣了一下,失笑说:“可你也是别人家的小孩啊。这么小的年纪就出来打拼,你的家里人该有多担心你啊。要是我的小孩长大后被人指着鼻子骂,我也会心疼的。”

    黑客白垂眼,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没有骂我。”黑客白处理完伤口,没有再急着想要走。他垂眼看着小孩,小孩哭完了鼻子后,又黏上了他,爬到他的膝盖上,左手牵起黑客白的大拇指,右手抓住黑客白的小拇指,笑哈哈:“哥哥好白诶!”

    黑客白盯着他,沉默几秒钟后,轻轻地弯唇笑了,“天生的。”直到这个时候,鱼星草才从他的脸上,偶然窥见他年少时才会有的意气风发,不过这只是稍纵即逝的朝气。

    很快,他又变得死气沉沉起来。

    他一颗一颗吃着青提,像是担心吃了这顿就没有下顿一般,细细品尝唇齿里的甘甜。突然间,黑客白将盘子往前一推,说:“你们也吃。”

    铃铛旧影里,食物也是假的。

    简云台没有动,其他人也没有动。

    鱼星草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安安静静吃青提,弯唇问:“为什么让我们也吃?”

    黑客白说:“因为甜。”

    妇人去厨房里忙着做午饭了,黑客白趴在石桌上,枕着胳膊看着桌上的蚂蚁。

    他很乖,一点也不像小时候那般总是有很多奇思妙想,也不会到处惹事。

    他只是静悄悄坐在那里。

    小孩静悄悄坐在他的腿旁边,靠着他的腿昏昏欲睡。妇人闷好了饭后,又端了一盘西柚来,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黑客白沉默。

    妇人又赞扬说:“你修电脑好快哟!现在是在打寒假工吗?大学志愿填好了吗?”

    黑客白说:“我没有参加高考。”

    妇人一顿,又笑了,说:“没有参加高考也没关系的,我小侄子成绩也不好,脑子笨笨的嘞。但是他也找到了工作,还娶到了一个漂漂亮亮的媳妇,你长得这么俊,肯定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

    黑客白静了静,说:“不会有。”

    妇人笑骂:“瞎说!年轻人怎么能这么没自信。”她转眼看向黑客白身边,好奇问:“你这书包扁扁的,真的装了东西吗?”

    黑客白说:“笔记本电脑。”

    妇人说:“我看你好像还挺喜欢摆弄电脑的,刚刚一直温温吞吞,只有在动键盘的时候,才有点活人烟火气。你可以复读一年高三,大学修一个跟电脑有关的专业。”

    黑客白垂眼看向自己的书包,轻声说:“我不喜欢电脑。”

    “那你为什么还带着它?”

    “是很重要的人,送的。”黑客白抬眼看向妇人,问:“你刚刚说你的丈夫从事火车相关工作,我可以赊一张车票吗?”

    “捎你一程就是了。”

    妇人笑说:“过年了,想家了吗?”

    黑客白没有说话。

    妇人宽慰说:“白河城的确挺好的,但肯定没有你的家乡好。想家是正常的,你过年的时候坐火车,出城后回家看看亲人吧。”

    黑客白点头:“嗯。”

    在他的身旁,简云台与胖子交换了一下视线,鱼星草则是死死咬住了下唇。明明黑客白的表情没有那么悲伤,但他们三人却好像被一股沉重又压抑的气息,压住了肩膀。

    过年了,别人都买了车票,往自己的家乡赶,与亲人团聚。黑客白与其他人不同,他赊了一张车票,想要离开自己的家乡。

    妇人自然是无心之言,可在场的其他人都知道,白河城就是黑客白的家乡。

    去哪里,又去看望谁。

    他是去逃亡的啊。

    这个时候,妇人问:“你的家在哪里?”

    这次黑客白停顿了许久,抬眼看向明耀的太阳,眼睛被这阳光刺得发热,发烫。

    他抿唇摇了摇头,死气沉沉。

    妇人说:“你不说你的家在哪里,我老公也不知道要把你捎到哪里去呀!”

    黑客白回神,说:“都可以。”

    “这孩子!”妇人又好笑又无奈,电饭锅发出滴滴鸣声,她跑回厨房去看饭。于是庭院里又是一片死寂,像是唯一的活人走了。

    鱼星草沉默许久,突然抬头问:“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都可以。”

    黑客白说。

    鱼星草又问:“你不喜欢电脑吗?”

    黑客白没有回答。

    鱼星草咬牙,气愤出声:“可你以前分明是很喜欢电脑的!你还跟我说,你想跟电脑过一辈子,你的梦想是成为最顶级的黑客,你要改变这个世界,你分明说过!”

    黑客白抬眼,看向天空。

    有鸟雀从空中飞过,树梢的剪影落在地面上,落在他的发梢上。那些穿梭在白云职中的,是一星一点的光尘,黑客白话锋一转,问:“你们看得见星星吗?”

    简云台抬头看向天空。

    晴朗天气,万里无云。

    大白天的,怎么可能看得见星星。

    黑客白弯唇,轻轻说:“可我看得见。”

    那是一个由1与0组成的字符世界,蓝光与紫光穿梭在云层之中,每一朵云彩构成了“1”与“0”的模样,它们在天空中盘旋环绕,组成一个又一个浪漫的图腾,最终又闪烁到了很高、很高的地方,变成了小星星。

    这是黑客白眼中的,互联网。

    通过互联网,他可以看见联盟最机密的文件,从一片又一片外人争得头破血流的机密文件中,黑客白会翻出他最感兴趣的那一页——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外星人。

    通过互联网,他可以在白天看见月亮,在夜晚看见太阳,在一个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之中,看见那一闪一闪亮晶晶的星星。

    这是一个只有他,才能看得见的浪漫、美妙,而又携带着无限荣耀的光辉世界。

    黑客白收回视线,垂下了眼睫,一双黑色的瞳仁宛如失去了色泽的玻璃珠。

    梦想?

    他落寞着笑了,说。

    我没有梦。

    我也什么都不敢想了。

    我这一辈子,再也、再也。

    不会碰电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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