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光浅浅投射进来, 为每一个阶梯镀上一层薄薄的殷红光边。楼道内的身影十分模糊,简云台视野中也一片黑暗,他抬手碰了砰裴溪的侧脸。
拇指上扬, 将白纱拱出道道褶皱。
“……”
裴溪的呼吸频率突然加快了许多。
白纱, 对于所有的神之通行来说, 都是一层看得见的心防。一旦这层心防被他人掀开,他们便会无所适从,兀自慌乱。
急切地想要从当下窘境中逃离。
可是裴溪的脚步却像是被钉在了远处,他抬手握住了简云台的手,声音变得沙哑了许多, “一楼有人。”
简云台凑近, “五分钟就够了。”
裴溪喉结上下动了动,面纱后的瞳孔微微扩大。简云台的拇指压着白纱,微微用力,从他的脸侧蹭到了太阳穴, 指下的白纱堆砌出一层又一层的褶皱,磨砺出“沙沙”的声音。
最终,白纱被掀到了眼眶上。
“我看不见你。”像是为了让裴溪安心, 又像是为了解释自己的行为,简云台撂下这句话,另一只手抬起。
摸索着他的脖颈, 上移。
移到了唇。
轻轻按了按他的下唇找准位置, 简云台又勾住他的后脖, 将裴溪向下压。
他贴了上去, 轻啄了几下,裴溪就像是块漂亮的木头一样,僵硬着一动不动。人是冷的, 唇也是凉的,但后者的唇很快就被染得温热,又愈发燥热。
砰砰——
砰砰——
不知是谁的心跳,悄悄加速了。
简云台也有些紧张,裴溪一动都不带动的,全靠他自己发挥。虽说周围一片黑暗,但他总感觉有无数只眼睛正在看着自己,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竭力不发出任何声音。
大约半分钟过去了。
裴溪薄唇紧抿,简云台有些不满地扯了扯垂在他胸膛前的白发。
裴溪依旧不开窍,唇线抿直。
现在做这些,是不是有些超出裴溪的承受范围了?也许这个人在镜冢里生活了二十多年,思想就是个小古板。
简云台心中失望叹气,退后了点距离,抬步往下走,“走吧。”
手腕突然被人攥住。
简云台回头一看,视野昏暗,但他能够敏锐觉察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耳侧穿过去了,刮起了阵阵暖风。
他下意识的想要后退,却忘记自己还站在楼梯上,右腿下撤,一脚踏空。
“啊——”
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简云台身形后仰到一半,腰间就瞬间被人搂住。肩膀被人用力一推,裴溪抵住他的肩膀,将他压在了一旁的楼梯扶手上。
扶手为钢制,表面是冰凉的磨砂质地,抵住后腰时,让人不自觉想要远离。
简云台愣滞,刚要开口说话,就听见耳畔侧传来坚定声线:“五分钟。”
“什么五分钟?”简云台刚刚自己说过的话,眨眼之间就忘记了。正要再茫然开口说话,唇上猛地堵上一片温热。
紧接着,他的唇就被撬开。
简云台呆滞眨了眨眼睛,有些心惊。
方才他主动吻裴溪之时,那就像是一个开胃小菜,只拘泥于“贴”和“离”。扔出这盘开胃小菜以后,他想要退开了,裴溪却像是被勾动了味蕾,彻底地沉沦了进去。
只是失神了片刻,简云台自然不会抗拒,立即闭上眼睛启唇热切回应。
啪——
楼梯扶手嘎吱嘎吱的响,简云台撑不住扶手,身形不断地往侧面倾斜,便只能抬脚站到下一层阶梯去。裴溪顺着他走,黑暗中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因此触觉就变得格外敏感,听觉也仿佛增强了百倍。
粗喘的呼吸声,唇齿交缠声,让人头晕目眩,心神不宁,又忍不住精神亢奋。
等转到下一层楼时,简云台总算时能呼吸了,他黑着脸将头往后仰,又气又好笑:“裴通行,你属狗的吗?不要咬我!”
