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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待文鸢踉跄着来到帐外,眼前景象却实教她大吃一惊,险些为之昏厥。
但见放眼可及之处,万千火炬摇曳熊熊,更有无数金兵各执刀枪利刃,已把一众前来救人的青城弟子团团围在中央。周遭数支马队狂飙奔绕,将那用来关押百姓的囚笼紧紧护住,任一只蚂蚁也休想通过。
金人世代渔猎为生,军中向不乏擅射之辈。此刻也已结成行列,人人挽弓搭箭,连发飞矢,自四下金铁交鸣声中平添阵阵凄号。
青城门下,如白氏夫妇等武功高强之人自然无足为虑,可比之稍逊一筹者则终究力有不逮。一连几轮箭雨过后,已有为数不少之人身中乱箭,横七竖八纷纷倒毙在地。
乱战之中,少卿正大展神威,发掌杀伤无数。又自腰间抽出青锋,呜呜剑鸣绵延大作,不消眨眼已教跟前十余敌兵身首异处。
他心急如焚,一眼望见那牢笼所在。遂吐气开声,双腿运劲一蹬,踏着脚下枪戟林立,一路疾行来到那马队前方。
马上众军见他气势汹汹,即刻四下频频发箭,却都被少卿腾挪避过,又与随后而来众多同门合力,自金军天罗地网间生生撕开一条偌大缺口。
“此间危险,得先将百姓与金兵隔开,再将他们救回城去!”
柏柔右手执剑,左掌疾挥,大叫一声杀入敌阵。白大有恐妻子一人有失,忙在她身后紧跟。二人武功俱属超群,一时俨然化作一道铜墙铁壁,将身后潮水似的追兵同少卿等人相互分隔。
少卿余光旁窥,虽为两位师叔安危担忧,但也知事不宜迟。疾若驰鹜般欺至那囚笼跟前,随青锋罡气纵横,那牢门难以承受如此无俦巨力,“喀喇喇”化作败木激飞。里面最大一片自夜色里破空嘶叫,陡然插在一匹战马下腹之间,顿教其发出阵惨烈哀鸣,将背上骑手仰天掀翻在地。
“你们护送百姓出营,即刻赶回江夏城去!”
少卿一边大叫,一边长剑披靡,又将其余数个牢笼破开。左手抓在一柄刺来长槊之上,仅凭自身内力反弹,便将那金军体内脏腑尽数震作粉碎。
“取我金雕弓来!”
宗弼身高八尺,站在帅帐前便如座峥嵘铁塔一般。一番鹰视狼顾,忽的高声传下令来。
跟前亲兵肃然称是,不多时取过一把宝弓,将其双手递到主帅面前。
此弓长逾半人,重则三石。其色如琥珀染血,通体皆由衫木造就。上下两端绘龙虎之形,中间嵌以黄金缥璧。望去非但宝气非凡,更在暗中透出如刃杀意。
宗弼宝弓在握,眼见青城众人频频杀伤手下兵士,眉宇间却仍丝毫不动声色。相较之下,反倒是旁边贴身护卫的孙二虎,此刻手执战斧怒目而视,只恨不能即刻冲入阵中厮杀。
“我曾听你娘提起,说你有百步穿杨之能。”
须臾,宗弼终于缓缓开口。甫一言讫遂将手中宝弓递到文鸢面前,目光睥睨,冷冷说道:“眼见为实,我倒要亲眼看看,你又是否当真名不虚传。”
“将这位顾少侠射死,否则我屠城之令便依旧有效。”
“我……”
文鸢背上汗如雨下,还未及回过神来,本所执中长剑便已被人从旁除下。迫于宗弼言辞恫吓,又不得不颤抖着双手,将那宝弓攥在掌心。
她嘴角痉挛,上面几乎不见一丝血色。不知怎的,但感此弓俨然足有万钧,拿在手里实是说不出的沉重。
片刻间,阵阵寒意又忽侵体而来。她抬起头,竟见本来一轮皎皎明月,如今已被乌云笼罩无踪,更在这夤夜时分骤然下起雨来。
起初,这雨尚且迷朦细碎,只在偌大天地间氤氲湿气。渠料眨眼又转作倾盆暴泻,顿将营中无数爝火沾湿打灭。
宗弼眉头微皱,冷冷吐出一声笑来。文鸢头脑发胀,心惊胆战般朝他瞥过一眼,却恰好与其目光相接,不由教身子蓦地一阵剧颤。
“我素来言出必践,究竟动不动手,全看你自己如何抉择。”
主帅话音未落,自有亲兵前来捧上箭壶。文鸢心痛如绞,远看少卿与白氏夫妇各自掣剑厮杀,虽已令金兵足足伤亡数百,却因要掩护其余众人携百姓逃离,故而深深陷入苦战。那也着实恨不能以身替之,干脆便在今日葬身于这乱军之中。
她缓缓拈起一支箭来,颤巍巍搭在弦上。锋镝间一点锐利寒光直指少卿,可若要痛下杀手,那也真比登天还难。
“嗖!”
