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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楚的!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少卿咬牙切齿,紧盯着少女手中三尺清冷利刃。而见他如此状若癫狂,楚夕若不由暗暗打个冷战,遂把一口青锋愈发紧攥,剑尖指地倒映幽芒。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已答应鲜于前辈教你远走避祸,那便非要做到不可。”
“做得到做不到,还由不得你一人做主!”少卿气往上涌,大踏步又朝外走,霎时竟觉背后朔气凛冽,纵在这酷暑时节依旧令人遍体生寒。
他蔑然一阵冷笑,当下纵跃倏忽,数个兔起鹘落间反倒欺至楚夕若身边,又并指如刀,赫然要将其手中兵刃格落。少女见识了得,就此松弛掌心,剑交左手,旋即嗤嗤数指疾探如风,所使正是楚家赖以成名的临江指无疑。
“你若再敢阻拦,我……我……”
少卿双目充血,一席威胁话语,却只被楚夕若缄默以对,三尺青锋行云流水,俨然不失名家风范。
少卿愈发心急,手间攻势一记快过一记,奈何凡事往往过犹不及,他关心则乱之下,反倒使自身破绽百出,所幸楚夕若志不在伤人,否则就算其再有十条八条性命,也非得在今日全都一笔勾销不可。
少卿久攻不下,终于再也耐不住性子,匆匆两掌斜拍直落,便往楚夕若面门发力。楚夕若秀眉微蹙,觉如此僵持毕竟不是办法,干脆将心念一横,催动兵刃挟势而上。
她先是轻轻巧巧,同那掌风贴身划过,而后剑如腾蛟,直取少卿胸膛而来。少卿大惊,咬破舌尖欲待拆解,电光火石间却已回天乏术,转眼顿觉左胁处一阵剧痛传来,正是已遭少女一记剑柄牢牢打实,身形连晃几晃,就此软绵绵委顿在地。
“事起从权,可也由不得你再来胡闹!”
楚夕若收剑入鞘,欲带他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孰料少卿竟奋起余力,猛地滚向一旁,更似因用劲过猛不慎牵动伤处,额上不由霎时汗如泉涌。
“楚姑娘!算……算我求求你!求你让我赶回离阳殿去!”
少卿几次想要起身,却都因剧痛难忍无果作罢,只得倒在地上苦苦央求。楚夕若微微动容,一双妙目凝望眼前之人,恍惚竟觉即便当日其遭楚人明折磨,性命几近不保之时,似乎亦不曾如现下这般绝望无助。
而倘若彼此易地而处,自己又是否能心安理得置身事外,全然视身畔最为亲近之人死活于不顾?
“本事不济只会欺侮后生晚辈,无耻!无耻!”
鲜于承天怒气冲冲,将子昀从一道指力之下救出生天,自身衣衫下摆则无风自动,显然已将内力运使至绝高境界。
楚人澈颊间隐约一红,不免暗自抱怨崔陆二人身为大派掌门,合力之下竟犹然不是这老儿对手,这才使自己被逼无奈,在众人面前行此下作手段。
便在此时,楚人明忽然闪身而出,倚仗着身边人多势众,有恃无恐道:“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这小贼年纪虽轻,却难保今后不会做出什么卑鄙龌龊勾当!我二哥这是防患未然,何来无耻之说?”
“住口!当着各派同道的面,莫非是嫌丢人丢得还不够么?”
楚人澈声色俱厉,看似乃是呵斥胞弟,实则却为杀鸡儆猴,话里话外无不暗中指向崔陆二人。这二人身为江湖耋宿,城府见识岂是寻常?却又因刚刚遭旁人保全性命,只好面如死灰,暂且隐忍不言。
“姓楚的,你爹楚含章在世之时,也算得上是普天之下响当当的英雄好汉,怎的生出来的几个儿子竟会个个如此不堪?”
