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霏霏,柳枝绿,春风拂面,杏花城。

    中平十八年,大晋西陲,梁州郡,广水城。

    唧!

    一只灰色鸿雁,振翅穿出稀薄的云层,俯冲而下,越过厚重高耸的缭墙,轻轻落在城内最高的塔楼之上,一边梳理羽毛,一边向下俯瞰。

    城内房舍鳞次栉比,楼台林立,阡陌交通,井然有序。朝阳刺破浅雾,青石板路上泛起粼粼金光。

    广水城古朴方正,分内外两城,内城黄金地段,有王侯大宅伫立其中,远眺而望,楼阁亭台此起彼伏,飞檐翘角随处可见。

    气势恢宏的府门上,稀珍异兽玉石浮雕栩栩如生,东西两侧,一对两人高的大石狮,怒目而睁,几人合抱顶门粗柱,威风凛凛。

    正是梁州郡定海神针定西侯府。

    定西侯府素来威仪,今日却一反常态,亭台楼阁,院落连廊,门扉窗棂,处处披红挂绿张灯结彩,仆从眉欢眼笑,其乐陶陶。

    众人脚步匆匆,忙碌奔走,却无半分慌张凌乱,反而动作麻利,秩序井然,如沐春风之感,细微处彰显主家治家之严。

    “三小姐,三小姐在吗?”

    内院西北角,一处精且巧的院落外,粉衣美婢双手执红盘,朗声喊道。

    她扬声唤了几遍,又敲门半响,院内始终无人回应,急得连连踱步。此时,打东边迎面走来一位绿裙黄褂双丫髻的豆蔻少女,粉衣俏婢赶紧迎上去。

    离得近了,她才发现绿裙少女,怀中掖着一枚二尺有余的豪彘腿,腿烤得外焦里嫩,滋滋冒油光,腾腾热气扑面而来。彘腿壮硕,横在少女怀中,咋一望去,好似身怀六甲。

    粉衣俏婢指着她瞠目结舌。

    “银翘,你……”

    银翘歪着脑袋,小爪子油乎乎糊上脸颊,秒变小花猫,她不明所以:“紫葳姐,我怎么了?”

    一身肉香,满脸油渍,哪像世家小姐身边的丫鬟。紫葳哭笑不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三小姐好吃爱吃,嗜吃如命,连着银翘都混得像活饕餮。

    “赶紧通报,什么时候了还有这心思。”

    紫葳戳银翘小脑门,后者两眼茫然:“通报什么?”

    紫葳脚下一崴,手里托盘差点砸地上,紧张到结巴:“今日及笄礼,阖府上下张灯结彩,外间宾尽至,三小姐人呢?”

    银翘如梦初醒,迷糊表情僵脸上。两人健步如飞,火急火燎推开院门,院内空空荡荡,全无人影。

    紫葳花容失色,完了,全完了,及笄当日,主角丢了。

    等紫葳银翘兵分两路,一路急急忙忙跑去失踪的三小姐,一路两腿如轱辘,大步流星赶去通知统筹全局的大小姐,离及笄礼开始已不足半个时辰了。

    银翘先去厨房,跑到半路,才想到自己刚从厨房出来,挠挠头,又火急火燎往府外跑。

    定西侯府往外两条街是闻名广水的美食坊,恰逢大集,大街上,游人如织,人声鼎沸,大摊小点密不透风,卖小食点心的,卖衣物饰品的,卖胭脂水粉的,算命摆摊的,杂耍碎大石的,数不胜数。

    小贩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各种混杂的香气扑鼻,容四驾齐驱的街路上熙熙攘攘,游人摩肩接踵,好一派盛世景象。

    银翘仗着功夫,像一枝灵巧的雨燕,辗转腾挪,急速掠去,只花了一刻钟便赶到美食坊最热闹的杏花楼,来不及喘气,又哼哧哼哧,爬上顶楼。

    三楼大厅,西北桌,熙熙攘攘围了一大圈人,众人七嘴八舌讨论相当热烈,连翘顶着白眼,气喘吁吁扒开众人,硬挤了进去。

    三楼临窗靠街位,白木桌六尺有余,美食佳肴摆得满满当当,桌角数十只泥封的黑瓦瓶排排竖立,桌边人一身黑色劲装,体格壮硕如牛,浑身肌肉虬结,尤其胸口四肢,劲装几欲撑爆。

    那人蒲扇大手抓起成人小臂长的猪肘子,一口下去,肘子瞬时缺了大半,三下五除二,周围人尚未反应过来,肘子没了。

    现场发出阵阵惊呼。

    “一顿饭卯时到辰时,饭菜不歇,小二跑断腿,还在吃,肚子无底洞呐!”