少卿浑身湿漉,抬掌将一金兵震翻。头顶竟陡然阴风惨惨,正是一箭穿透雨帘,破空呼啸而过。
他背心恶寒骤涌,知这一箭倘若再行射的低些,自己也必被它顺势洞穿头颅。愤然向其来处一望,所见却是那令自己牵肠挂肚之人,此刻正在雨中瑟瑟发抖。
“看来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以宗弼城府之深,如何看不出文鸢是在刻意手下留情?不过却又偏偏并不说破,森然上前,不由分说将她两臂牢牢钳住,再度张弓支箭对准少卿。
“怎么,不忍对他出手?”
宗弼意味深长,在其耳边低声挖苦。文鸢玉容惨白,除却拼命摇头,竟连大气也不敢稍稍喘上一口。
“既然如此,换上一人倒也无妨!”
这一个妨字话音未落,宗弼遂携她身形急转,反朝另一方向开弓便射。文鸢大惊失色,只见那箭上锋镝罡气缭绕,被其一身无上膂力催动,如石破天惊,骇浪千寻,赫然直指白大有眉心而去。
“白师叔小心!”
少卿心头一懔,口内纵声疾呼。情急关头劈手夺过一杆铁戟,朝那飞箭凌空疾掷。只是此物堪堪才至中途,便被四下众多刀枪利刃所阻,转而打横刺向别处。
此刻,白大有正双膀大振,同左右众多敌兵缠斗厮杀。待察觉大祸临头,其实也还尚有机会避开。
不过念及从前自己一念之差,以至害得授业恩师无端惨死,如今既可亡于金人之手,倒也不失为一桩绝好归宿。故反倒虎目圆睁,虬须戟竖,又将一人脖颈折断,只待那利箭穿身而过,才算一切万事皆休。
“快躲开!”
生死悬发,急如星火!
陡然间,他身前忽响起一记惊叫。柏柔身若惊鸿,电光火石间仗剑飞扑,欲为丈夫格落流矢。怎奈当前夜色浓重,更兼风雨聒噪双耳,到头来竟还是不慎失了分寸,被一箭射中右边肩胛。
她失声而呼,身形自雨中微微发晃。忍痛急往旁边闪躲,渠料宗弼第二箭竟快似霹雳。随一阵滂沱巨力传及全身,愕然低头一看,分明已被又一支利箭直直插入胸膛。
寒音刺耳,杀气腾腾。宗弼目光如刃,全然不顾文鸢泪如雨下,又是接连开弓不辍。一连七八支箭矢射中柏柔前胸,滚烫鲜血将她浑身衣衫染作殷红,又即刻被雨水冲刷干净。随天边惊雷炸响,终于就此仰天摔跌,口鼻间再也没了生气。
“阿柔!”
眼见柏柔为救自己而亡,白大有好似天塌地陷,竟如同患了失心疯般,血红着双目向前猛奔。沿途被他打死打伤金兵无数,无论如何也要抢回妻子遗体,教她与自己一同重回江夏。
如今柏柔已死,白大有虽看似势不可挡,实则早已形同强弩之末。少卿目眦欲裂,只是心下审时度势,又实不能见他重蹈覆辙。即便再有千百不忍,也只得狠下一副心肠,登时身似鹰扬,从其背后飞扑赶上。
“白师叔!你我须马上离开!”