鲜于承天满面倨傲,目中余光认定子昀并无大碍,总算堪堪放下心来。右腕倏抬,隔空凝作抓状,遥遥指向远畔剑架上一口乌黑长剑。那长剑吃力之下,登时化作一道耀眼玄芒,被其顺势攥在手中。
“人都说你楚人澈武功高强,今日我倒要看看,这又到底是不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楚人澈面如止水,知他适才之举是为扬刀立威,好教众人不敢轻举妄动。而自己身为天下正道表率,自不可在其面前示弱,当下暗提内息,沉声回应。
“鲜于先生成名日久,原是我等人人敬仰的前辈高人。不过此番事关者大,人澈身为楚家家主,那也自然责无旁贷。”
言讫,他便两肩微耸,暗暗使个眼色。楚人明忙乐不可支上前,边替兄长将背上一席皂色大氅摘下,边不迭从旁挤眉弄眼道:“二哥!赶快出手毙了这老东西!也好教大伙儿见识见识咱们楚家的威风!”
楚人澈面色凝重,未置可否,脚下却已徐徐走向鲜于承天,眉宇间掠过一丝阴戾杀气,“鲜于先生明鉴,今日你我厮杀,实乃各为师门。倘若待会儿人澈不慎伤您性命,还请万勿见怪。”
“大言炎炎只会聒噪不清,究竟是生是死,还是在兵刃底下见个真章吧!”
鲜于承天不胜其烦,掣动青锋率先发难。其剑势腾蹈,譬若渊薮潜蛟,一朝骤起自当淫沦诸天。若非当真亲眼所见,又有谁会相信如此风狂雨骤,石破天惊之势,居然乃是出自一个耄耋老者之手?
楚人澈应变惊人,右腕疾扬划过腰畔,一般的与之拔剑相向。左手指风过际内力沛然,教嗤嗤轻响不绝如缕。
鲜于承天面不改色,“呼”的一掌侧边拍出,俄顷双方气劲撞在一处,陡然皆觉一股万钧巨力侵体澎湃,不由各自连连退出数步。
“若单只同这些个蠢才相比,你的武功倒确要比他们高出甚多。”
鲜于承天左手划个剑诀,借此掩饰指端颤抖。楚人澈目如爝火,只是此情此景既在面前,不知为何胸中反倒感慨万千。心道当真是岁月不饶人,遥想当年鲜于承天赫赫威名,于江湖之上如日中天,只怕断然不会料到有朝一日竟会落得此种光景。唏嘘之余推己及人,真不知待自己日后垂垂老矣之际,又是否会有晚辈后来居上,教此刻情形再度重演一遍?
他兀自缄口不言,另一边厢鲜于承天却已渐趋平复下来,横剑护住心脉,纵声高呼道:“来来来!咱们再来斗过!”
“鲜于先生年老体迈,不妨再多歇息片刻,人澈情愿在此静候。”
“便是我已黄土埋顶,想要胜你亦是易如反掌!”鲜于承天素来自视极高,闻言气得五内俱焚。全然不顾剧斗良久,自身体力已渐不支,举剑再度直刺,烈烈杀机竟较适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楚人澈心头一懔,并不急于冒进,只以剑指拳脚严守门户。鲜于承天固然强悍绝伦,然所到之处却尽是铜墙铁壁,一连半晌仍旧毫无建树。
这二人皆是世间屈指可数的绝顶高手,一个攻的气势磅礴,一个守的滴水不漏,变化转换似无穷尽,直令在场众人眼花缭乱,暗中自叹弗如。待时候渐久,鲜于承天额上不由微微沁起汗水,就连口内喘息也都略显虚浮,无疑正是气力穷竭之兆。
只是依其心性而论,又怎会就此服输于人?反倒咬破舌尖强振精神,又是一剑挟风暴涨,罡气缭绕间将跟前一簇熊熊爝火打翻,万缕焚星纵横纷扬,遂向楚人澈面门激射而至。
“好俊功夫!”