裴溪只是哑声答:“五分钟。”
“五分钟怎么还没到——唔!唔唔唔!”简云台刚要抗议,很快就发现裴溪这次没有咬他的下唇角了,动作变得温柔了许多,像是春季的季雨,潮湿又燥热。
他觉得自己唇角一定是裂了条小缝,因为他已经品出了甜血味。
不算疼,就是火辣辣的。
咔咔!咔咔!
身后的楼梯扶手发出不堪重负声,两个身形高大的成年男人将全身体重压在小小的扶手上,简云台担心扶手会断掉,索性推着裴溪的腰,将他推到对面的墙上。
裴溪单手捏在简云台的脖颈后面,拇指指腹轻轻抚了抚他的耳垂,垂下眼帘低声说:“我一定是疯了,还未成婚,就做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还一二再再而三……”
简云台抱住他的腰,拿下巴警告性点了点他的胸膛,“你后悔刚刚亲我吗?”
裴溪说:“也许再过几分钟会后悔。”
“什么?我看你现在才是疯了。”简云台脸色微沉挑眉,立即松开了手,正要开口说话,裴溪却抬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吻上前含糊不清道:“大逆不道的事情既然已经做了,那就让几分钟后的我更后悔点吧……”
一切都淹没于重重的呼吸声中。
※※※
营业员小李今天一整天糟糕透了。
上午不得不帮同事代班,想拒绝又不好意思拒绝。中午错过了饭点,没有买到自己最喜欢吃的奶酪蛋挞,下午来了个牙尖嘴利的贵族孕妇,非说她态度不尊重人。
混乱掰扯一整天,累都累死了。
马上到了快要下班的点,小李已经收拾好背包,时刻准备百米冲刺离开商铺。
结果……店里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而且这两个人还不是从正门里走进来的,他们是从逃生通道里翻进来的!
左边那个,面覆白纱,白纱挡去了大半张脸。可是仅仅凭借着露出来的下颚、薄唇,也能隐隐看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气质,并不是冷漠,而是那种疏离的无情。
进来之后,这位就站到了母婴点最中心的小沙发边。静默地站了会儿,他的同伴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按到了沙发上,于是那人就坐着不动了,单手手肘搁在膝盖上,背脊弯下,另一只素白的手抵住了额头。
整个人都泛着一种……
嗯,不好说的情绪。
另一个就更绝了。
另一个走进来之后,小李甚至连他的脸都没有看清,他就自顾自地直奔店铺门口,轻轻向上一跃抓住了卷闸门,将其扯下。
动作娴熟到像是在自己家。
小李:“……”
小李:“两位……”
简云台转过头,弯唇笑。
小李被漂亮小哥哥的容貌晃了下眼睛,原本准备好的质问变成了一句呆呆的,“买东西吗?”
直播间观众还在捶胸顿足:
“啊啊啊啊啊啊气煞我也!五分钟啊!五分钟啊,我什么都没看见呜呜呜……”
“第三分钟时,黑客白甚至还关掉了声音,他怎么那么牛逼呢他(泪目)”
“啊啊啊你们快看老婆的嘴唇肿起来了!还破了个口,这得是有多激烈啊……可恶,再一次痛惜我没有看见!!!”
“我现在的心情就好像是看电影看到最关键时刻,两个主人公马上就要亲了,这个时候摄影师默默移开了镜头拍窗台上的花瓶,该死,我的心好痛qaq!”
“裴通行他咋了hhhhhhh”
“笑死,他怎么独自坐在那里e”
简云台回头看了眼裴溪,好笑摇了摇头,亲我一下你就后悔。
下次明知后悔,你肯定还要亲。
不信走着瞧。
他决定放裴溪一个人在那里冷静冷静,转过脸说:“这家店是不是只卖给平民阶级以上的人?”