他大声疾呼,双手则顺势一抓,白大有一条壮硕之躯竟被其举重若轻,携带着一同掠向营外。白大有涕泗横流,不迭叫唤妻子名字,却又与她渐行渐远。堂堂七尺男儿,一时竟哭的死去活来,几欲当场闭过气去。
“这些人受百姓拖累,必定走不太快!还请殿下事不宜迟,派末将率兵前去追杀!”
须臾,营中喊杀之声渐歇,少卿二人也已遁入外面莽莽长林。孙二虎实难按捺满心急切,竦然跪在主子脚下,扬言定可将众人项上人头带回。
不过对他这番请战心切,宗弼却未点头应允。而是命他将今夜所杀青城门人尸首收敛,言道明日另有用处。随后扭头便往帅帐内走去,独将文鸢留在雨中,两片绛唇发抖,兀自呜呜泣不成声。
“小娃娃,你的名字……又究竟是谁人为你取的呀?”
雪棠独坐鼓楼,似笑非笑般看向子昀。子昀满心忐忑,不由将长剑握的愈发紧了,一时紧绷脸皮,大声叫道:“这和你又有什么干系?”
“你纵不肯说,我却猜也能猜的到!”
见状,雪棠遂轻撇嘴角,悠悠续道:“这定是你们前代教主所取,我说的究竟对……”
“谁说他老人家是前代教主!”
子昀牢记本门尊长嘱托,断不可将璇烛之死告与外人。闻言急忙愤然反驳,更将一张小脸涨作通红。
雪棠见后,只觉好生有趣。索性眉宇一板,同他揶揄打起趣来:“我说是先教主,你却偏说不是。不如这样好啦!若是咱们中有谁撒谎,便教他来生做个乌龟王八蛋,你说好也不好?”
“我……”
若论牙尖嘴利,子昀如何会是她的对手?三言两语便被说的哑口无言,又在暗中忆起从前璇烛诸多之好,不由蓦地红了眼眶。
偏巧便在此时,外面忽然大雨倾盆。贺庭兰与楚夕若双双进来避雨,见二人这般情形,难免皆好生意外惊诧。
“你这次来,暗地里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楚夕若秀眉紧蹙,直至现下也依旧难以对雪棠放下戒心。有意无意将她与子昀隔开,面如严霜,冷冷发问。
雪棠何等样人,怎会被她如此轻易恫吓?从始至终面不改色,双唇一碰,徐徐说道:“我已良言道尽,倘若楚姑娘无论如何亦不肯相信,何不立刻将我杀了,也算是亲手为令尊报仇雪恨?”
“夕若姑娘!此人对咱们守城大计至关重要,断不可草率意气行事!”
见少女脸色剧变,无疑已在暗中动了杀心,贺庭兰忙连声阐明利害。她原非那等不识大体之人,听罢虽兀自恨不能将雪棠碎尸万段,却终究气哼哼把脸别向一旁,不愿再朝她多看哪怕一眼。
“数日不见,贺先生气色似乎要教先前憔悴许多。”
雪棠哂然一笑,亦不以此为忤。反倒将贺庭兰上下几度打量,不无深意般道:“看来是城中公务繁忙,这才使先生终日不得安歇。”
“尊驾同宗弼兴兵来犯,庭兰职责所在,敢不时刻尽心尽力。”
贺庭兰一声苦笑,拖着副病体同她答话。不过随即却又眼前一亮,觉雪棠学究天人,又是慕贤馆之主,或许能对众人摆脱当前困境大有助益。当下双手抱拳,将满心忧虑和盘托出。
“如今城内中毒之人数不胜数,致使形势日益危困。庭兰冒昧,不知尊驾是否怀有诊治良方,还请务必不吝赐教。”
雪棠微微一笑,道:“解毒之法我自知晓,不过在此之前,倒想先听听贺先生对此有何见解。”
贺庭兰心急如焚,只得依照近些天来自身感受,向她如实道来:“这几日庭兰遍观城中,发觉此毒症状似与寒热之症颇为相似。故欲取青稞与水同渍,搅作汁后服下,独不知……”
“倘照此法医治,则江夏城离家家缟素,十室九空之日,便已为时未远了。”
雪棠一席诛心之论,登惊的贺庭兰浑身冷汗直冒,忙向她请教应对之法。好在雪棠倒也无意隐瞒,遂微微颔首,徐徐开了口道。
“寒热之症,本为表象。实则却在人体经脉紊乱滞塞,以至心火郁结,脾湿不畅。”
“你可命人筹措虎杖,丹参,当归,泽兰等物,将其一并研磨细碎,再按我稍后所写药方冲调,当在两日之内使病情大有改观。”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贺庭兰素对医理颇有造诣,如今听闻雪棠所言,也霎时恍然大悟。忙向其深深行礼,却因当前病体缠身,脚下一软险些摔跌。
楚夕若眼疾手快,忙将他好生扶住,搀到一旁坐定。只是随外面雨势加急加大,她胸中也愈发忐忑丛生,一张粉脸忧形于色。
其实另一边厢,贺庭兰又何尝不正为少卿等人担忧不已?回忆众人离开至今,已足足有三四时辰光景,却还迟迟不见归返,莫非是果然中了宗弼算计,以至深陷苦战,兀自难以脱身?
