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县的天变了。

    一夜之间,神秘高手突袭张府,张府高阶武者尽灭,全家被杀,财物一扫而空。火光冲天,女眷凄厉的惨叫声响了整整一夜。天明,附近居民推开张府大门,一院子尸体,偌大张府再无一个活口。

    神奇的是,张府灭后,城里原本枯竭的水井慢慢蓄水。各种流言甚嚣尘上,百姓都说张府为富不仁造孽太多,压了掖县风水,不然为啥他家一倒,水井就咕噜噜出水了呢。

    流言深入人心,有百姓专门跑去张府吐口水,对灭门的神秘人更是赞誉有加。翌日,掖县风雷大作,久违下起雷阵雨,虽然不大,但是半年以来唯一一场雨。无数人冲入雨中,大哭起来。原本高调的赤眉教众却突然低调起来,仿佛销声匿迹。

    三天后,有人在取水途中突然倒地,开始发热咳血,不过半天便丢了性命。掖县死的人太多,众人多已麻木,家人草草哭了一场,即让死者入土为安。

    有了第一个很快有了第二个,掖县好似被下了诅咒,一夕之间,不停有人死去,都是发热咳血,最快的从发病到离世不过一个时辰,最先死的是逃难的难民,他们聚集而居,一病就是一窝,一条街一条街的死。居民也开始染病,一人生病,全家俱丧。

    疫病蔓延速度惊人,甚至到了匪夷所思地步,莫名其妙染病,稀里糊涂做鬼。开始还有人收尸,直到收尸的衙役相继病倒,再也没人敢踏进染病的区域。

    满城白幡,漫天黄纸。掖县陷入前所未有的绝望。没生病的人往城外跑,跑到半途才发现路断了。几天前暴雨,导致山体滑坡,掖县通往外界的路被山石拦截,虚弱的众人根本不可能翻过连绵山石跑到外面。

    掖县成了孤城。

    瘟疫蔓延的第七天,赤眉童子出现了。赤眉教派发的药包可以延缓发病,这一消息仿佛被插上翅膀,瞬间传遍整个掖县。赤眉教本就在此地耕耘多时,时不时给贫苦百姓发粮发药,信教者不计其数,群众基础很是牢靠。此信一出,立马俘获无数百姓。

    信教活命,不信者丧。

    赤眉童子当街给奄奄一息的染疫者灌下一碗符水,不出片刻他面色红润站了起来,活脱脱神迹。

    此招一出,活着的掖县百姓纷纷哭喊着加入赤眉教。赤眉教整合教众,攻陷原有大户,分粮分财,得了好处众人更加死心塌地。

    俞县令失踪,其他官府中人要么染病死了,要么装将头埋在沙子里装鸵鸟,没一个出来担事的,赤眉教顺理成章接管掖县。

    接管后第一件事便是筹备祭佛大典,全城百姓必须参加,不参加的视其藐视佛祖。有读书人不从,被愤怒教众破门而入,其妻不堪受辱上吊自尽,他自己也疯了,留下一对儿女,没出几日染上疫病,一家人就这么走了。

    疫病初始,萧子期便意识到不对劲,无奈病情发展速度太快,赤眉教动作迅猛,在众人最绝望的时候收买人心,她根本无力阻拦。

    她不通药理,但也知道哪有什么神药,赤眉教能拿出解药唯一可能,病是他们弄的。

    萧子期跑遍全城,终于找到疫病起源,老掌柜投井的水井,水井周围难民是第一批染病的,然后蔓延全城。现在想来,老掌柜投井十分蹊跷,既然要死为何要跋涉十里地从城南跑到城东投井,死在哪里不是死。

    萧子期仔细搜索栈,在老掌柜房间发现地下室,墙上的弥勒像所用染料含致-幻成分,地上散落粉末也被她带了出来,可惜温如相不在,不然还能搞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

    “萧公子,咱们赶紧撤啊。”冯泽满头大汗跑进来,身着赤衣,挂着铭牌,红底黑纹,隐约是花瓣的形状。

    “赤眉教明日子时举行祭佛大典,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

    萧子期翻了翻他胸前铭牌,打趣道:“你都入教了,怕什么。”冯泽急得跳脚:“您是不知道,十年前赤眉教搞过一次祭佛大典,在西南偏城,因为地方过于偏僻,消息一年后才传了出来,全城人都消失了。”

    萧子期拧眉:“消失?”

