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开雾散,  新雨初霁。

    进京的官道上,马蹄声哒哒响着,整齐有序,  落雁斜飞,马踏新泥,在路上留下一道道脚印。

    队伍疾行至昌柳郡外,有前锋回头禀报,  “小将军,前面有人,咱们的人过不去。”

    一匹红棕色大马上,  端坐一名轻甲少年,  雪白的甲衣穿在他身上,  与那晨间霜露一起,  将那双刀锋寒刃般的眉眼衬得更具夺人心魄之力。

    解开水囊灌了不少,有些许液体自唇边倾泻流淌至衣襟,主人却毫不在意,  举止间透着一股不属于官场朝堂的潇洒不羁。

    当酒意微微散开,方知他手中水囊中装的不是水,而是烈酒。

    北地多寒,百姓常用烈酒暖身,只是酒这样东西,多饮易醉,  即便是军中,  每个人能喝的量也有定数。

    能像少年这般,  一口气将一壶水囊的酒饮尽的,  唯有镇北大将军年仅十四的唯一嫡子。

    自一个月前来到这个世界后,  谢拂便正在整理原主的一切,  尤其是他的记忆和信息。

    只是即便是谢拂,也不知道该对原主的人生做什么改变。

    他幼年时,父亲便趁着外族南下之乱,从一个普通莽夫成为掌管当地军政事务的镇北大将军,读作大将军,写作土皇帝。

    在北地这一块,他几乎有绝对掌控权,这虽然与当年原主父亲骁勇过人,且时机把握极准有关,但京城当时的夺位之争,以及后来的幼主登基,权臣互斗也着实为他的成绩贡献了一份绝无仅有的功劳。