“二位稍安勿躁。”
雪棠语气从容,目光自在场三人身上逐一扫过,“以顾少侠之能,想要趁夜色全身而退,料也并非何等难事。”
“许是外面暴雨如注,以至道路泥泞难以行走,因此难免回来的迟了。”
贺庭兰眉关紧锁,暗道如此大雨,纵在近数十年间亦属罕见。可转念又恐教楚夕若徒增牵挂,故到头来也只坐在椅上沉默不语。
不多时,柴公差迎风冒雨赶来通报,说是城中低洼处已有不少积水,如今众衙役正领着百姓前往地势高处躲避。
贺庭兰听罢,心中又是惦念又是惭愧,连道众人近来多有辛苦,更将解毒之法告知于他,嘱咐一旦雨停之后,便可尽快前去准备药材,以解当前燃眉之急。
如是又过小半个时辰,却依旧迟迟不见少卿领人回转。楚夕若如坐针毡,终于再也按捺不住满心急切。拿起锵天便欲出门,却被外边迎面一阵劲风吹得脚下趔趄,瞬间衣衫尽湿。
贺庭兰见状,忙起身将她拦住。又教子昀赶紧关上房门,这才蹙眉沉声道:“多半是如此狂风骤雨,教少卿他们不慎迷失了方向,故而至今未能回来。”
“若真如此,咱们总该想个法子!难不成便要一直在这里干等?”
凡事关心则乱,念及宗弼素来冷酷残暴,又教楚夕若如何还能袖手静待?右臂一拂,将子昀从门前推开,便教当前外面下的是熊熊火雨,刀剑如织,也非要亲自去闯上一趟不可。
“铮!”
宫商轻响,如聆天籁。
三人皆是一怔,不约而同望向这泠然琴声来处。所见却是雪棠正襟危坐,眉宇恬淡超远。
这袅袅之音涨落起伏,萦回跌宕。一俟传入耳中,在不同之人听来,竟又别是一番滋味回荡心尖。
贺庭兰胸怀合城百姓,故听后只觉曲中如有天下熙熙,红尘滚滚。恰似八方万里尽在眼前,纮殥宇内皆于一握。如此生民兆亿,大好河山,却要横遭兵燮烽烟之苦,岂不令人扼腕叹息,揪然泪洒襟裳?
至于楚夕若如今满心牵挂,便唯独只剩少卿一人安危。见雪棠指端轻调,恍惚却是目光迷离,自里面听出无限辗转反侧,寤寐思服之意。
随那乐律如明月松间,清泉石上,二人年来所历种种,亦在眼前飞驰闪现。她一张清秀面庞深陷惆怅,更有缕缕柔情绕指撩拨,纵然白云苍狗,沧海桑田,依旧丝毫未可断绝。
“招以楚些……魂兮归来……”
陡然间,雪棠忽的双手悠扬。那琴声亦从原本潺潺似水,低回婉转,转作一派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她额上微微沁汗,却又偏偏越弹越快,两眼依稀闪烁流光,全然不顾琴弦染血,断指处阵阵剧痛钻心。好似自己奋力所奏,实则乃是何人辉煌灿烂,空前绝后一生。无数仙音惊涛拍岸,风卷残云。更如外面疾风骤雨里一道长明爝火,燃烧不灭,生生不息。撕裂浓浓夜色深重,专为踟躇行道之人指明脚下坦途归路。
“贺大人!楚姑娘!”
