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忱的冷汗顺着额头翻滚, 顺流到他的睫毛上。
眼皮子底下,那张本来就莹白的小脸蛋吓得血色全无,琉璃般纯净的眼珠子吓得晃动。
眼泪汪汪, 是不是要哭了?
一想到她哭,傅忱的心口便无意识疼得厉害,他不想让她哭。
一手揽着怀乐,一手捂住她的眼睛, 低声道, “别看。”
裹了她到怀里, 傅忱迅速转身,背后还插一把刀,梁怀月见刺杀失败, 怀乐在他的怀里被护得很好。
她连一片衣角都碰不着梁怀乐了。
梁怀月掉头死命的逃窜,她再怎么跑,也跑不过傅忱。
几乎是快到大殿门口, 见到人的时候。
她惊恐万分的心才微微平复。
哥哥是北疆的使臣,有哥哥在, 他一定会护着她的。
谁知道,没等她一脚跨进去。
傅忱已经尾随而至,他腿长, 一脚踢过去,用了十分的劲头,女人身子骨头本来就脆弱, 那里真的挨得住他盛怒之下的力气。
咯嚓一声,梁怀月的整个背脊骨全都断了, 狼狈扑向梁怀砚的那桌, 扫乱了桌上的汤汤水水, 沾了一身污秽,滚在地上打滚喊疼,喊哥哥救命。
梁怀惔被灌了很多酒,本来晕晕乎乎了,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闹剧惊得迅速醒了酒,他站起身来。
看到傅忱伸手插了一把刀,他怀里裹着一名女子。
那女子着青绿色的襦裙,簪的发,上头的簪环还是他给买的,不正是今天晚上千防万防要藏在后面的阿囡吗。
救驾的人已经冲了上去。
围在傅忱的周围,刀剑指着梁怀砚和梁怀月两兄妹。
殿内静得针落可闻。
梁怀惔重重搁下酒杯,他的脸黑极了。
推攘开挡在前面的官员,从一旁的侍卫身旁抢了刀,刀剑指着傅忱,呵斥道。
“把我妹妹还给我!”
一时之间,所有人调转刀剑对准梁怀惔。
梁怀砚压住到了脖子眼的心,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转头假装查看起梁怀月的伤势,手上动作在吩咐人。
怀乐听到梁怀惔的声音,鼻头一酸,颤了身子,挣着腿。
声若蚊蝇,“你放我下来。”
傅忱拍了拍她的小腰,想到她的不方便,就没松手,梁怀惔凶神恶煞冲过去,斩杀了前头的侍卫。
周围的人猛冲上来,要围杀梁怀惔。
傅忱大喊,“住手!”
“给朕找一件斗篷。”
付祈安一看,哪里还不明白,只怕他在外头对外人是动手了,现在不好得让人看吧。
禽兽啊,付祈安今夜带了,他把披风送上去,傅忱给怀乐裹好,将她藏起来。
没说上几句安抚的话,梁怀惔一刀剑刺在他的手臂上,迅速将怀乐抓到了他的身边。
“放肆!”
付祈安一看,傅忱被砍了,脸色突变,连忙冲挡到他前面,与梁怀惔对峙。
梁怀惔只带了一个心腹也不怕,他今天就算是死,也要在傅忱的身上捅几个窟窿。
“哥哥”
怀乐拽着梁怀惔的袖子,“”
她想说别动手。
又不知道怎么说,难道要说三姐姐本来要杀怀乐,傅忱给她挡了刀吗。
大宴上的人太多了,怀乐怕说错话,带来麻烦,就没开口。
梁怀惔以为她被吓怕了,将怀乐裹到怀里。
“阿囡不怕,哥哥在,谁都不能欺负你。”
傅忱手臂和后背的血汩汩流淌,疼得四处发散,整个后背都麻痹了,他吩咐付祈安。
“让他们走。”
这里的他们特指梁怀惔和怀乐,付祈安听出来了,他没应,转过背扶住傅忱。
“陛下没事吧?”
小黄门已着人去唤了太医来,他拿了止血的药过来。
刀扎得特别深,一时之间不好拔。
手臂的伤势已经裹好了,唯独后背,止血粉压根就不管用,傅忱的脸色正因为失血而苍白。
他摇头无声道没事,喊话前头的御林军,“放他们离开。”
她一直抖,想必是吓坏了。
这场面,不该让她看。
梁怀惔心里急冒火,想给怀乐出了气再走。
但律梁毕竟是傅忱的地盘,他人手不够,一人纵然能够挡千军,带着怀乐,要护着她,出了气再全身而退就难了。
他蹲大狱不要紧,阿囡才出小月,怎么能够受委屈,何况孩子还在外面。
梁怀惔咬碎了牙齿,只能放弃想法,护着怀乐离开。
他们才踏出宫殿,外头的近侍牵来了马,是两匹马,梁怀惔抱着怀乐翻身上马,扯了马缰绳,呵一声驾。
马儿撒开蹄子跑了。
傅忱恋恋不舍不肯挪开眼睛,看着梁怀惔抱着的那个人,梁怀惔抱裹着,什么都看不见。
只能勉强看到斗篷角,他还在看。
付祈安恨不得打醒他!
