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迟雪倒是没觉得皇帝是吃饱了没事干将他召进京, 就为了给他自己陪葬。
非要说,京城的贵人多了去了,哪个不比他强?真想找个身份贵重的人陪葬, 京中贵女多的是, 轮不上他一个男子,何必花费那么多功夫,将他推上这个位置。
这话多半是皇帝说来误导九千岁的,又或者是九千岁为了将锅甩给皇帝,所以刻意曲解误传。
但,原本不这么想,现在也并非这么想,未来就不会这么干吗?
不见得。
尤其是, 如果皇帝真的能活很久的话。
指尖在桌上轻轻敲动, 发出些许不疾不徐、有规律的声响。
松烟香的味道弥漫着室内, 崔迟雪闭目, 静静嗅闻, 仿佛自己还在江南家中的书房,熟悉的味道,熟悉的环境, 令他逐渐静下心来。
“在想怎么脱困吗?”突如其来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崔迟雪心头一跳,眼睛下意识睁开, 方才安静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右手下意识收拢进了衣袖里, 当触及到某物时, 冰凉的触感令他心头稍安。
“谁?”
冷冽的声音带着一分警惕。
崔迟雪站在原地没动, 视线却随着方才大致听见的方向望去, 室内被烛火照得明亮, 视线扫过之处皆踪影,那就在视线看不到的地方。
正当他考虑要不要往前走时,重物在空中移动的声音传来。
一道人影自黑暗的房梁角落上几步跳下来,分明见到他踩了东西,然而直到落在地上,崔迟雪都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这人会武,崔迟雪心中分析着对方的信息。
待看清他的模样,崔迟雪微微睁大了眼睛。
“……是你?”
语气有些诧异问:“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谢拂恢复本来的容貌,虽穿着一身小太监的衣裳,却也能轻易被崔迟雪认出。
但是崔迟雪有些不敢相信,这里可不是宫外,而是守卫森严的皇宫,想要偷溜进宫,几乎不可能。
可这人却能在短时间内出现在宫中,若非容貌一样,对方显然也认得他,崔迟雪都有些无法将对方与因为又饿又冷倒在地上的乞丐模样联系在一起。
这么一想,崔迟雪心中的好奇怀疑和警惕不减反增。
谢拂低头看了这一身衣服,“是费了点功夫,但那不重要。”
“我说过,会报答你,崔公子。”
他看向崔迟雪的目光显得格外认真,不似玩笑作伪。
崔迟雪挑眉,他稍稍安心,却又没有真的安心,只是从对方这话里判断出来,谢拂不会对他做什么。
面上神情稍松,袖中的手却始终没有离开冰凉的匕首。
然而崔迟雪却并不想知道这人究竟要怎么报答他,反而更对他怎么入宫的感兴趣,难道……真的做了太监?
他的视线不经意自谢拂身下扫了一眼,看似随意,可谢拂也并非毫无感觉。
他眯了眯眼,微微抿唇,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却没解释什么。
崔迟雪轻咳两声,被谢拂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得微微移开视线。
见状谢拂才终于开口。
“初初入京时,听闻宫中传来的封后消息,我便十分意外。”
“公子看上去并非是会心甘情愿入宫受人辖制之人,便知道你是遇上了麻烦。”
这人上回见面还一口一个崔公子,如今确实随意许多,虽也称公子,可你我二字也说得十分随意。
崔迟雪重新抬头看着谢拂,忽而笑了一声,在身后的椅子上缓缓坐下,悠哉悠哉抖了一下身上的锦衣华服。
“你怎会这么想,我本无名无份,如今能有皇后这个位置,难道不是意外之喜吗?”
谢拂歪头看他,语气疑惑,“那公子为何深夜未眠,难道不是因为得知那皇帝对你用心不纯?”
崔迟雪眸光微动,看向谢拂的目光倒是越来越好奇,“你到底是哪里得来的消息?”
看来这人的来历并非他说的那般简单,至少崔迟雪可没见过一个普通的寒门士子能够随随便便溜进皇宫,还能知道这些隐秘消息的,这让他怀疑自己身边是不是有人泄露消息。
可想到这人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房中,便觉得未必是有人泄露,也有可能是谢拂自己亲自偷听。
“这就不便说与公子听了,毕竟,谁还没个吃饭的本事不是?”谢拂同样坐下,不过他挑了个距离崔迟雪较近的位置,崔迟雪身后退无可退,感到一股紧迫感。
“崔公子不必紧张,我不过是想要报答你。”谢拂道。
崔迟雪也不绕圈子,直接问:“你打算如何报答我?”