房门大开,从外头跑进一名兵士,言道少卿等人终于已在刚刚归来。二人如释重负,忽然发觉一旁琴声亦几乎同时停止。再看雪棠手抚瑶琴,双目轻阖,两行涟涟泪水正从眼角渗出,俨然心中更有无数衷肠。
“姓顾的!”
不多时,少卿发鬓凌乱,浑身湿漉着走进鼓楼。楚夕若又惊又喜,上前将他双手抓过,可旋即却又花容变色,自其眉宇间隐隐察觉出一丝不祥。
“柏姑姑死了。”
此话既出,顿教在场人人无不大骇。楚夕若妙目圆睁,直是半晌难以说出话来。遥想当初自己与少卿初回家中同父亲谈判,柏柔便曾一道陪在左右,凡事更对自己照拂有加。如今竟然死在金人之手,那也着实好生难以接受。
少卿喉咙耸动,怔怔坐在椅上。片刻颤声开口,只说众人才刚刚闯进敌营,便遭万千金兵团团包围,以至临走时足足六七百人,如今竟只回来不到半数。其余则皆死于非命,就连尸首亦不曾寻回半具。
“被宗弼掳来的百姓,少侠是否已将他们全都救出?”
少卿心中五味杂陈,朝雪棠一望,须臾才黯然点了点头。雪棠长舒口气,总算如释重负,但也不曾失了往日周密算计,言道须把这些人妥帖安置,断不可容其在城中随意走动。
“那鸢儿呢?你们在金营时,可曾寻到过鸢儿的下落?”
百姓之事既已交代完毕,雪棠忙火急火燎,转而询问起女儿安危。少卿嘴角发颤,同她对视一眼。千言万语已到口边,却又偏偏如鲠在喉,无论如何难以发出半点声来。
可他如此之举,却顿令雪棠怒不可遏。霍地一声站起身来,愤愤然声色俱厉。
“枉你口口声声,说什么要护鸢儿周全!到头来竟全是假装!”
少卿一言不发,只任她怒骂,反倒是楚夕若秀眉微蹙,知这里面必有难言之隐。遂来到跟前坐定,又在他手背上轻轻抚过,目光如水,柔声宽慰道:“无论有天大的难事,我和贺先生便一直陪在你身边。”
如今知己从旁,红粉在侧,少卿心底万千愁绪,终于就此一发不可收拾。眼眸一酸,便伏在楚夕若怀里放声痛哭。
长夜将尽,雨势渐歇。几人枯坐鼓楼,不知不觉皆昏沉沉睡去。等到少卿再行转醒,面前便是楚夕若一副恬美睡容。偶有微风潜入,将她两眼睫毛吹拂轻颤,端的愈显清丽不可方物。
少卿面露苦涩,不忍将其吵醒。小心翼翼从她掌心抽出手来,又在一旁静静凝望半晌,这才起身前往外面。
甫一出门,头顶曦光登时直刺双眼,直令少卿不得不抬起手来遮挡。待来到墙边,垂落小臂向北一望,眼前景象竟顿教他周身剧颤,仿佛猝然天塌地陷一般!
只见距此约莫数十丈外,一座由众多青城门人尸首搭造成的偌大京观,已在一夜之间拔地而起。足足数百人枕籍堆叠,俨然竟要比江夏城墙更为高出半筹。阵阵浓烈血腥招来方圆数里乌鸦秃鹫,在上面鸣叫停栖,不断啄食众人身上血肉。
自那京观顶端,赫然乃是柏柔遗体。远远可见其脸孔煞白,血污狼藉,胸前更有昨夜被射中七八支利箭未曾拔去,创口处皆已隐隐暗红发黑。
少卿两眼发黑,险些当场晕厥。下意识以手扶在城垛之间,却因用力过猛,从上面掰下偌大一块石砾。
他刚刚站稳脚跟,那京观后面又呼啸着奔来一飙人马。为首之人一声令下,众金兵遂齐声高呼,只说城中众人一日不降,则这些青城弟子便是其将来最好榜样。
此时,鼓楼中其余之人也已陆续醒来,纷纷被外面动静引上城头。一俟看清当前情形,不由皆大惊失色。
“这!”
贺庭兰一介书生,如何曾见过这等骇人景象?霎时间但觉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哇”的一声呕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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