梁怀砚趁着这个空隙,给旁边人使了一个眼色,他带进来的人迅速做了反扑,御林军防御不及时,前头几个都被斩杀了。
付祈安在傅忱前头护着他倒退。
傅忱全然不顾自己的生死,他叫旁边的人,“拨一队人马护送梁大人和他的妹妹出宫。”
付祈安一听,当场急眼。
“人家听到里头一团乱,都没回头看你一眼,撒马腿跑得飞快,你还担心他们出不了皇宫?”
“梁怀砚敢反扑,外头或许会有埋伏。”
付祈安斩杀了一个想要埋伏刺杀傅忱的人,他骂爹道,“你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我看你吃不吃忘情,这辈子都要栽到那个女人的手上。”
傅忱听得迷糊,皱眉头,“什么?”
险些说漏嘴了,付祈安忙不得给自己找掩护,吩咐旁边的人。
“护送陛下撤离到安全的地方,太医跟上救治。”
傅忱还想再问,奈何体力不支了,眼前一阵发黑,“”
怀乐听到了后面打斗的声音,她想到傅忱替她挡刀,身上还在流着血,不免心急,探头往后看。
梁怀惔挡住她,“阿囡别看。”
“哥哥,三姐姐和大哥哥要起兵造反吗?”
梁怀惔有宫牌,很快就出了宫。
“嗯。”
“北疆不可能一直窝缩在律梁的压制之下,长京不安全了。”
不安全了,他会不会死?
怀乐心跳得飞快,连胸前的不适,也因为思绪的转移而暂时的忘记。
傅忱会死吗?
他刚刚的脸色那样苍白,冷汗不停地往下掉,怀乐的印象当中还从未见过他这幅虚弱的样子。
从前的虚弱都是装的,现在……
“阿囡,到了客栈后,你带上闲闲,哥哥送你出城,回汴梁。”
西域有起央追在,梁怀惔也不放心。
起央追虽然是皇子,却也不是真正的西域王,不是最势大的,就护不好阿囡。
“哥哥和我一起走吗?”
梁怀惔道,“阿囡先走,哥哥随后就来。”
他要先将怀乐置于安全地,回头观局势,傅忱和北疆斗,他坐收渔利。
刚刚发生的事情叫梁怀惔心惊,也叫他明白,手里如果没有权,是护不好阿囡的。
“哥哥发誓,会很快追上阿囡。”
怀乐揪紧了手,“哥哥要去帮他吗?”
“不是帮。”
所以也是去要他命的,怀乐心惊,她想到刚才,心跳得厉害,一想到傅忱会死
很快到了客栈,起央追已经接到了风声。
他率先迎上来,“衡之,北疆大批人马,正往长京城来了。”
“他们要在今夜起兵。”
半月前开始,梁怀惔已经察觉到梁怀砚手底下的动作,即使没有探子出去探查,半个月的时日,足够北疆的大军抵达长京。
而今,缺的只是一个起兵的理由。
“嗯。”他早料到了。
起央追问,“怎么办?我们要撤吗?”
“很快这里就会成为一片炼狱了。”
“你护着阿囡走,我回去。”
梁怀惔有条不紊吩咐底下人收拾细软,怀乐站在旁边。
“哥哥”
“阿囡听话。”
梁怀惔看向暗桩,心里安了一截,傅忱调过来的这个人武功高强,有他在,怀乐的安全就多了一份保障。
起央追咬牙,“我不走,我跟你一起,我们兄弟刀山火海里滚得还少吗?也不差这一趟了。”
梁怀惔推他,“你别跟着我,我叫你走,不是为了你的安全,是让你替我保护妹妹。”
“我若是死了,梁怀砚和傅忱一定会死,他们若是活着,我就一定不会死。”
“你人马都没有,逞什么强?”
“别废话!”梁怀惔不耐烦,“北疆的铁骑很快就会冲来,带我妹妹走!”