    冯泽连比带划:“就是消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一城的人全消失了。”

    “官府没追究?”萧子期不解道,一城的人消失怎么可能瞒得住上面,且不提他们的亲朋好友,光朝廷那关也过不去。

    冯泽神色晦暗:“所有说水深啊,恩公咱们赶紧撤吧。”

    若非他势单力薄,自己跑不掉,这家伙早跑了。赤眉神秘,久不现世,只要出世就是大事,这帮邪教别的不说,惯会煽动人心,被忽悠的百姓悍不畏死,一个两个死心塌地为教献身,夫予妻死,母予子亡,尘世凄苦,早登极乐。

    如今掖县的完全是赤眉教的天下,家家供佛,户户放灯,盘踞掖县的大户被赤眉灭门,粮食财货分给百姓,水井免费供水,疫病被压制,之前凄惨的掖县竟呈现出几分畸形的繁荣。

    时光飞逝,很快到了十五满月,祭佛大典。

    萧子期也终于找到曼陀罗的线索,曼陀罗就是尸腐花。她望着脚边五花大绑的赤眉童子,后者不停挣扎,怨毒的眼神死死盯着萧子期,仿佛要牢牢记住她的模样。

    一旁的冯泽冷汗涔涔,萧子期出门一趟,回来就绑了赤眉教在掖县最高领导赤眉童子。如今掖县赤眉教众至少十万,一旦消息走漏,他们绝对会被狂热的教众撕得粉碎,死无葬身之地。

    赤眉童子不过一介武师,可他身后是十万掖县百姓啊。

    冯泽吓得脸都白了,他跟萧子期一条绳上蚂蚱,萧子期死了,他一个同伙安有命在。

    “恩……公,咱们要不把他放了吧,晚上就是祭佛大典,到时候万一发现他不在。”

    冯泽也算见过风浪,但他三十三年人生中着实没见人主动找死啊,萧子期武功在高,又能干翻全城百姓,十万教众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她。

    “现在放了我,我可以不追究。”赤眉童子一开口,居然是成年人的嗓音。萧子期勾了勾唇角,没说话。赤眉童子见她不为所动,心一沉,主动加码道:“我让你们出城。”

    赤眉教掌控掖县,张府之事自有耳目,萧子期武功高强,极有可能是过路高人,祭佛大典在即,没必要徒惹是非。

    “我要曼陀罗。”

    萧子期话音刚落,赤眉童子狂笑起来,惨白脸上唇色殷红,一笑脂粉簌簌往下掉,说不出的恶心。他盯着萧子期,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曼陀罗不可能。”他眼珠一转,没把话说死,“如果运气好的话,我可以送阁下一株上品尸腐花。”

    赤眉童子觉得自己已经拿出最大诚意,眼前人既然知道曼陀罗定是知情之人,敢在祭佛大典截胡曼陀罗,极有可能是与他身后势力相近的小辈,这种初出茅庐的世家子,狂妄自大不知轻重,真撕破脸反而不美。

    送一株上品尸腐花,对方没白跑一趟,还得寸进尺,那就是给脸不要脸了。曼陀罗乃赤眉教最高机密,他亦是承接献祭之事后,才从教宗口中获知。赤眉童子完全没料到萧子期什么都不知道,连曼陀罗是尸腐花都是从他嘴里套出来的。只能说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萧子期还没说话,赤眉童子脸一沉,他觉得自己话说到这份上了,对方该知足了,那株上品可是他留给自己的。

    “阁下误了时辰,耽误我教大事,届时怪罪下来。”赤眉童子威胁道。

    既然要装索性装到底,萧子期得寸进尺道:“一株不够。”

    纳尼!赤眉童子顿时感觉哔了狗,心中狂骂萧子期不是人!他们赤眉教在掖县耕耘良久,扮鬼又抓鬼,把戏耍了一套又一套,好不容易将百姓装套子里,心甘情愿献祭,萧子期一个外人什么都没做,上下嘴皮一盆就要谋夺胜利果实,凭什么!

    赤眉童子咬碎后槽牙,“最多一株。掖县教初成,死忠教众密度不够,我不能保证成品。”

    萧子期欧了一声,显然不满意。

    赤眉童子怕对方不懂,主动解释道:“根据以往经验,十万教众最多产生三株曼陀罗,但这是我教耕耘近十年,死忠教众十占七八的最佳状态。掖县达不到,所以一株上品是在下最大的诚意。”

    萧子期挑眉:“忠诚度不够可以往后拖,我等得起。”

    我等不起!赤眉童子心中骂娘,又要稳住萧子期,五官都愁扭曲了。

    冯泽看两人你来我往讨价还价,彻底晕了。萧子期跟赤眉教是一伙的?全城献祭孕育曼陀罗,如此惨绝人寰的事,从两人嘴里说出来怎么跟菜市场买白菜一样,他瞅瞅赤眉童子,又瞄了瞄萧子期,悄悄往门口移了移。