谢拂单手撑着下巴,“我想过了,公子现在在宫中举步维艰,不过是因为宫中有个只手遮天的人,只要这个人没了,公子不就安全了吗?”
崔迟雪这回是真意外了,“你想杀九千岁?”
谢拂却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不可以吗?”
这不是不可以,而是痴心妄想。
崔迟雪万万没想到,这人竟想的是这样一个荒唐的法子,真当九千岁身边的人都是摆设吗?
他盯着谢拂半晌,似乎想确定他到底是脑子有问题还单纯缺心眼。
“我知道你能一个人潜入皇宫,必定有自己的本事,可九千岁也不是吃素的,他身边有数十名高手保护,除非派大军,或者找个武功力压群雄的人,否则想要捉拿他,就是痴心妄想。”
崔迟雪出身世家,并非没有底蕴,有整个崔家为他做保障,他想要解决九千岁,也要谋定而后动,哪有像这人这般说的,仿佛杀个朝廷人人忌惮的九千岁就跟吃饭喝水似的。
九千岁得罪了那么多人,他们就不想杀他吗?想杀他的人那么多,但又有谁真正成功了吗?
没有,一个都没有,甚至连伤到对方都几乎很少。
谢拂像是没想到崔迟雪会这么说,他微微沉思道:“可我若是真有办法呢?”
他看着崔迟雪,认真问:“你想不想我杀他?”
崔迟雪指尖微颤,目光低垂,掩住那一丝微漾的神色。
如果是之前,崔迟雪当然会想也不想便答,“想。”
在他的计划里,九千岁便是要解决的一个祸根,唯有祸根被铲除,他才能安心收揽权利,收拾朝堂。
可现在……
想想听到的皇帝能被治愈的消息,若是没了九千岁,那最有可能得利可不是他,而是皇帝。
以他认识的皇帝来看,对方被挟制多年,一朝得权,未必会放手。
届时,他又该如何?
“想。”
沉思半晌,最终他却依旧给出了这么个答案。
“我想他死。”他语气平静,仿佛不是在咒人去死。
崔迟雪想要九千岁死,不为权不为利,仅仅为他手下的冤魂,以及之后还会受害的冤魂。
“但你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解决他,是我的目标,不必让你辛苦赔上性命去办。”他不知道这人到底会怎么杀九千岁,但他知道想杀九千岁,一定会付出极大代价,或者承受许多危险。
谢拂眸光微动。
“可我想报答你。”
他坐在灯下,静静看着崔迟雪,灯光轻轻打在他身上,在屋中投下一片阴影,眸光晦暗不明,明明没开口,目光却似乎在轻声低语。
崔迟雪被那目光看得指尖颤了颤。
之前他便觉得这人长得好,如今看来,竟是觉得比第一次见面更吸引人。
就这么一张脸,到底是怎么悄无声息混入皇宫的?
看一眼便会记住的脸,竟然没人发现?
崔迟雪眼眸微垂,“报答有的是机会,不如好好保护好自己,等我真正需要你的时候。”
“可我觉得你不需要我。”谢拂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失落。
崔迟雪有些头疼,从没见过自己这么头疼的恩人,别人想要报恩,他竟然还把人拦着。
不过他是真的觉得,谢拂杀不了九千岁,去了不过是白白送死。
千岁宫里的人又不是摆设,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乱拳也能打死老师傅,谢拂一进去,就能被射成筛子。
“我没有别的报答你的方式,只能这么做,你等我的消息。”
谢拂说完,便飞快跳窗离开,而屋外竟没一个人发现。
崔迟雪出去时,才发现窗口那边的太监被迷晕了。
他让人将他们叫醒,被迷晕的太监想起自己晕倒,顿时胆战心惊,生怕出了什么事。
几人跪在地上向崔迟雪磕头苦苦请求。
“殿下!殿下饶命!奴才不是故意晕倒的!”
崔迟雪见他们诚惶诚恐的模样不由皱眉。
也不知这宫中的宫人是怎么生存的,能被派到来伺候他的宫人,基本没什么权势地位,也没有靠山,生死都掌握在崔迟雪手中。
他这个皇后别的权力没有,但是想要处置几个没靠山的宫人,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下去领罚,今日之事,我不希望再有下次。”
几个太监痛哭流涕地磕头感谢。
崔迟雪不再看,转身回了屋。
他还在想刚才见到的那人,和对方说的话。
他叫来银铃,“你派一个人,偷偷关注着千岁宫那边的消息,有什么动静,立马告诉我。”
银铃郑重答应:“是!”
