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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之遥微微颔首,手中一束火光跃然,将他身子照映的格外高大。“第……第一件事情……”
青绮鼓起勇气,小声说道:“小姐从到现在,一向没受过这般的苦楚,我……我想到她那边的牢里面去,好能方便伺候照顾。”
何之遥眉头紧锁,知此举毕竟与规矩不合,可一看见青绮一副楚楚可怜模样,终于还是软下心肠。抬手一记指力,便使隔壁牢门应声而开。
青绮大喜,匆匆自彼侧一路来到主人身边。而看见她被四叔一连十余记耳光打过之后,此刻兀自高高肿起的两片面颊,楚夕若也着实好生心疼不已,将其轻轻揽入怀中,忍不住暗暗垂下泪来。
何之遥站在门外,片刻又开口道:“还有第二件事,但请姑娘一并相告。”
青绮肩头微颤,好在已来到主人身边,心中总算多了几分安然。
“是了,这第二桩……却只是青绮的一点小小私心了……”
她收敛哭腔,拭净泪痕。小心翼翼挣开楚夕若两条玉臂,又勉强起身,向何之遥颤巍巍行个敛衽。
“我……我想请何师兄前往城南的城隍庙里,去见过我爹和众位叔叔伯伯。请他们赶紧离开江夏,逃的越远越好!最好……最好再也不要回来!”
因恐何之遥顾忌师门身份,不愿反助外人,楚夕若也忙在一旁帮腔,急形于色道:“伍前辈他们虽向来与我楚家不睦,但却全都是些一诺千金的英雄好汉。还请师兄念在本门百年清名,务必把话带到,勿使忠良之人反倒蒙害!”
何之遥点点头,对此也一并答允。见状,青绮心中激动自不必言,就连楚夕若亦是一般的欣喜不已。两人依偎相拥,仿佛全然忘了此刻兀自深陷囹圄,更不知何之遥已在何时悄然离去,但余青灯一盏,有暖流氤氲徜徉。
曦月斗转,晦朔星移。自当夜楚人明志得意满率众离去,一连数天倒也果然未再前来寻衅。反观如今府衙之内,因北方战事陡生,催逼甚急,以至连日里将贺庭兰一众人等忙的焦头烂额,一门心思皆扑在筹措钱粮兵马之上。
如此一来,这偌大府衙当中便只余下少卿一个闲散之人。除却每日早晚有人送来饭食,其余时候则始终房门紧闭,不知里面到底是何情形。其间贺庭兰曾有数度在此经过,虽为屋中兄弟境况担忧,但也已无暇再来他顾。
好在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武学一脉,从来最为讲究气聚神凝,心无旁骛。便如眼下这般境况,其实却是对少卿疗伤大有裨益,远胜有人在旁聒噪搅扰。
彼时贺庭兰言道,依楚人澈秉性为人而论,楚夕若当前应无性命之虞。可少卿却始终难以放下心来,又念及其叔楚人明种种卑鄙小人行径,一时间只恨不能背生双翅,即刻动身前往楚家。
他坐在榻上,吐纳运功之余,又独自寻思道:“待此事了结,若是我同她也能如秦前辈夫妻一般,把这千百般的劳什子一并抛到九霄云外,只管寻一处僻静所在住下……那也真不知该有多好呐!”
可刹那之间,另外一念忽从他心底油然而生。遂俊脸一红,连连暗呼惭愧。
“从前先生谆谆教诲,我辈习武初衷,自当胸存兆民,览于万物。身藏利器,独因天下之人而用。虚怀若谷,足堪纮殥宇宙之膺。”
“顾少卿堂堂七尺男儿,若非如此,又如何算得上大丈夫顶天立地,又岂不愧对他老人家心中一片殷切期盼?”
想到恩师璇烛,他不由又将思绪放归长远。遥忆其行事素来缜密周全,彼时所以严令众人按兵不动,料想内里必定另有安排。恨只恨自己一时冲动,负气下山,又扬言同青城众人恩断义绝,如今想来,那也着实太过不该。
他脑内万方思绪,一时蔓附错节,却又一个不慎,因此忽忽分了心神。陡然间,一股烦恶气息竟如涛山席卷,自胸膛里蓦地炸裂开来。眨眼自体内充斥激荡,遍及四肢百骸,凡所到之处,端的如乱刀劈刺,只觉格外痛不可当。
他背心冷汗丛生,直将身上衣衫湿透,赶紧极力镇定吐纳,欲将经脉之中气息理顺。怎奈此举却适得其反,随屋内一声闷响,正是少卿身子蓦地一倒,重重摔在面前白地之上。
“顾少卿,看来……这便是你合该的报应来了!”
他口内嘶嘶倒吸冷气,喉咙深处一抹腥甜微嗅,就此自唇角呕出血来。又双眉紧拧,强忍剧痛侵髓,将整具躯干自委顿中渐渐舒展。
如此过得半晌,等到身上痛意稍有缓解,他脸上才微微回过一丝血色。又笃定精神,暗中寻思道:“如今我既还有命在,那便是上苍垂怜,不曾绝我。我又岂能自怨自艾,在此无所作为?”