起央追也不跟他争,只等着梁怀惔安排人手。
他打算送走怀乐又折回来。
没有一刻钟,马车已经备好了,梁怀惔细细嘱咐暗桩。
怀乐看了看安睡的闲闲。
她凑上前,最终还是说出了一直想要说的话,“哥哥……刚刚在宫里三姐姐要杀怀乐,是他替怀乐挡的刀。”
所以,不去帮他,也不要杀他。
怀乐不想欠他。
若是傅忱没有替怀乐挡,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先前就说好了,他欠怀乐的,他还怀乐的,都作罢。
挡的那一刀,还是让怀乐安不下心。
她才说了这么一句。
梁怀惔顿了片刻,停下来动作,看着怀乐,欲言又止,怀乐在他的打量之下,低下了头。
“好,哥哥知道了。”
“一路上要照顾好自己,稳定了战局,哥哥就去找你。”
他又嘱咐了身边的人照顾好怀乐,将人送出了城,即刻返回皇宫。
怀乐走的小道,由暗桩赶马。
这条道,怀乐还有些印象。
官道上驰骋过来很多异域服饰的人马,喊打喊杀声不绝如耳,怀乐把闲闲抱在怀里。
起央追骑马追到马车旁边跟暗桩说了几句,又过来喊怀乐。
“小流莺,我分了一半的人手给你,我带一半的人回去帮你哥哥,他势单力薄,容易吃亏。”
怀乐知道起央追去意已决,没有劝,更何况,他也希望起央追去帮忙。
“阿央哥哥把人手都带走吧,怀乐出了城就不怕了,不需要这么多的人。”
起央追执意让人留下。
“你哥哥重要,你更重要,要让他知道我带着人马返回,没在你身边留人非要把我杀了不可,你知道你哥哥的,他下手从来不留情面。”
怀乐被他逗得难得轻松,心却松不下来,“可是”
“别怕,我和你哥哥出生入死很多回了,这些都是小局面,好应付着呢。”
怀乐只能说好,她也细细嘱咐了起央追要注意安全,多保重。
起央追看着怀乐的脸蛋,调转了马头,往后驰骋,心里免不了一阵戚然。
想到这段日子,无论他怎么献殷勤都没有用,想到怀乐刚刚为傅忱欲言又止的模样,想到她每次唤自己一声阿央哥哥。
大概这一辈子,也没可能了。
好不容易对一个姑娘动心,面上是为了他哥,实则心甘情愿在这汴梁生死场里兜兜转转,却是半分回应都得不到。
不能说得不到,得到了,只是得到的兄妹情,不是他想要的。
罢了,强扭的瓜不甜。
梁怀月开始以为,她的亲哥哥是为了她出气。
殊不知双方打得不可开交,外头的人进来大喊,北疆来袭,她哥哥脸上一脸得意的笑时。
她才知道,不是给她出头,只是把她当作一个出头的借口,而今一团乱,死伤的人无数,却没有人在意她的生死。
她被划伤了好多刀,气息奄奄倒在血泊里,他哥哥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她气息将近了,泪水滚下来。
她快要死了。
为什么,梁怀乐那么差劲,明明什么都不如她,却又那么多的人抛开生死守着她。
她不甘心。
再怎么不甘心,梁怀月也直不起身子。
她想要爬出去,用尽力气爬出去,快要爬到的门口的时候,一个他哥哥身边打扮的侍从杀到这边来。
发现了她,梁怀月正打算开口求救。
那人叫一声,“有活口!”
梁怀月身上沾了血,分不清她的样貌,梁怀砚也没有嘱咐身边的人,说他的妹妹在里头。
死的人太多了,侍从只把她当成律梁想要逃走的漏网之鱼,从后面一刀捅死了她。
梁怀月瞪大眼睛,就这样不甘心地死了。
傅忱拨散了很多人手往长京外面跑去驱散百姓。
正宫门已经被攻破了。
傅唯禹带着人往后宫门跑,撞上了回来的梁怀惔,她见着他,嘴巴一瘪,冲进他怀里大声哭起来。
那手跟八爪鱼一样,死死抱着梁怀惔,怎么都挣脱不开。
她又哭又叫,“你别丢下我,我害怕。”
梁怀惔扣住她的肩膀,“傅忱呢?”
傅唯禹眨巴眼,“我皇兄在昭阳殿,昏迷不醒了,太医在救他,付祈安让我从后宫门撤退。”
“北疆的人打进来了。”
“嗯,你赶快走!”
梁怀惔吩咐身边的人护送她离开,傅唯禹原本要走,梁怀惔往里冲,她心一横摇头掉回来,“你不走吗?”
梁怀惔,“我去帮你皇兄。”
阿囡既然说了,他这次就不能坐收渔翁之利,傅忱的狗命得保,但断手断脚就不关他的什么事。
“你不走,我也不走!”
傅唯禹冲到梁怀惔后面,“我要跟着你,北疆来了好多人,我跟着你。”
“我可以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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