崔迟雪将其他人赶出去,自个儿将殿内搜了个遍,确定这里没有再藏着任何一只虫子,才安心坐在床上。
他抬手揉了揉额头,微微皱眉的模样也带着不似凡间的仙气。
阻止那人去杀九千岁,一是因为他不信那人真能杀掉九千岁,二是因为他担心事情败露,会牵扯到自己。
他并不信谢拂,若是对方是别人派来的卧底,看似真诚,实际却想利用他来背锅,让别人转移视线,他可不好防备。
因而崔迟雪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找来找来自己的人,让对方去查一下谢拂。
世家中养暗卫的并不少,崔家自然也有,只是他不好张扬,怕被发现,便带的不多,个个都要省着用。
听说崔迟雪要查之前路上顺手搭救的人,暗卫恭敬道:“敢问公子,那人有何信息和特征?”
“他叫……”崔迟雪一时卡壳,这才恍然发现,虽然已经见过那人几次,还救过对方,对方还主动请缨为他除去一个祸患,可他却始终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围观了谢拂一整夜的行为后,013瞪大眼睛问:“宿主,您真要去杀那个九千岁啊?不是说杀了他会对自己不利吗?”
它万万没想到,谢拂会大半夜以真面目见崔迟雪,他就不担心小七会发现吗?
还有啊,到底为什么要去杀九千岁?这出尔反尔也不带这么快的!
谢拂将小太监的衣服丢掉,换上夜行衣,“去,当然要去。”
说好要去的,他可不是要做个言而有信的人。
虽然杀人这活在古代也是违法的,可他现在好歹担着个皇帝的身份,想要处置一个奴才,为国家铲除毒瘤,也是为民除害,便是律法也无法约束他。
谁让皇帝在法律上的权利大呢。
谢拂拼命给自己的行为找好了理由。
“可是宿主,你不担心小七会对你出手吗?”013不明白,宿主明明白天才说小七心狠手辣,对他也不手软。
怎么一天不到,就改主意了?
谢拂面不改色心不跳,给自己蒙上面,只留下一双眼睛在这黑夜里格外明亮。
“谢拂杀九千岁,跟皇帝有什么关系?”
013:“……”
013:“???”
它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谢拂,豆大的眼睛里都写满了两个字:奸诈!
“况且,我只说去杀人,又没说会成功。”谢拂眉眼微扬,在星光下也闪着妖艳的光芒。
013:“………………”
夜深人静时,千岁宫中传来一阵破空声,不多时,千岁宫里明里暗里的守卫便涌了出来,一道惊呼声响彻整个宫中:“来人!九千岁遇刺!追捕刺客!”
谢拂并不是随意去,随意走的,去时他还千岁宫里送了一份暂时无人知道的礼,离开时,同样带走了他想带走的东西——一处刀伤。
看着宿主对着自己手臂上的伤还露出一个浅笑,013圆滚滚的身子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它迅速想起第一个世界里,宿主为了接近沈倾,能自己打断腿,现在与那时何其相似。
原来宿主看似因为小七渐渐正常,但其实内心一直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怕,也什么都不管的疯子。
九千岁遇刺,虽然没受伤,但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算了,先是后宫戒严,接着每个宫殿挨个搜查。
其他妃嫔连反抗的胆子都不敢,只能任由那些太监在自个儿的院子里搜满意了才离开,但在他们离开后,看着自己乱成一团的院子屋子,只能跺了跺脚,暗暗“呸”了一声,骂一句走狗!
别说,他们还真希望九千岁能被杀死,那个刺杀对方的人千万别被找到,若是真遇到了,也不是不可能帮对方一把,只是可惜,他们都没碰到这种机会。
别的妃嫔那里随便搜,可到了崔迟雪这里,宫人便不好进了,并非是因为崔迟雪的皇后头衔,而是他背后的崔家,以及崔迟雪来京带的那些看不见的人。
“启禀皇后,九千岁遇刺,各宫都在搜查,还望皇后给奴才行个方便。”
崔迟雪听到九千岁遇刺,指尖微微一颤。
他从床上起身,如墨的长发垂然如瀑,他披上斗篷,打开殿门,目光淡淡扫了一眼那太监和他身后带的人。
“九千岁遇刺,却要搜本宫的宫殿,是觉得本宫派人刺杀九千岁?”
