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傅忱猜测得不错。
梁怀鸢顾左右而言其它训斥了怀乐将近小半个时辰,终究没有说来找她是为着什么。
她云里雾里挑了个汴梁来了西域王子的头,就再没多说有关这方面的话了,只叮嘱怀乐最近不要瞎逛乱跑。
末了,给了她点东西,那点小恩小惠,虽然不多,却能将小结巴收买得服服帖帖。
傅忱瞧着两人的“交易”,不,好听些是梁怀鸢单方面的收买。
怀乐收下了钱,无论梁怀鸢说什么,小脑袋瓜点得如捣蒜,一一应下。
若真是苦口婆心为她着想,早该给她提点几句,而不是惺惺作态给些打赏人的东西。
搪塞人的客套话大概也只有这小傻子才会当宽慰语听,舔了吧唧软糯糯谢她那四姐姐,就差没把她当菩萨。
梁怀鸢走后,傅忱抱着手作壁上观,仍然没有打算下去。
他瞧了一眼梁怀鸢消失的方向,没想多久便提步跟了上去。
出了偏殿,就没有那么好走了。
傅忱一直都对外称病,少走动,他身份特殊,夜晚更不好露面,只在暗处跟着,明显察觉到到宫内巡夜的禁军增了两拨人数。
傅忱藏匿在茂密的树上,瞧着变动的局势,剑眉压皱得深沉。
前两日还是三刻时辰交接一波巡视,如今变成两刻交接一波,巡夜的人数也从六人变成十二人。
足足添了两倍之数。
看来,西域此番来的人绝非等闲之辈,只是不知道禁军的人数是谁着力添的。
梁怀鸢顺路回了她自己的住所。
傅忱绕路从另一条僻静少有人来的小道去酆馆,谁知道这条小道竟然也增了守卫。
几乎是一夜之间,宫里的戒备变得森严。
为防变故,不得已之下,傅忱铤而走险,小心翼翼抄了万花池后面养了狼犬的岩圈,他发现之后改动的废弃暗道。
酆馆里一派热闹,外面有重把守,进出的太监和宫侍全都要搜身检查,傅忱在回廊暗处蹲守了一会,混不进去,他预备离开。
正要走那会,酆馆出来一西域打扮的侍卫,他的目光骤然一凛,死盯着那人。
齐律耶,西域第一用毒高手,他也来南梁了。
瞧了一会,齐律耶似乎只是出来取酒,他没有在外停留多久,拿了酒便回了酆馆。
傅忱折道返回,他原准备回质子府。
想到西域来的人,又怕事情不简单,给他下药的人决计是折辱他,让他死于难堪之地,如今却销声匿迹,这下看来,更像是顾不上管他了。
临了时,傅忱脚跟打了一个转转,回了怀乐所在的偏殿。
越往南的这条偏殿越黑,守卫没有,灯笼更没有挂的。
男人清瘦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巷口的时候。
蹲在门口抱着食盘小声啜泣的小姑娘,几乎第一时间察觉到了。
她迅速弹起,拔腿朝那抹修长清冷的身影奔了过去。
泪水都顾不得擦,失而复得的喜悦感令她鼻头发酸,脑子懵得一片空白。
傅忱上了心想事情,出了无灯的黑巷到殿外,他没迈出来几步。
就被一抹温香软玉冲了一个实在的满怀,两条软绵绵的手臂有力缠抱上他的腰。
蛮力冲撞得他倒退了一两步。
他惊愕之余,正要将不知名的东西丢甩出去。
没燃灯,鼻息却闻到了清润的少女体香,簪发的圆润珍珠珠面摩挲过他的下巴。
他便知道怀里的人是谁了。
那小蠢货。
傅忱反应过来,两手扶攥紧了她的双肩,不留情面地将她推攘出去。
语气嫌恶极了,他冷叱怀乐。
“滚开!”
他冷瞪着怀乐,满眼都是晦暗冷淡,阴沉的不善。
甚至上手弹了弹她靠近后被压出的衣角褶皱,她抱过的所有地方,他都处理了一遍。
“滚。”他又说了一句。
怀乐倒退一步,两只手垂放在前面,耸着肩膀,用力吸吸鼻子,小声抽泣着,努力憋回去要跑出来的眼泪。
一张小脸憋的通红,她真的很努力了,但依然还是不能完全控制她的眼泪。
四姐姐走后,怀乐满心欢喜端着食盘进了内殿,她还敲门叫了两声。
没人应她,本以为是漂亮质子还在睡着没听见,她进殿过去燃了灯,这才看清楚殿内根本没人了,被褥被人掀丢掉一边。
她伸手去摸,褥垫一片清冷。
怀乐又叫了他好几声,回答她的只有空荡,她把殿内殿外都找遍了,依然找不到想要找的人。
她慌不择路跑出去附近找了几圈,也没有寻到他的一点踪迹。
她不知道是傅忱自己走掉,还是有人带走了他。
她想到二哥哥,想到他在这里经常有人欺负他,心口就难过得不能自抑。
离了南殿,夜里是不让人瞎走动的,怀乐不能跑远了找。
只能端着食盘在殿门口干等着,她的腿都站酸了,打着抖,蹲下来接着等。
她甚至不知道傅忱什么时候回来,傅忱还会不会回来。
只想在那蹲着,万一,万一他回来了呢,回来就看到她了,就有吃的了。
怀乐给他挣了新鲜的吃食。
怀乐抱紧了食盘,那盘子成了她唯一的寄托。
如今漂亮质子回来了。
怀乐看着他浑身上下都是好好的,脸上没有伤,手上呢?