一念至此,少卿顿觉精神大振。蓦地咬破舌尖,忍痛活络四肢,总算一番连挪带蹭,将身子斜倚在榻边半坐。
“不……不好!”
他在地上又坐须臾,自觉业已缓过气来,遂挣扎着爬回榻上。沉淀心神盘膝而坐,想要再度调理内息。渠料便是这看似稀松平常之举,竟险些教其当场送去性命!
随少卿头顶水息蒸腾,渐将自身内息徐徐运转开来,一丝迥然微妙同样悄然萌生开来。初时尚且若隐若现,刹那间竟又愈演愈烈,大有一副浑洪赑怒,化作土崩瓦解之势。
猛然间,他一身内力竟似莫名一分为二。一者如烈风纵横,摧枯拉朽。另一者却又如流水潺潺,无物不浸。两股内力纠缠错节,彼此激荡交锋,俨然竟在少卿体内针尖麦芒,端的互不相让。
他脸色忽红忽白,自然绝无好过。时而,是那炙热气息占得上风,则通体上下处处滚烫异常,不啻置身熊熊火海。时而,则又由那阴寒凉意抢去鳌头,教其如堕万丈寒窟,只觉冰凉直刺骨髓。几度循环折腾下来,便教少卿天生得一副钢筋铁骨,到头来也只堪堪剩下半条命在。
少卿气若游丝,整个人几被这一刚一柔两股巨力生生扯作两半。暗地里一番心念电转,终于将这一切缘由大致猜得十之七八。
“定是刚刚那口气息走岔,竟然阴差阳错将当初秦前辈的深厚内力,与我先前自己所习得的青城法门,两者忽的莫名剥离了开来!”
秦松篁当世方家,更身为从前昭阳座下首徒,一身广漱至纯内力可谓炉火纯青。按说依照少卿本来自身修为,那也断不可与其相提并论。
可天下事往往便如这般机缘凑巧,彼时秦松篁虽曾亲自向少卿传授广漱心法,却因后来执意随妻子赴死,最终只将此事中道而废,未能善始善终。
而当初在汴梁城时,为探明雪棠其人身份,少卿便已将写有广漱内功法门的秘籍奉给骆忠。从此之后就算再想研习,终归已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不过他为人素来机敏,虽对陡然得来的这份无俦内力只是囫囵吞枣,不得要领,但却还是另辟蹊径,为此自行琢磨出了一桩绝妙之法。
而此法其实并不算难,那便是以自己本来一身青城内息为引,再将体内广漱内力因势利导,姑且加以运用。如此一来,虽不能将其威力发挥至于极处,但也依旧未可小觑,不失其中霸道绝伦。
话虽如此,可青城广漱势同水火,至今由来已久。双方两种截然不同内力,又怎能轻易混为一谈?即便一时或尚无妨,随时日渐久,终究愈加祸根深重。如今一朝骤发,其势则如长津顷澜,汤汤浩荡,再也绝非人力所能抵挡。
“惚兮恍兮,不可为象。恍兮惚兮,其用不穷。幽兮冥兮,映以无形。遂兮洞兮,为不虚动。”
少卿哆嗦嘴唇,所念正是青城一脉内功心法口诀。意在稳住自身根本,暗中找寻平衡。
此刻,他体内正如遭炙烤,由那阳气占尽上风。只是这炙热之息固然滂沱无俦,但却往往刚猛有余,而独独失于细微之处。如此,总算令少卿有机可乘,往往趁虚而入,引那另一股内力悄无声息,自大小经脉间游走发散。二者便如潮水一般,前后连番交替更迭。
他如履薄冰,知此举无异火中取栗,一旦稍有不慎,则前功尽弃尚且是小,到头来更形同火上浇油,反将令自身性命愈发岌岌可危。可事到如今,少卿也早已再顾不得许多,只得在暗中祈求神灵,教自己果能渡过当前难关。
蓦地!一股空前巨力又自其膻中气海之内喷薄暴起,恰如石破天惊,泰岳崩摧,更使他身下软榻剧烈打起晃来。
如此莫名剧变,顿教少卿大惊失色,慌乱关头流转内力,想要与之殊死相抗。怎奈在那灼灼炙息面前,此举不啻蚍蜉撼树,实在太过不自量力。
他额上冷汗直冒,转眼又被脸上热气蒸发殆尽,化作丝丝水汽升腾。而随清音大作,纮殥尽响,少卿蓦地吐气开声,顿教屋中诸般陈设摧枯拉朽,“喀喇喇”四散化为狼藉。
他身下软榻首当其冲,被这无俦冲力一击之下,轰然间激起漫天木屑纷飞。而少卿亦身形栽歪,再度摔跌倾倒,又被地上尖锐木刺割破衣衫,自手肘腕臂之间划开大大小小十数道沁血伤痕。
“看来今日……终究乃是我合该命丧在此的了。”
少卿口鼻渗血,至此再也动弹不得。目之所及,唯有一旁轩窗之外,黑黢黢几重晦暗天帷。
是夜无月,阴云牢笼。许是料峭正盛,寒意逼迫,一连良久竟连半声鸟鸣亦不曾从外面传来。他唇角鲜血直呕,十指冰凉似铁,回想起一路至今诸多经历,心觉恍如隔世之余,更不由生出股慨然如释重负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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