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期走出布坊,便见一骑朝东大街飞驰而去,她面色一紧,骑手背上插着定西军的军旗,难道雁门关出事了!

    回到侯府,定西侯气氛肃然,所有人都动了起来,一队队家将列队而出,次序井然,却又雷厉风行,彻头彻尾应急状态下的行伍做派。一箱箱物资从府门运出,托运的马车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吱声,明显过重状态。

    萧子期拉住侯府大管家萧伯,言简意赅问道:“萧伯,发生什么事了。”

    萧伯正在调派人手,闻言匆匆向萧子期行了一礼,口风很紧:“三小姐好,是郡主命令,具体情况……”

    萧子期一顿,情急之下她倒忘了世家的规矩,为避免内耗窝斗,一旦指定继承人,其他子嗣除非家主或世子/女安排,不得过问家族事务。涉及萧子虞,萧伯委实不方便向萧子期解释。

    泸川郡主萧子虞,是泸川萧氏公认的下代继承人,金册玉碟,家主萧豫章也不得随意更改。萧豫章不在,萧子虞就是萧氏当家,她的命令即萧氏的意志。所有萧姓人都要遵从。

    有她在,萧子越萧子期两人永远只是萧氏女,萧豫章过世,三人分家,萧子虞是主脉,旁支带走多少资源主脉说了算。至于萧氏的政治资源,在梁州领袖地位,更是不遑多让,全是萧子虞的,与二女无关。

    萧子期不为难萧伯,径直问道:“我姐呢?”

    萧伯恭敬道:“郡主在书房。”

    萧子期大步流星,半途见萧子越急急忙忙往外跑,搁拐角绊了一跤又鲤鱼打挺爬起来朝前狂奔。

    萧子期拦住她,随口问道:“二姐,你去哪啊?”

    萧子越满头大汗,衣裳皱皱巴巴的,右耳的耳饰也不见踪影,小嘴噼里啪啦跟炮仗似的往外蹦话。

    “秦行铜哪个臭小子,一言不发就跑了,我要去把他追回来。”

    萧子期不解:“你追他干什么,我刚在大街上看到定西军的传令兵,军中急召,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萧子越掐腰,眸中溢满愤愤之色,气道:“萧子期你到底是哪头的啊,我是你姐,还是他是你姐。”

    萧子期揽过萧子越肩膀,果断调转枪头,顺毛捋:“我当然是你这头的,你是我姐,秦行铜是谁,搁今天之前,我压根不知道他是哪根葱。”

    “不许你这么说他。”萧子越反戈一击,搞得萧子期一愣,仔细打量面前愤愤然的二姐,敢情是,少女情怀看上人家了。

    萧子越眼珠骨碌碌一转,凑近萧子期讨好道:“小三~”

    啊呸!萧子期嘴角抽搐,搓搓胳膊上不存在的鸡皮疙瘩,浑身散发出浓烈的拒绝味道。她讨厌!极其讨厌这个称呼。

    “有事说事。”

    “你的红云借我下呗。”

    萧子期抬眸,两眼如炬望向萧子越,认真道:“我的马你骑不了。”红云是西域烈马,以萧子越易髓武师境界,根本近不了它的身,即便霸王硬上弓硬爬上去,也是断骨毁身的下场。

    萧子越不高兴,嘟嚷道:“不借就不借,少了张屠夫不吃带毛猪。”

    萧子期还欲解释,被萧子越强势打断:“我不骑你的红云,你也不许问我的事,秦行铜这个臭小子我追定了,我萧子越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按地上摩擦过,本小姐一定要赢回来!”

    萧子越说完,箭步如飞,拔腿就跑。

    萧子期摇摇头,背着手一脸姨母笑,果真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呐。

    内院书房。

    萧子期推门而入,萧子虞正在盯着墙面挂的大晋地图,神色出奇凝重。萧子期目光一扫,讶异发现上次挂的那副画像不见了。

    “阿姐。”

    萧子虞回神,揉了揉眉心,坚毅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些许疲惫之色,眼中布满红血丝,她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

    萧子虞侧身,眼中掠过一丝歉意:“小妹,不好意思,最近太忙了,都没顾上你们。”

    “阿姐,你瞎什么气。”萧子期的目光移向墙上的大晋地图,关外一片赤红,雁门关外五座悬城被涂上硕大的红点,隔着地图都能闻到浓烈的血腥味,西北风沙擦得人脸颊生疼,眼前不禁浮现出尸山血海的悲惨状。

    “情况很糟糕。”萧子期用的肯定句。

    悬城原是大晋探向草原的墙头堡,五座悬城成镰刀状,将戎族死死锁死在关外。平日通商,战时为堡,如今这些悬城全部陷落,物资落入敌手,反倒成了戎族攻陷雁门长驱直入的补给站。

    “戎族屠城了。”

    什么!萧子期脸色骤变,愕然道:“怎么可能!”