那太监脸色不太好,但对着崔迟雪也不敢太过放肆,勉强笑笑,“皇后说笑了,奴才万不敢有那种想法,不过是担心有贼人冲撞了皇后,想要为皇后的安全着想。”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好在有了个名头遮掩,崔迟雪微并未再阻拦,任由他们进去搜查。
只是对崔迟雪可不能用对其他妃嫔的办法,众人小心地搜查着,并没有翻动屋中的东西。
两盏茶后,前去搜查的人回来了,“公公,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崔迟雪冷眼看他,“现在,可以走了吗?”
领头的总管太监赔笑道:“多谢皇后体恤,奴才这就告退。”
崔迟雪看着他带着人浩浩荡荡离开,见众人虽紧张着急,却并没有天塌下来的那般惶恐不安,便知刺杀失败,九千岁没死。
崔迟雪回屋,空荡荡的宫殿只有他一个人。
他不自觉摩挲着指腹,心中却在想着那人。
想他有没有受伤,想他现在躲在哪儿,会不会有事……
殿外火光冲天,谢拂被宫人敲响殿门,“陛下,有人来搜查,请陛下开门!”
谢拂穿着一身寝衣披散着头发,走路缓慢,还时不时咳嗽两声,苍白的脸色是遮都遮不住的孱弱。
他打开门,看着来势汹汹的侍卫,意外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宫人忙解释道:“九千岁遇刺,各位大人在搜查刺客。”
“搜查刺客却搜查到朕这儿来,看来朕这个皇帝确实没什么分量。”
他轻笑一声,随意让开,摆摆手道:“查吧查吧,查完好赶紧走。”
他还等着休息呢。
谢拂一副全然不在乎的模样,让那些人面面相觑了一下,不过很快便真的在殿内搜查起来,最终当然只能无功而返。
离开时还向谢拂告罪,他随口一提,谢拂也随口一说,让他们滚了。
待人走后,谢拂才回屋,将自己刚才用化妆遮掩过去的伤口洗掉,稍微处理了一下。
“宿主,你不上个药吗?它很有可能会感染。”013道。
感染两个字让谢拂神色微顿,随后才道:“不会,我等别人给我上药包扎。”
013:“……”
宿主就继续搞事把,它就等着看他之后怎么翻车。
当它没想明白他为什么要换个身份继续接近小七吗?
不就是嫌皇帝的身份累赘太多,而且跟小七有矛盾吗,明明爱人就在眼前,却白天不能亲近,晚上更不能见,这人没有小七陪,压抑着压抑着,可不就变态了。
崔迟雪一直在让人打探消息。
如果有刺客被抓的消息一定要告诉他。
他当然是不希望谢拂被抓的,但是对方要是真抓了,他估计也不能救对方,毕竟想在九千岁手里救人,难度可不小。
便只能尽可能帮助对方不被抓到。
然而一连两天,宫中都在戒严,且不断搜查着刺客的行踪,崔迟雪便知道,那人没被抓到。
他怀疑对方出宫了,也担心对方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着,但是藏着藏着重伤不治死都不知道在哪儿。
就在崔迟雪想派人去找时,谢拂却主动来见他了。
崔迟雪刚回内室准备休息,却见那儿已经先躺了一个人。
那人今日却不是穿着小太监的衣服,而是宫女的。
青色的宫装,是最下等的宫女。
但穿在这人身上,竟有种清雅高洁之感。
可无论再怎么清雅,都不能掩饰这是宫女穿的裙子。
崔迟雪眼睛微睁,有些想笑,却忍住了。
他走上前刚想打趣两句,却见那人躺在床上脸色发白,一副失血过多的模样,
笑意被担忧取代。
崔迟雪快步走到窗边,见谢拂闭着眼睛,想了想,便自己上手查看谢拂哪里受了伤,强势又如何。
等见到手臂上草草被布缠起来的伤口时,崔迟雪只觉得自己的手臂也在痛。
他皱了皱眉,将布解开,露出可怖的伤口,见伤口连药都没上,他一时也不知这人是大胆还是硬气。
这样都能在外面躲上两天才找来?得亏他命大。
他从自己的药箱中拿出上好的金疮药,将其倒在谢拂清洗过的伤口上。
金疮药好是好,可越好的金疮药,这上药的效果就越强烈,俗称越疼。
谢拂便是被它给疼醒的,他微微睁眼看了崔迟雪一眼,迷迷糊糊道:“我虽没达成目标,没能完成答应你的事,可你也不至于为此而要我的命吧?”