怀乐绕着看了一圈,她去拉傅忱的手,被他再次无情甩开,怀乐踉跄了一步。
感受到傅忱有力的手腕,她没有摸到丝毫的伤口,他还好好的。
怀乐耸吸着鼻子,开口带着浓浓的鼻音,她说,“你没事。”
“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怀乐破涕为笑,他没有被人带走,二哥哥没有欺负他。
开心之余,她眼里的期喜慢慢变成了委屈,终于想起来问傅忱。
“你你你去哪里了?”
借着月色,傅忱瞧见她哭得发红的鼻头和眼角,因为泛了红,不至于叫她的脸色苍白而显得难看,更平添几分楚楚动人的可怜。
傅忱皱眉垂眼打量她。
看样子,她哭得有段时辰了。
适才她冲过来揽抱住他,细碎的哭声漫在他的耳边,傅忱惊诧烦躁之余,想不明白,她又哭个什么呢?
难不成又叫人欺负了,他才出去多久,她可真够没用的。
食盘砸在地上,装吃食的瓷盘磕到了坚硬的石板地,瓷片碎得彻底,酥酪汁迸溅在他沾染了少量脏泥的白履靴边。
他冷声回道,“我去哪里,用得着跟你报备?”
怀乐被他凶得一弱,梗了梗脖子,她的声音变得小小的。
“自自然不不用。”
傅忱没好气赏她一眼,没管她,抬脚进了殿内。
怀乐抬起手背擦干净眼泪,她捡起来砸在的地上吃食,一一用帕子擦干净。
沾了灰泥的水晶糕边沿,她都掰掉了,剩下的都不脏。
只可惜酥酪撒了,她想给他尝尝的。
怀乐跟着进了殿,傅忱好端端坐在塌边。
她记着傅忱不想让人近他身的事,在尽量不挨着他的情况下,把洗干净的青果和水晶糕放在他旁边。
傅忱的眼神慢悠悠转到吃食上,怀乐站旁边摆手跟他解释道,“青果擦擦干净了水晶糕糕也捻干净了”
她点点头,又摇头,“不不脏。”
傅忱盯着她来回摆动的手,怀乐这时候反应很快,她把手伸到傅忱的眼皮子底下给他看。
“干净的”
她来回翻了翻手背,手心给他看,的确很干净,傅忱见过不少女人的手。
多数都是指甲纤长,涂着五颜六色的丹蔻。
唯独面前的小结巴。
她的指甲很短,甲壳上的月牙呈半圆状,手上有肉,五个漩窝,看着小小的,嫩嫩的。
又是果子和甜的,傅忱蹙眉。
她不会拿点别的?
怀乐看得出来那张旖丽糜艳的俊脸上传达出来的不满,他并不想吃这些东西。
怀乐眼神黯了一黯,在旁边搓手,她目前也只拿得出手这些了。
忽然想到腰间挂着的四姐姐给她的钱。
很高兴取下来递给他看,“明明天买买别的”
傅忱不接话,她笑容收了回来,捏着钱的手慢慢垂下。
两人相看无话,怀乐又不敢贸然再和他说话,便找了个由头端着炭盆出来烧。
她在外头冷静了会,端着烧好的炭回去时,进门再看,傅忱已经在吃东西了。
她欣喜的悄悄弯了弯嘴角,偷偷笑,心里高兴,漂亮质子吃了。
傅忱再次侧目看着怀乐忙碌的背影。
她坐在离他没多远的地方,拿着蒲扇在旁边扇炭去没有燃过而冒升的火烟丝。
屋内没有地龙,烧了炭,相比外面,又或者他的质子府而言,是暖的。
她应当是出去的时候匆忙了些,淋了雨又或者沾染了雪,如今蹲在炭盆旁边,染了泥点子的裙摆和头发冒着因为火气腾升蒸发的水雾。
傅忱吃到第三块水晶糕和第二颗青果,实在没胃口吃不下了,便停了手。
怀乐不知道什么时候转了过来,坐在小板凳上凝视着他,跟他对上眼以后,像被吓到一般,目光立马转到他的手里的青果上。
傅忱还记得他出门前那会,他在房梁上。
看着她宁愿自己摔了也不松开这盘吃的,如今是为了给他吃。
为什么要对他好呢?
噢,是占了便宜的缘故,回顾起来这事,傅忱仍然想发笑。
既然是小结巴“弥补”对他的亏欠,那便再让她不好受些。
他把没吃完的水晶糕和青果全扫到了地上,怕她又捡起来,如同上回,直接上脚碾碎。
吃食被碾踩得稀巴烂,看着怀乐的脸色和被糟践的食物一样糟糕,傅忱心里舒坦极了。
转头对上小姑娘因为不解而受伤已经隐隐泛了水光的圆眼。
傅忱轻呼一口气,他出去探查带回来的烦闷气都出顺了,淡笑着说了句。
“什么东西,真是难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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