    戎族需要调配物资,需要后勤补给,一切一切都离不开人,戎族擅战,不擅勤,悬城的官员百姓正好补齐短板,他们完全没有理由屠城,除非……

    萧子期冷汗刷地一下冒了出来,刺骨的凉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耳边响起萧子虞异常冰冷的声音。

    “豺狼虎豹没什么不可能的。在戎族眼里,我们晋人不是人,软弱无能,勾斗内讧,根本不配占据大地精华,坐享万里河山。

    戎族的狼子野心从未变过,每时每刻每代每人都在觊觎中原,若非父亲当年前远征漠北,杀的戎族血流成河、青壮断层,哪来的二十多年太平日子。可惜……”

    萧子虞不愿对萧子期明言,但后者心中门清,可惜,可惜什么,可惜高高在上的皇帝老儿和朝堂诸公,心思各异,一个想着巩固皇权,一个拼命发展自家势力,所有决定皆从自身利益出发,没一个想着边防之困,中原的将来。

    她不相信,晋室和朝堂没有聪明人,相反他们都太聪明了,聪明到明明意识到危机所在,仍旧置之不理。反正雁门关陷落,戎族入侵,梁州首当其冲,泸川萧氏根基一绝,世家除名,钉耻辱架上成千古罪人。萧氏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他们或谈判晋绥,或重拾江山光复旧土,还能博个青史留名,锅别人背,利自己得,何乐而不为。

    至于死去的百姓,沦陷的梁州,谁关心?

    二一推作五,数篇花团锦簇的骈文痛诉萧氏无能,引戎族入关,累及梁州百姓,在留下几滴鳄鱼泪,描绘自己的有心无力,悲恸惋惜,也就过去了。

    什么叫有恃无恐,什么叫厚颜无耻,萧子期算领教到。若非放不下梁州的百姓,她真想建议长姐搬家的了,雁门谁爱守谁守,凭什么他们萧氏要帮那帮蚊蝇鼠蟑擦屁股,擦屁股不说,还遭人诋毁,各种忌惮防备。

    定西军萧姓人为何被清退,定西军与泸川萧氏为什么渐行渐远,真当所有人都是傻子。用人又防人,没一点为君的气度,难怪大晋朝每况愈下,再这样下去……

    萧子期心中百转回肠,她作为一个曾经的现代人、企业家,多年唯物主义教育下来,对所谓的王朝、君主并无敬畏之心,干得好挺,干不好下来。

    中华上下五千年,几十个朝代,数不清的帝皇,哪有什么千秋万代,江山永固。气数尽了,就该改朝换代了。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王朝末年,遭殃的还是普遍百姓。萧子期越想越觉得如今的晋朝很危险,天灾连连,内忧外患,偏人心不齐,皇室与世家对立,赤果果的亡国之像。

    她望着眼前长身而立的萧子虞,到时候他们萧氏又该何去何从呢,忠于晋室,亦或……忠于人民?

    山雨欲来风满楼。

    萧子虞经略梁州近十年,梁州内外部,上至中州朝堂下至漠北草原皆有渠道,掌握的信息较萧子期完全有过之而无不及,萧子期能想到的,她自然也能想到。

    不过萧子虞长姐心态,不愿这些糟心事牵扯到自家姐妹,她老母鸡似的护着她们,在纷乱中撑起一片净土,希望两个妹妹能安心长大,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在萧家,有一个人牺牲,就够了。

    想到这,萧子虞又操心起来。

    “子期,你不想说的我不问,但如果有人伤到你,无论天涯海角,萧氏绝不会放过他。”

    萧子虞双目冷光一闪,上次归家,萧子期全身气血尽散,完全是弥留濒亡之像,偏偏躺了三月又慢慢恢复了,还因祸得福晋升成了宗师。

    十五岁的宗师,萧子虞现下想来都心中骇然,这事她谁也没告诉,对外统一口径,萧子期受伤,逼不得已接受灌功,灌功后升为易髓。

    灌功是一种极其霸道的禁法,由同武源同劲之人,将气血强灌入受功者体内,灌功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受功者承受不住爆体而亡,二种灌功成,受功者潜力耗尽,终身受困于现有武境。

    银翘将萧子期送回广水时,萧子期岌岌可危,命悬一线,如此情况下,接受灌功,没人会怀疑。

    萧子虞对姊妹的心日月可鉴,她损耗真劲不惜代价对萧子期灌功,完全合情合理。

    萧子期的宗师来的骇然,除了萧子虞没人知道她是宗师,下等武骨无缘宗师乃武学共识,萧子期打破武道常识,绝对有大隐秘,大隐密意味着大机缘。

    在萧豫章闭关的紧要时刻,萧氏尚无余力保住萧子期,所以必须守口如瓶。

    萧子虞通透,提前找好地点隔绝众人,抹去一切痕迹,模糊过去。这事她打算烂在肚子里,怕萧子期年轻不知轻重,还叮嘱过好几次。

    不过她观三妹心性成熟,出去一趟更是沉稳不少,对她还算放心。至于害的萧子期气血尽散差点丧命的人,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萧子期本人绝口不提,她也能挖出来,萧家人岂是一般人可动的。

    萧子虞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眸中冷光又深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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