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长,梦断肠,最是江南鱼米乡。

    午后太阳暖烘烘的,萧子期和连翘半蹲在路边,一人端一个粗瓷碗,哼哧哼哧撸着面,两人一头汗,还不忘吆喝老板娘再来一碗。老板娘是位裹着红头巾的中年妇人,见二人撸得欢,还特意给用上最大号的粗瓷碗。

    江南稻米磨成的面尤为软糯,带着水乡特有柔情,吸溜起来韧糯滑爽,与梁州粗的硌嗓子谷面比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江南美食讲究一个鲜字,一碗阳春面,新鲜猪骨剔除肥肉熬上足足十二时辰,取细面一吊,搁沸腾的高汤中一滚,点一钱猪油,在烫几颗挺阔脆爽的小白菜,最后撒上一把绿油油葱花,香郁四溢唇齿留香,实在是人间美味。

    阳春面是典型江南小吃,萧子期长在梁州,梁州地处边陲,土地干涸降雨不足,当地人只能种植粗小麦,以确保一家人嚼用。

    即便萧子期贵为定西侯之女,也不能顿顿细面,更别提她的食量还尤为巨大。

    两人吃得满头大汗,引得路过行人不时侧目。

    萧子期端起碗干完最后一口汤,砸吧砸吧嘴,刚想再来一碗,耳边传来银翘咋咋呼呼的惊叹声。

    “好漂亮的姑娘。”

    萧子期抬头一望,长街尽头,一抹灰色身形旖旖而来,腰如三月柳,身似廊飞燕,撑一把油纸伞,漫不经心徜徉在青石板路上,江南的杏花春雨彻底沦为他的背景色。

    那人在卖绣品的小摊前驻足,拾起一只青色荷包,萧子期眼力出众,见他白皙的指尖拂过荷包上睡莲绣样,顿了顿,侧首回望。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

    萧子期呼吸一窒,那是怎样一双眼睛,黑的仿佛能聚拢光线,只需一眼再也移不开目光。

    那人目光漫不经心在萧子期身上停了半息,又移向手中的荷包,只见他抛出一颗金豆子,顺手将荷包挂在腰间,原本劣质的粗布荷包搁他身上骤然贵气起来。

    荷包撑死一钱,那人出手一粒金豆,天降横财砸得小贩晕头转向,连连作揖道谢。

    他打萧子期身边走过,后者隐隐嗅到一丝若有似无的荷花香气,香味很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闻过。

    那人走过长街,眼见将消失在拐角,变故突生,一道身影打斜后方猛然窜出,撞了那人拔腿就跑,萧子期注意力一直集中,顿时注意到他腰间的荷包不见了。

    “抓小偷!”

    繁华长街霎时混乱起来,偷东西的人对地形极其熟悉,逃跑路线十分刁钻,一边跑一边掀翻沿途各种摊位,满满一车瓜果翻倒,甜瓜、凤梨、香芋骨碌碌滚了一地,众人踩踏,汁水果核齐飞,现场一片狼藉,场面越发混乱。

    小偷接机蹿得老远。

    银翘贯喜伸张正义,听见抓小偷,想都没想便追了出去。她身法出众,踩着众人肩膀一纵一跃,眨眼掠出老远,蹦到小偷前面。

    偷儿刹不住脚,轰然撞向银翘,后者反手一个过肩摔,小偷四仰八叉倒地上,他不停挣扎,被银翘拧住胳膊死死按地上。

    长街尽头,传来银翘欢天喜地叫嚷声。

    “公子,公子快来,我抓到小偷啦!”

    萧子期上前,见地上的小偷面色晦暗,黑底红花的包头巾有点松散,漏出几缕头发黏糊糊地贴在汗湿的脸上,身上破洞衫堪堪遮住重要部位,露出大片淤青。

    岁数不大,一双桃花眼也生的好看。

    萧子期掀开他的头巾,青丝飘扬,竟是位姑娘。

    银翘一愣,下意识望向萧子期,手一松,躺地小姑娘立马抓住机会,一个鲤鱼打挺窜起来拔腿就跑。

    银翘还想追,小姑娘已经跑没影了。

    彼时,失主也拨开人群走了过来,脸上依旧挂着漫不经心表情,见萧子期看他,弯了弯唇角,勾出一丝笑意,却未到眼底。

    银翘瞅瞅她又看看自家小姐,脑子里突然涌起一股奇特的想法,一个高大威猛,一个窈窕婀娜,若是这位姐姐的身段样貌跟自家小姐换换就好了。

    不过到手的小偷飞了,还搁她手里飞的,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这位姐姐,我没想到小偷是个姑娘,一松手她就跑了,实在抱歉,你丢了多少银子,我赔。”

    说话容易掏钱难。

    主仆二人带的银子不少,但萧子期食量惊人,从梁州过来一路上伙食费蹭蹭往上涨,还不时接济沿途的穷苦百姓,搞得所剩无几,但愿失主荷包里没多少银子,不然银翘拼着不要脸也要赖他一赖。

    那人笑了。

    萧子期满头黑线,冲银翘呆脑门就一个暴栗。

    “什么眼神,叫公子。”

    银翘嘴张成o型,下巴掉了一地,震惊的目光从上至下扫向那人,脸、腰、腿、足来回往复足足三遍,细腰窄胯,长腿芊足,露出的皮肤像刺破黑夜的雪亮月光,衬着绝世容颜,好看得触目惊心,男人,怎么可能?!!!

    萧子期叹了一声,揉揉银翘毛绒绒的小脑袋,冲那人稽首道:“小婢无状,望公子海涵。”

    “无妨。”

    明明大街上嘈杂喧嚣,萧子期耳中却只听见这一道清澈的男声,叮叮咚咚,仿若山间幽涧,直直敲进人的心房。

    她一惊,目光不自觉带上一丝警觉。

    这种失控的感觉,无端由的好感,好像萧子虞书房的那副画!此人是谁。

    “公子,公子。”银翘推推萧子期,狐疑的目光在两人间逡巡,半响眉眼弯弯,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

    男子敛下眉眼,温润眸中掠过一丝诧异,再抬首,挑了下唇角,面上依旧一副谦谦君子温文尔雅的模样。只见他轻启薄唇,不急不缓道了一句。

    “不过十颗金豆而已。”

    四周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街角几名地痞流氓打扮的男子互相交换眼神,片刻消失在视野里。

    “金……金豆,还……还十颗!”

    银翘懊悔莫及,真想时光倒流抽死方才乱许诺的自己。男子看向萧子期,后者倒光棍,耸耸肩两手一摊,明明白白穷酸样。

    男子太美,美到极致反而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像摇曳盛放的罂-粟,处处散发致命的气息。萧子期素来不喜管闲事,自己一大摊事没解决,火烧眉毛朝不保夕,哪有功夫跟他打太极。

    男子走后,连翘不解道:“公子你一向偏爱美人,方才的公子长得跟天仙一样,你怎么轻飘飘得放他走了啊。”

    “难不成在你眼里公子就是一个老色胚?”

    连翘嘟嚷道:“可不是。”

    萧子期抬手,连翘蹦跳跑开,边跑边嚷嚷:“广水城谁家薄有姿色的少年郎没被您调戏过。美人美食美酒,萧三好称号可是您自己先叫出来的……”

    “小丫头反了天了敢调笑主人,过来接我一记竹笋炒肉!”

    鸡飞狗跳主仆日常再次开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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