崔迟雪一巴掌拍在他没受伤的手上,“伤成这样还贫嘴,可见还没吃到教训。”
谢拂随意抬眼一扫,“我都伤成这样了,还不叫教训?”
崔迟雪低头看他,忽然问:“那你还去不去刺杀?”
“当然要去。”谢拂闭着眼睛,也不忘对崔迟雪保证,“答应过你的,就不会食言。”
崔迟雪看着他,一时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气,就这人这副再怎么都不改的模样,还说吃到了教训?
但想到这人是为了帮他,便又说不出什么骂人的话。
可不得不说的是,经此一事,崔迟雪对谢拂的信任提高了不少。
这人是真的去刺杀了九千岁,宁愿躲着也没有连累他,应该不是别人派来接近他的人。
谢拂睁开眼,便看见崔迟雪有些动容的目光,眸光微动,眼睫眨了眨,垂眸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你不用……”
他沉思了片刻,最终才吐了口气低声道:“好吧,我实话告诉你,刺杀九千岁不仅仅是为了你,还因为我本就与他有仇,就算没有你,我、也是要杀他的……”
他声音越来越低,有些羞愧和不好意思,久等不到崔迟雪的声音和反应,他小心睁眼看去,“你不会生气了吧?”
崔迟雪的回答是笑着将金疮药又给他的伤口上洒了洒,笑眯眯道:“多上点药,好得快。”
谢拂:“……”
生气不至于,这人虽隐瞒了他,但他相信,这人去刺杀九千岁,多少也是真为了他,否则这人大可以换个时间,或者换个办法,用不着这么莽撞。
在千岁宫里的高手的围攻下都能逃脱,只是手上受了伤,足以看出他的本事,
崔迟雪是真的确定,这人是真的有能杀九千岁的本事。
虽然不知道他一个书生哪里学来的本领,但他说的对,人都有秘密,何况他们的关系还没到那种地步。
“你手上的伤口看着严重,但并没有伤到筋骨,伤口愈合也就好了。”
“但是在此期间,你得打消再去刺杀的念头,好好养伤,否则那不是刺杀,是去送死。”崔迟雪笑了一声道。
“我本来也没想着受伤还去杀人。”
谢拂神色有些无语,“我看着像那么蠢的人吗?”
崔迟雪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是啊。”
否则这人上次也不会那么莽撞,说去刺杀还真就去了,一点准备和策略都没有。
谢拂:“……”
“放心,我很惜命的,还没完成心愿,可舍不得死。”
崔迟雪挑眉好奇问:“你的心愿是什么?”
谢拂抬眸看了他一眼,眼中的亮光似乎格外明亮,“想知道?”
崔迟雪盯着他的神色,忽然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温和地吐出两个字:“不、想。”
爱说不说。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人最会的不是武功,而是卖关子。
刻意勾起他的兴趣,却又不说个尽兴,非要他追问。
谢拂:“……”
他看着崔迟雪转身在桌上拿了些糕点给谢拂,“伤没问题了,就带着吃的和药先走吧,我这儿可留不了你太久。”
这座宫殿里并非只有他的人,一道谢拂暴露,或者走漏了风声,后面可不好应对。
左右谢拂之前已经藏了两天,继续躲下去的问题也不大。
思及此,崔迟雪才想起问,“对了,你这两天都藏在哪儿?”
谢拂头也没抬就道:“冷宫的枯井里。”
崔迟雪:“……”
难怪,冷宫本就偏僻,枯井更是无人注意。
宫中的枯井一旦不用,都是会用巨石将井口压着,一般人也很难想到人会藏在里面,毕竟在里面难以呼吸。
崔迟雪拍了拍谢拂的肩,“下次还是换个地方藏吧,我担心你伤还没好,人就没气了。”
谢拂:“……”
“之前为何没发现,崔公子竟这般伶牙俐齿。”
崔迟雪皮笑肉不笑,“之前我也没发现,阁下竟如此武艺超群。”
谢拂:“你也没问。”
崔迟雪盯着他,目光深深,笑道:“说起来,阁下有这般武艺,究竟是如何又饿又累,竟还倒在路边的?”
谢拂:“……”
这真是个意外,但现在看起来,似乎也不像是意外,就算他说是意外,崔迟雪多半也不信。
而他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信任,会立马土崩瓦解。
这可不是他想看到的。
想了想,谢拂才道:“其实我是故意的。”
崔迟雪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静静微笑等着他继续说。
谢拂抿了抿唇,“我说我只是想搭个便车你信吗?”