小李点头:“对啊。”
简云台“嗯”了一声,低头在腰间拿着什么。小李以为他要拿身份证明,便百无聊赖等待着,谁知道简云台拔出了一把枪,笑眯眯说:“打劫,不许叫,不然杀了你。”
“…………”小李惊恐,后知后觉瞥了一眼被拉下来的卷闸门,内心的小人暴躁大吼:“啊啊啊啊被美色迷了神智到现在才反应过来,话说我今天怎么这么倒霉!”
她立即道:“您别激动别激动,我不反抗。”小李娴熟拉开钞票保险柜,抓着里面的钞票就往柜台上放。
简云台不感兴趣说:“我抢的是奶粉。”
小李扔钱的动作一顿:“……?”
简云台把窗帘卸了下来,揉成麻绳状,又结结实实捆住了小李。
小李很想说您其实不用捆得这么严实的,但她一句话都不敢说。
母婴店里自然不止是卖奶粉,简云台又扯了个塑料袋,把能想到的东西全都撞了起来,奶瓶、小衣服、奶嘴……
奶粉种类繁多,看起来都差不多,他也没有仔细挑选,从中选了两袋最大的扔进塑料袋,心想这应该已经够支撑一段时间了。
拿其他东西时,小李只是看着,直到简云台拎起了那两袋奶粉,小李的面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欲言又止。
简云台没有关注她,正准备招呼裴溪从逃生通道离开时,小李终于硬着头皮出声:“呃……你确定你要拿那种奶粉吗?”
简云台犹疑回头,检查了下奶粉包装袋,好像没有什么问题。
“怎么了?”
小李小心翼翼提醒说:“那种奶粉批次出了点问题,好多顾客投诉奶粉受潮。最近一直没有人买,放在那里滞销了。”
“……”简云台将其提出,“刚出生的喝哪种?”
小李蹦了起来,一蹦一蹦来到橱柜前,热情介绍:“你们是贱民区来的吧?我们店经常被贱民打劫,都是有孩子后买不起奶粉的。您问我可算是问对了人啦!大部分都是抢劫这种——这种最贵,您可以多拿几袋,搬空橱柜,我们周扒皮老板肯定要心疼死。”
简云台听她的推荐,拿了两袋最贵的奶粉,又将塑料袋其他的东西全部换成了价格最贵的。小李高兴说:“不够吧?要不再拿一个塑料袋装?锁住的橱柜底下还有好多牌子衣服呢,男孩女孩都有,您多拿几件!”
简云台失笑:“……”
同样是开在港口的店铺,母婴的营业员小姑娘和之前药店老板截然不同。
他又拿来几套婴儿衣服,心情很好说:“要不我还是付钱吧?那位——”简云台指了指坐着一动不动的裴溪,“他有钱,他付。”
小李焦急摇头:“不!你能抢的话为什么要买啊,多抢点。”
简云台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奇怪的要求,笑着问:“你一直这么好心?”
小李微愣,叹了口气,“我也是个贱民,能帮,就多帮你们一点咯。反正贵族也瞧不起咱们,那就多薅他点羊毛呗。”
简云台点头:“谢谢。”
小李笑了声,“不用谢。”
糟糕一天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些,早上遇到的同事是个傻逼,中午遇到的那些排队抢奶酪蛋挞的都是傻逼,晚上遇到的刁钻顾客同样也是个傻逼!
晚上遇到了两个帅气的劫匪,拯救了小李阴雨连绵一整天的小心脏。
简云台足足提了三大塑料袋的各式婴儿用品,多到都装不下去了,小李还在向他热情推荐最新型出来的婴儿启蒙玩具。
简云台婉拒:“这个好像用不到。”
小李星星眼:“要不你们再驼个摇篮走吧,我们店有个镇店之宝,巨贵的摇篮!”
简云台笑:“倒也不必。”
小李失望点头,“唉,好吧。”
小李自觉蹦到了付款台的后面,坐到地上说:“你放心,我很讲江湖道义的!之前打劫我们店的劫匪们,我一个都没供出去!”
她显然十分骄傲。
简云台看她年纪不大,笑着问:“你成年了吗?没成年你们老板留你一个人看店?就不担心你遇到什么危险吗?”