    赤眉童子耐心解释,萧子期翻来覆去就一句,一株不够。最终,他妥协了。

    金乌西沉,残阳如血。赤眉教推平掖县西北角所有房屋,造出一个硕大的广场,广场正中高台耸立,地下站满乌泱泱百姓,目测至少有十万人。十万人广场,无一丝声响。

    所有人握着铭牌,目光虔诚望向高台,那种无声的狂热,让冯泽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他跟着赤眉童子登上高台。出场刹那,底下响起响彻云霄的欢呼声。

    “赤眉临世,普渡慈航,曼陀花开,极乐永生!”

    音浪一浪高过一浪,十万人灼热目光落在赤眉童子身上,冯泽神情恍惚,脑中只剩下一个词“造神”。

    高台下,教众已经开始分符水了。赤眉教等级森严,只有最核心的教众才会被赤眉童子赐下无根水,饮下无根水,铭牌上的花瓣会从三瓣变成四瓣,成为赤眉教骨干,相应待遇也会提高。所以祭佛大典,无人缺席。

    冯泽双腿开始打颤,因为有人给他递上无根水,高台人不多,全是死忠分子,众人虎视眈眈目光下,他只能一饮而尽,喝完后面如土色,心沉到谷底,完了,全完了,他也成了祭品的一部分。

    赐水完毕,接下来是礼佛,所有人都要划破手腕将血滴在桶里,在由人将血倒在弥勒佛像上。步骤有条不紊进行着,冲天血气直冲云霄,苍穹之上皎月好似染上血色,发着幽幽红光。

    浴血完毕,原本洁白的弥勒佛像彻底变成血红色,慈祥面容变得狰狞诡橘,无数银白的线丝从众人身上飞出,汇聚在半空中,形成一个硕大的银色蚕茧。

    此时,西北角某处,温如相一袭红衣,负手而立。他唇角扬起,不知想到什么,显得十分高兴。于不通存心奉承,“恭贺魁主。”

    “恭贺什么?”

    于不通一噎,硬着头皮答道:“赤眉教苦心孤诣,魁主不过略施小计就将曼陀罗手到擒来。”

    温如相似笑非笑:“你觉得我需要那朵花。”

    于不通噗通一声跪下,“属下妄自揣度魁主,罪该万死。”

    温如相扔掉手中画卷,“没意思。”于不通生怕惹事上身,一声都不敢吭。他不说话,温如相也没放过他。

    “我高兴吗?”

    于不通心中打鼓,高兴还是不高兴,简直送命题。他抬眸,小心翼翼瞄一眼温如相,战战兢兢答道:“高兴?”

    “高兴什么?”

    于不通实在搞不懂温如相脑回路,说他倾向萧子期,又让人家虎口夺食,赤眉教本身不算什么,可此情此景搁十万人中取走别人的战利品,休说萧子期,温如相亲自上都搞得不定。

    可如果温如相没这个意思,又何必提出要曼陀罗条件。戏耍?于不通想不明白,当然他也不想弄明白。温如相就是一个阴晴不定的神经病。

    此时,广场上又发生变化,半空中的蚕茧越聚越大,遮天蔽月,银白线丝涌出后,众人仿佛瞬间失去生机,成片成片倒下,很快硕大广场上,只剩下高台上的数十人。

    蚕茧开始变得透明,隐约可见其中花瓣的形状。又等了片刻,蚕蛹还是透明状,颜色越来越淡,就是不破茧。终于,高台上一人忍不住了,他带着斗笠,看不清样貌,一开口就是赤眉童子的俗名。

    “周涛,蚕茧已成,圣花为何还不出现。”

    赤眉童子歪头,微微一笑:“可能力度不够?”

    男子骤然变色,厉声呵道:“你不是周涛,你是谁?”高台众人顿时将赤眉童子围起来。既已识破,萧子期索性恢复原貌。

    高台上的赤眉童子竟是萧子期,赤眉教给全县百姓投毒,以人身养蛊,银色线头就是赤眉教寄存在众人身上的蛊虫,蛊成之日辅以特殊药物,用十万人生命孕育极品尸腐花—曼陀罗。

    今时今日,如果萧子期不出手,掖县十万百姓全部要死。牺牲十万人生命孕育的花,白送她都不要!