    有看挤眉弄眼,“得亏是个男人,卖把子力气还养活自己。如若不然,摊上这号绝世饭桶,不得倾家荡产啊。”

    “我赌他再吃两个时辰,压一赔三,下注,下注。”

    一群人边说边笑,大庭广众,若遇到位脸薄心重的,真扛不住七嘴八舌。

    偏,主角不以为意,视看如空气,一门心思埋头苦吃,狼吞虎咽生怕落下一口。

    风卷残云的架势,直叫饕餮为之震叹,蝗虫为之啼血。

    蝗虫过境不过如是。

    不多时,满桌美味下肚,那人拍拍毫无起伏的肚子,就残盘冷炙,起开桌角一排黑瓦瓶一饮而尽,半响,尤觉不过瘾,一口气闷光所有陈酿,才满意抹抹嘴角,打了个饱嗝。

    一旁汗涔涔店小二赶忙迎上去,点头哈腰,好不气。

    “官诚惠,饭钱酒水共八十又三钱银子,抹去零头,您付八十两就行。”

    小二站的地方正好堵住楼梯口,他心里没底,虽说广水治安良好,武人鲜少仗武行凶,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倒霉遇到个吃霸王餐的,挨顿揍,多划不来。

    那人身高体壮,抬臂挥肘间虎虎生威,他小胳膊小细腿的不够对方闷一拳,思来想去,真心急如焚。

    好在那人没吃霸王餐的意思。

    他站起来,身高两米遮天蔽日,老虎腰三尺八,肩宽体厚,膀大腰圆,浑身肌肉虬结,古铜色皮肤表面一根根粗大的青筋盘节。

    面部,额头至下颚,隐约可见紫色斑痕,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令人望而生畏。

    他东翻西找,随着桌上荷包越来越多,小二脸越来越黑,即将爆发之际。

    壮汉脸微微抽搐,神情变幻,拎起旁边的的紫金铜锤搁桌上。

    哐当!

    即便刻意控制力度,但锤本身重量委实惊人。

    白木桌不堪重负,顿时四分五裂。满桌碗碟噼里啪啦,碎得干净彻底,小二脸绿了。

    壮汉挠挠头,黝黑的脸庞总算带了一丝尴尬。

    “锤押这,我回去取钱。”

    “大……大爷,小店概不赊账。”小二哭了。

    那人立堂上,碗口粗的胳膊倚着窗沿,凤眸微凛,凶煞之气迎面而来,小二两股颤颤,膀胱一紧,差点当众出丑。

    “我来付,我来付!”

    银翘扒开众人冲出来,动作麻利取下荷包,掏出两锭五十的银元宝,塞小二手里。

    “够了吧。”

    小二双手接过,感激涕零,“够了,够了,多谢这位女侠,来日,来日……”

    来日半天,光临二字,如鲠在喉,怎么也吐不出来。

    银翘不管他,笑眯眯迎向壮汉,“小……”

    “嗯?”

    银翘捂嘴,“公子,该回去了。”

    壮汉扭头,望向后厨方向,颇有些意犹未尽。银翘赶紧过来拉他,后者拎起百斤铜锤,毫不费力抗在肩头,大马金刀走出去。

    银翘屁颠屁颠跟在后面,临下楼时,她神色突变,身形一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小二面前,摊开白嫩的小手,痛心疾首道:“找钱!”

    咬银子的小二……

    归去途中,银翘小嘴炮仗似的嘚吧嘚吧。

    被叨对象脚步不慢,一边啃彘腿,一边点头附和,两人你说你的,我吃我的,气氛还挺和谐。

    壮汉啃完彘腿,正好赶到定西侯府,及笄礼已经开始。

    银翘说从后院翻进去,壮汉嫌麻烦,身形一闪,从大门径直掠过,冲了进去。

    定西侯府,正厅大堂,古朴端方,葳蕤大气。

    堂上正中,黑底红字牌匾上,行书四大字:天下为公,笔力遒劲,大气磅礴,隐有峥嵘之相。

    左右两幅楹联高悬,曰“一寸山河一寸血”,“万里河山万里遥”。

    “今选吉日,元服始加,放弃顽性,宜国宜家,修德益寿,祥瑞永嘉……”

    堂中,白发司者字正腔圆地念着祝词,忽见有人闯入,司者一顿,眼皮一抬,又恢复正常。

    堂中正位,身着朝服头戴金冠的女子,向来人方向淡淡扫了一眼,壮汉后颈一凉,躬着身子,老实摸到最后排寻个角落,垂手而立。

    观礼众人虽诧异,笄礼肃穆,到底压住好奇。

    又过了刻余,白发司者念完尤为冗长的祝词,内心长舒一口气,定西侯府祝词比寻常人家多了三倍有余,真不愧是名震梁州的顶尖名门。

    礼毕,婢女奉上罗帕和发笄,递至金冠女子前,女子一挥手,蹲在角落的壮汉大刀阔马,昂首上前。

    现场惊呼顿起,观礼宾眼凸喉噎,噗嗤声不断,下巴掉了一地,及笄礼庄严肃穆的氛围荡然无存。

    泸川萧氏经略梁州百余载,当代家主定西侯萧豫章雄才伟略,在其治理下,原本荒凉偏僻西陲之地蒸蒸日上,政治清明,商贸繁荣,百姓安居。

    十年前,萧豫章闭关冲击武道巅峰定坤境,传位长女郡主萧子虞,萧子虞及笄之龄撑起泸川萧氏,煌煌十载,事必躬亲,殚精竭虑,方有了今日塞上江南。

    泸川郡主萧子虞之名亦遍传九州,名扬天下。

    传闻萧氏三姝,皆天赋高绝的美玉良才,现今什么情况。

    五大世家泸川萧氏三女?

    声威赫赫定西侯萧豫章幼女?

    名扬天下泸川群主萧子虞三妹?

    萧子期!

    是相貌粗鄙、肌肉虬结、一脸横肉的彪形大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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