小李幽怨:“我们老板周扒皮,才不会多请员工。”
简云台:“那你家人不担心?”
小李叹气说:“小哥哥,白河城里死一个贱民,不算什么大事儿。要是我碰上了这种事情,我家人也只会觉得我倒霉,伤心一阵子这事就过去了。这里面每一天都有贱民会死,只是今天死的恰好是我而已。”
简云台沉默。
小李笑着说:“本来贱民就低人一等,与其担心哪天会死,不如担心担心明天上班会不会遇见难缠的贵族,又挑我毛病。”
简云台:“你讨厌贵族?”
小李重重点头,恨声道:“贵族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全部都一个鸟样。坐拥这个世界上95的财富,又去碾压嘲讽95的人。”
简云台挑了下眉,有些复杂问:“你难道不觉得……这是阶级制度导致的吗?”
源头是阶级制度。
而不是某个具体的阶级。
小李的观念,其实有些极端的地图炮了,一个群体里总会有好人和坏人。
小李却颇为茫然,疑惑说:“阶级制度是联盟颁布的,既然这样,一定有联盟的道理吧?我爸妈和我说要恨就恨那些贵族,得到了联盟的青睐后不去做点好事,反而整天压榨比自己低等的人。如果我是贵族,我肯定不会像他们那样做!我会帮助别人的!”
简云台与她说不通道理。
这个时代的人,坚定不移认为联盟没有问题。若不是后来谋命水晶的阴谋被揭露,恐怕直到现在还有许多人支持联盟呢。
“你说如果你是贵族——你就没有想过,平等吗?”简云台自己也是爬到过上位的人,徐徐说:“上面的风景也没有多好看,也并不能帮助很多人。但是平等就不一样了,如果你和那些贵族的起点一样,或者说起点差距没有现在这样大,不好吗?”
小李懵了,愣神许久。
“我没有考虑过这个……”
简云台这次在镜子里,遇见了很多人很多事,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重新下了基层。他自己的观念也在渐渐改变。
从不理解母亲想走的那条路,到现在的,逐渐摸到了一点点边缘。
之前他问过简瑞芝,既然不仅仅想要“和平”,那你还想要的是什么。
简瑞芝说,如果你现在不理解,那你就不需要承担这份不属于你的重则。
现在想想,应当就是平等了。
果然啊。
简云台心里叹了一口气,就像教父说过的那样,他母亲走的路,是一条死路。
手腕处突然传来滋滋声。
小李诧异看向简云台的手腕,里面传来黑客白的复杂声音:“十六年内,你和你的家人尽快离开白河城吧。”
简云台压低声音,“你认识?”
黑客白:“嗯,以前给鱼星草他妹买奶粉时经常来这家,她会额外揣点东西给我们。”
黑客白又道:“对了,提醒你一声,简瑞芝醒了,赶紧回去吧。”
简云台精神一震:“好,马上。”
手腕的热度褪去。
对面的小李一脸茫然,紧张:“等等……等等!为什么让我离开,什么意思?你手上是个什么东西?”
十六年后,白河城导弹恐怖袭击。
全城无人幸免。
简云台看着小李年轻又稚嫩的脸庞,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信则有不信则无,”他笑着眨了眨眼:“你看我和我朋友穿的衣服,我们俩是沿路给人算命的道士,这奶粉也是给有缘之人买的,我看你也是有缘之人,提醒你一句。”
小李被忽悠瘸了,“啥、啥?”
简云台:“我看你十六年后有血光之灾,就在白河城里。你要是信我呢,十六年内一定要从白河城搬走,还得带走你的家人,不然你的血光之灾会转移到你家人身上。”
“…………???”
小李张大了嘴巴,震惊又匪夷所思。
临走之前,简云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将手中塑料袋尽数交给裴溪。他几步从逃生通道里重新翻了出来,走到方才并没有被他“光顾”到的一排货架前。
——童话书。
“十二、三岁的小女孩会喜欢看哪本书。”简云台弯唇笑着看向小李。
“可以推荐一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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