楚人澈暴喝一声,亦不敢心存大意,脚下平平跃开丈许,反手一掌虚拍殿柱。那殿柱本为生铁铸就,通体足有人粗,受力之下竟似土崩瓦解,激起轰鸣大作。
众人大骇,待片刻再行转醒,但见那殿柱已然蓦地打过横来,自周遭炽焰当中生生开辟出一道偌大空隙,更在其内力驱使之下,如一根钢锥般直奔鲜于承天而去。
楚人澈这一招虽骇人听闻,可鲜于承天当世人杰,若想闪身避开其实并非绝无可能。可一旦果真如此,在他身后的子昀也必首当其冲,化作今番离阳殿中第一缕亡魂。心思电转间只得紧咬牙关,就此将手中长剑疾掷,旋即双掌翻飞一跃而起,将数十年来所积攒内力自一瞬间暴涨,便要同这位楚家家主当场一较高下。
楚人澈表情微妙,隐隐竟有些肃然起敬。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即便自己有意手下容情,却也断不能在各派众人面前落得个怜悯妖人的口实。当下不迭催逼掌风,双方彼此愈发接近。
剑气充盈,罡芒俱作。率先与那殿柱撞在一处的,正是鲜于承天适才所掷利刃。两者甫一相接,那长剑剑尖处先是微微一停,三尺剑身亦隐隐弯曲寸许,随“叮”的一声脆响,分明是其吃力之下,已然从中断作两节。
反观那殿柱却只为之稍滞,眨眼复蕴雷霆威压卷土重来。鲜于承天目眦欲裂,向后略微抵出半步,内力澎湃之下,竟“喀”的将脚底青砖踩出一枚鲜明足印,直令人见之悚然。
烟土漫卷,氤氲雪散。等到离阳殿内尘埃落定,那殿柱早已轰然坠地,原本钢铸铜就的柱体上下扭曲如麻,险些再也无从辨认。
楚人澈面色凝重,在他身前不远处,鲜于承天挺胸傲立,仿佛殿中各派耋宿在其眼中不过蝼蚁而已。
渠料陡然之间,这老人的身子竟是一阵剧烈颤抖,而后哇的呕出一口污血,直将满嘴牙齿悉数染作殷红。
楚人澈语气淡漠,却又毋容置疑,“胜负已分,还望鲜于先生珍惜羽翼,这便请贵教璇烛教主来同我等当面叙话。”
鲜于承天嘿嘿数声冷笑,拭去唇角血渍,反倒挺直胸膛,教一条身躯愈显魁伟铮铮,“璇烛师侄日理万机,岂有闲暇来见你们这些毫不相干之人?有什么事情的,那便同我说起也是一样!”
“同你说起?”
既见鲜于承天伤势匪轻,已成强弩之末,赵秉中又怎会忘了刚才当众蒙羞之辱?暂忍颊间痛楚上前,满口讽刺挖苦道:“你如今性命已在转瞬,我各派不费吹灰之力,便大可教你粉身碎骨!”
“世人都说鲜于老儿武功通玄,威风八面,只是今日看来……唉!不知承天老矣,究竟尚能饭否?”
他此话既出,登时引来各派众人一片哄堂大笑,唯有楚人澈与陆惟舟等少数曾与之有过交手之人始终面色凝重,心下不敢稍存轻视。
鲜于承天大怒,额上愈发沟壑嶙峋,一张因岁月蹉跎而倍显干枯的脸颊不住痉挛颤抖。他数次暗中提振内力,欲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无耻狂徒碎尸万段,怎奈如今自己重伤在身,纵连走路也都甚是勉强,想要再与赵秉中这等一代耋宿放对,那也不啻痴人说梦。
他满腔业火全然无处宣泄,心神激荡关头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亦不由得隐约晃了几晃。楚人澈目光如炬,却偏偏有意作视而不见,自敛内息临风站定,眉宇一派睥睨峥嵘。
“拳怕少壮,倘再教前辈年轻十岁,小僧自觉楚居士必不会胜的如此干净利落。”
无尘双手合十,走上前来由衷规劝道。
“只是自然之理,无从违逆,前辈又何必非要逆天行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到头来落得身死道消……实在恐非明智。”
“恐非明智?”