    远处,温如相脸色一沉,显然也没料到萧子期如此选择。梁州百姓命是命,掖县百姓命也是命,可梁州关乎泸川萧氏,掖县却与萧子期全无干系。在道貌岸然的世家子涉及核心利益时,也只会偏心自己家族,这是世家的天性。

    温如相条件很简单,半柱香前他都十分笃定,萧子期会选择成全自己。当蚕茧初成时,这种想法更是达到巅峰。是的,温如相根本不在乎西北边防,更不在乎什么家国天下,戎族入侵、梁州沦陷与他何干!

    曼陀罗之约,不过是场戏,一场揭穿萧子期虚伪面孔的戏。

    但如今……

    高台上,萧子期与赤眉教的核心骨干战在一起,从她选择换药开始,她就放弃了曼陀罗。赤眉教骨干武力不高,唯一算得上威胁的只有最先开口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已是宗师,可他遇到带外挂的位面之子萧子期。论真劲量,初入宗师的萧子期可以压着男子打,但男子经验丰富,各种手段层出不穷。萧子期一时间拿不下他。

    男子越战越惊,大晋宗师皆有名有姓,小势力压根培养不出宗师,萧子期出生大势力,还敢搅黄赤眉教的好事,简直悬崖上翻跟头-找死。男子边战边退,他干不掉萧子期,萧子期短时间也奈何不了他。曼陀罗已经黄了,只要他将消息传出去,萧子期必死无疑。既然如此,何必多做纠缠。

    男子存心要跑,萧子期处理掉围攻教众,一眨眼男子已然跃出数百米。她刚想追,西南方猛然射来一道银芒,速度太快,眨眼间便捅穿男子身体,将他牢牢钉在高台之上。

    温如相踏月而来,也不见他有何动作,男子身体便飞了起来,哐当一声砸在萧子期脚边。

    温如相摇着纸扇,笑眯眯招呼道:“萧兄,别来无恙。”

    一位宗师被温如相像扔垃圾一样扔过来,萧子期心一沉,她到底低估妖党魁主的实力。

    男子逃跑失败,自知难逃一死,冷然道:“陇西李氏不会放过你们的。”

    萧子期一愣,大晋世家之首陇西李氏,赤眉教是陇西李的势力,那曼陀罗!萧子期猛然抬首,温如相笑的“阳光灿烂”。

    “陇西李氏的八荒六合功劲力霸道,号称同阶无敌,可惜啊。”温如相啧啧道,语气很是遗憾:“容易异化,一不小心把人练成神志不清的嗜血怪物,李氏为了抵御异化,翻遍典籍穷极数代人,才找到一种暂时克制的方法-服用往生丹,曼陀罗是往生丹的主药。”

    “萧兄这一手可将陇西李氏得罪的够呛,以后日子可不好过了哦。”

    “泸川萧氏!”陇西李氏的宗师咬牙切齿道,陇李霸道,位天下世家之首,除了晋室皇族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中原世家皆知曼陀罗是陇李的命根子,无人敢碰,偏萧子期拔了虎须。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萧子期只是完成温如相的条件,糊里糊涂得罪天下最大的世家。萧子期心一横,得罪又怎样,以千万人活自家人之命,这种世家活着浪费粮食,搅黄了更好。不过,这人留不得了。

    萧子期一拳轰向男子心口,他头一歪,当即毙命。温如相勾了勾唇角,倒没说什么。曼陀罗一黄,陇西李与泸川萧梁子已结,他与萧子期约定作废,左右都是赢家。

    “温魁主,这就走了。”萧子期拦住温如相,后者摊手,一脸无辜:“不然呢?”

    萧子期指着半空中逐渐消失的蚕茧,没有众人的血气支撑,暴露在空气中的蛊虫正在急速消失,不过一炷香,便会消弭殆尽。

    “花不要了。”

    温如相扭头凝视萧子期,眸色转深:“哪来的花?”

    咻!温如相身侧画卷腾空而起,在夜幕中栩栩展开。萧子期脚尖轻点,骤然跃起,刷刷刷!萧子期以剑作笔,笔走龙蛇,肆意挥洒,寥寥数笔,蚕茧中花状竟被她原封不动印上画卷,连花瓣伸展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古人未见素描,这一手恍若神迹。

    卷轴急射而来,温如相一挥袖,握在手上,凝神一看,画中曼陀罗栩栩如生,立体的仿佛要从画卷中跃出一样。他眯起了眼。

    “黄泉路,曼陀花,不问来世问今生。温魁主,可还满意。”

    十万人聚集的广场,只听见萧子期清朗的嗓音。乌云散去,皎洁的月光洒在她身上,平平无奇的样貌,明亮双眸却好似装下了星辰大海。她像一把利剑,荡平世间阴霾,照亮了这方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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