崔迟雪用一种“你在说什么鬼话”的目光看着他,可见他是什么态度了。
谢拂缓缓叹息,微微垂头道:“我只是想给报答你找一个理由。”
崔迟雪挑眉,似乎来了点兴趣。
“我想报答你,不是因为你在路上顺手救我,而是因为多年前受过你的恩惠,虽是你举手之劳,却是我救命之恩。”
“但如今不比当年,我贸然上门,倒像是故意搭上来的骗子。”谢拂语气诚恳,又轻颤一笑,似乎在笑自己。
听他这么说,似乎是自己多年前曾帮过对方,但是时间太久,自己都忘了,而谢拂担心自己贸然上门说要报答像骗子,才想了这么个送上门等他救的办法。
似乎还挺有理有据,但是……
他真的帮过谢拂吗?怎么他记不起来。
又或者是他随手帮过的人太多,谢拂不过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他才不记得。
“可我觉得,我不应该忘记你的样子才对。”这张脸见过就不会忘记。
“那时还小没张开,且你并没有直接见到我。”一个慌要用更多的慌来圆,谢拂已经债多不愁,只要能把这回唬弄过去就行,至于以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崔迟雪看上去信了,并没有再追问,只是将东西塞给谢拂道:“时间不早了,你先走吧。”
谢拂并没有再强行留下,只是在窗前转头问了他一句:“近期我恐怕都不能出宫,之后晚上可以来找你吗?”
来找他?找他做什么?崔迟雪觉得这不对,虽然他这儿晚上也没别人,但这人若是总来,难免可能露出马脚。
“我可以每次都只待一会儿。”
见崔迟雪皱眉,谢拂抬了抬手臂道:“你总不能让我饿着肚子还不能换药吧?”
“就这么定了。”
说罢,屋中便再没有那人的身影。
崔迟雪等着窗外的方向,似乎不敢置信对方竟然还会自说自话,最主要的是,自说自话定了要每晚来夜探他的事。
还说饿肚子没药换,难道他刚才送的糕点和金疮药是摆设吗?
虽然糕点存不了太久,但他不信以谢拂的本事,在宫里找不到吃的。
利落地将窗户关上,往床上走时,崔迟雪脚步一顿,闭眼扶额,有些头疼。
明明见了一面,还问了那么多,怎么又忘了问对方的名字呢?
谢拂带着他的战利品回到太极殿。
013看着他的宿主夜夜探香闺,好吧并不是……并且还有继续这么探下去的趋势,一时竟也无言以对。
谢拂将糕点一块块吃了个干净,虽然已经冷了,但味道还不错。
应该是崔迟雪的人做的,他大概不会随便吃宫中做的吃食。
“宿主,您打算就这么用真面目追小七吗?等他日后知道,肯定会很生气。”
谢拂将包裹糕点的手帕揣进怀里,却没回答013的话。
他闭上眼,面上再看不见面对崔迟雪的生动,取而代之的是平淡寂然,仿佛没听见013的话一般。
“宿主,你不高兴吗?”013小心问。
谢拂面无表情地开口:“高兴,为什么不高兴?”
“我都得到他的帮助和少部分信任,眼看着就能做朋友了,为什么不高兴?”
013一时间没敢说话,实在是宿主冷着脸说自己高兴的模样,比他说自己不高兴还可怕。
它敢肯定,宿主真的不高兴。
但是为什么呢?
正如谢拂所说,他已经进步了,每晚都能与崔迟雪夜会,他有什么不高兴的?
013正想着,忽然听见谢拂的声音幽幽响起。
“你说,我白天去见他,他会给我糕点吃吗?”
白天去见?以皇帝的身份?
给糕点又是什么鬼,难道小七还能不给他吃吗?宿主白天可是皇帝,名义上还是小七的夫君,不能虐待吧?
“他不会。”谢拂却肯定道。
就算送也不是主动,不是真心实意。
糕点里有毒倒是有可能。
013:“……”
它明白了,宿主就是自己开马甲又为马甲的不公平对待而不高兴了。
即便知道两个人的区别,但作为一个人,心里还是觉得不平。
虽然但是……它很想吐槽,要是不想这样那就别用马甲接近啊,既忍不住用马甲,又不想马甲被区别对待,哪有这么好的事。
它想,就算小七同时喜欢宿主的两个身份,宿主也不会高兴吧。
这个别扭的男人。
见状,013也不想再追问,便只能看着宿主睡去,独留它满心疑惑抓心挠肝。
既想看宿主搞定小七,又想看宿主暴露自食其果,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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