鲜于承天仰天大笑,露出一口殷红血齿,“尔等单凭一桩子虚乌有之事,便纷纷蜂拥入我堂奥,如今反倒劝我不可逆天而行?老夫枉活八十,时至今日方知原来你各派之意便是天意,你各派之行便为正行!旁人稍有异议,大可群起而攻,一来乱刀齐下,教其死于非命,二来亦可威慑江湖,令世上之人无不噤若寒蝉!”
“前辈此言差矣,非是小僧与各位同道无事……”
“大师何必同这老魔头白费唇舌!”楚人明面目狰狞,不等无尘把话说完,便恶狠狠将其打断,又朝脚下愤然啐落一口。
依我之见,咱们不如这便割下他的人头来示众,山中那些宵小之徒见后自会树倒猢狲,使我各派弟子得以免受刀兵之苦!如此,不也同样乃是一番莫大的功德么?”
“楚人明!”
鲜于承天纵声清啸,直震得殿中陈设器具哗哗作响,“你这二哥虽不成器,总归也还算有些手段。怎的到了你这竟是如此不堪,独独只会做些卑鄙无耻的小人勾当!”
这一个当字言犹在耳,众人顿觉面前罡风暴起,正是鲜于承天不顾伤势垂危,飘飘广袖冷胜御风,不由分说直取楚人明头颈要冲。
“老东西!你……你要做什么!”
楚人明平素耽于声色犬马,一身武功着实稀松平常,如今手脚冰凉,自知大祸临头。一边向后退缩闪躲,一边不迭伸手摸向怀中。然鲜于承天武功卓绝,岂是他能摆脱招架?顷刻间已如鬼魅般欺身掠近,双方相距不过丈许之遥。
与此同时,一旁各派耋宿却正各怀心事。
陆惟舟不齿楚人明往日为人,是以下定决心对其袖手旁观,赵秉中虽可拔剑相抗,但一来忌惮鲜于承天手段惊人,设使其暗中藏有后招,自己也势必将吃亏不浅。
至于二来,在这里面也还另有一桩不可不提之事。
如今青城山受各派围攻,行将灭亡,从此楚家自会权势愈盛,于江湖之上一手遮天。各派名义之上固然同气连枝,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又有谁能担保楚家坐大过后不会存了鲸吞之心,对各派再起觊觎?
而楚人明武功虽不值一提,但对陶朱一道却是颇有心得。楚家所涉大小产业,往往皆由他与三哥楚人清共同打理,加之楚人清一向羸弱多病,像与外人交涉洽谈之事,自然便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倘若今日鲜于承天果能将其杀死,则对楚家在当今天下羽翼而论,也不可不说是一件莫大损失。
主意既定,赵秉中遂有意无意侧过身去,便在一旁作壁上观。至于无尘与崔沐阳等人则因相距甚远,即便有心相帮,到头来亦是鞭长莫及。
破空之声大作!鲜于承天心头一懔,知是楚人澈指力如电,业已在旁出手。他审时度势,觉此人武功高强,在其阻碍之下,自己毕竟不好得手。当下腾挪趋避,先是足尖一跃平平数丈,让开迎面而来指力,转眼又使朔朔清影连同长风漫卷,直将在场人人颊间肌肤刮的隐隐作痛。
“小子!今日你便把性命给留在这里吧!”
鲜于承天衣襟浴血,一声暴喝直迫双耳,跃至尽处承势而下,恍若明河泻地,汤汤冲激横山。
楚人澈大骇,至此也不得不佩服他胆识手段俱属超群,一世煊赫之威,那也果真实至名归。匆匆认明方向发指阻拦,却被鲜于承天腾蹈步伐轻巧避过,随后双目通红,紧盯着楚人明一张惶恐面容。那上面痉挛縠觫,汗水涔涔,胆战心惊之下,纵连每一处毛孔收缩亦分明清晰可睹。
“砰!”
声逾纮殥,遍传万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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