    时至今日,谢拂仍听过原主父亲真心感谢京城朝堂和小皇帝的话,只是这些话要是被那些被感谢的人听到了,恐怕会在心里吐血三升,再咒个镇北大将军谢成祖宗十八代。

    ……如果他们找得到谢成祖宗十八代的话。

    原主出生时,原主父亲刚刚打赢与外族的战争,并受朝廷册封成为掌管北地的大将军。

    为此,谢成一直将这个儿子认为是命中福星,颇为看重。

    即便后来纳了几房妾室,妾室也生有子嗣,仅有一子的原主母亲的正室地位也一直稳稳当当。

    夫妻俩对原主都很疼爱,只是疼爱的方式不同。

    谢夫人关心原主的生活,在生活上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爱子之心天地可鉴。

    而谢成望子成龙,从原主幼时便严格要求,亲自带在身边培养,请名师,授文武,和谢成这个不通文墨的泥腿子不同,原主在精心培养下,是真正的文武双全。

    而原主也不负所望,不仅拥有一颗勃勃的野心,还有能配得上这颗野心的实力。

    大殷建国三百余年,历经十多位皇帝,也走完了百废待兴,安居乐业,繁荣盛世,以及衰败腐朽等过程,如今已经走到了朝代末路,看似繁花锦簇,实则腐朽不堪,

    乱世出英雄,在各种势力经过多年的斗争下,原主凭借着九分的实力和运气成为那斗争后剩下来的唯一旭日。

    谢成自知自己不如儿子优秀又年轻,心甘情愿退让一步,让原主登基做新朝的开国之君,其爱子之心不比原主的母亲少。

    而原主在登基后,功臣封赏结束,便下了一道圣旨,赐死前朝明相,萧氏明月,萧令月。

    作为前朝后期权倾朝野的忠实保皇党,萧令月之死,也象征着新旧朝代的交替,旧朝势力彻底瓦解,由周太/祖建立的新朝冉冉升起。

    在后世的历史教材中,总少不了这一段知识点,被用在各种试卷中,成为一个几乎极少人会出错的考点。

    后世教材中,短短的几段字,几句话,却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实。

    而仅仅在历史书中留下只言片语的萧令月,在真正的历史长河中,却是一位也掀起风云的厉害人物。

    他出身历史悠久的濉河萧氏,萧氏几经起落,便是改朝换代,也没有断绝传承和血脉。在大殷,更是出过不少名相后妃重臣,是名副其实的大世家。

    萧令月更是萧家精心培养出来的灵玉锦绣,是萧家一代代表,幼时便传出天才之名,十余岁便步入朝堂,展现出的才能在同龄人中一骑绝尘。

    到后来,便是比他年长之人,都无法轻视他。

    萧家以一族之力培养出来的明月,以倾盖天下之光,将整个大殷笼罩其中。

    然而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治疗天下更是难上加难。

    想要将一个千疮百孔,积重难返的朝廷重新肃清,又岂是一人之力能做到的。

    萧令月纵有经天纬地之才,又怎能将一个病入膏肓的朝廷彻底治好。

    他所能做的,不过是让它多苟延残喘一些时日。

    最后的结局却不会改变。

    但萧令月做的一切也并非没有好处,至少原主借着他拖延来的时间韬光养晦,迅速成长,这才能在各方逐鹿中用更大的优势胜出。

    原主与萧令月既有少年相交之谊,又有间接相助之恩,也有各自为政的敌对,但一切都在那道赐死的圣旨下化为灰烬。

    好的坏的,是恩是仇,都尽数湮灭。

    只是在后来的许多年,原主都忘不了萧令月,他一生拥有嫡亲父母,孝悌手足,优秀臣子,爱妻美妾,麒麟子女。

    作为开国之君,他也做出丰功伟绩,后世的历史书中所占用篇幅何止几页,各种影视作品也总有他的身影。

    不可谓不成功。

    但在往后余生中,他却再也没有遇到过如萧令月那般令他惊艳,更令他遗憾之人。

    因此这个世界有些奇怪。

    这个世界原本不应该有任务,毕竟在这段历史中,原主和萧令月本也算不上谁对谁错,不过是历史的必然性。

    但原主却主动要求想要重来一回,他的人生已经圆满,并没有想重活一回的愿望,但他希望再给萧令月一次机会。

    想在这周目中,满足萧令月一个愿望。

    这个愿望被委托给了谢拂。

    谢拂也不知道,对于原主来说,萧令月的灵魂换了一个人还有没有意义,但转念一想,和一周目中的萧令月经历同样的事,拥有同样的性情,萧令月拥有的,失去的,他都一样,谁又说他不是萧令月呢?

    而原主想要的,大约也是那段历史中的“萧令月”,而非是那看不见摸不着还辨不清的灵魂。

    谢拂思绪转瞬即过,“不必惊扰,放慢速度,前方就要到昌柳郡城,在城中整顿后越过即可。”

    “可是……”那前锋欲言又止。

    这北地局势日渐紧张,朝中为了稳定局势,便下旨给谢拂封了个校尉,并让他进京谢恩。

    谁都知道,这次名为谢恩,实则为质,毕竟作为谢成唯一的嫡子,还是亲自抚养长大,最看重的儿子,谢拂的身份足够重要。

    有他入京,至少短时间内不用担心谢成搞事。

    上一次,原主也入京了,朝廷可以以他为质,他当然也可以趁机在京城做一些布置,积攒实力。

    双方各有自己的打算,谁能占到便宜,自然是看谁技高一筹。

    前锋知道朝廷不怀好意,于是担心小将军进京晚了会被当成把柄。

    但谢拂发话,他纵使有再多担心,也只能咽回去。

    “是,小将军,属下这就让后面的人放慢点,等那位萧使君先行。”

    那人说完便要去后面传话,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等等!”

    谢拂眸光微动,“你说前面是谁?”

    “是刚从渝南回来的萧使君。”

    谢拂如今十四岁,而萧令月应当也才十七岁,未及弱冠,却已在朝中占据一席之地,此次渝南赈灾后,更是声名鹊起。

    按理说他们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回京路上不该相遇。

    可走到京城附近,便总有一些必经之路,

    恰好,他们走到了同一遭。

    “传经下去,全速前进,不必礼让。”

    前锋一愣,当即应道:“是!”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主子这么快就改了主意,但是做将军手下的兵,就要做到令行禁止。

    而在谢拂的命令传递下去后,这一行五百人便加速驰骋,一路上泥水飞溅,管道彻底被马蹄印覆盖。

    素白的马车,四角挂着橙光灯,虽没有花纹,可观那车帘和灯罩,皆是用昂贵的锦缎和丝绢制成,车中各处皆铺着羊毛地毯,主位上更是用细软的狐裘铺了一层又一层。

    而那雪白的狐裘上,半靠着一位秀美如画的少年。

    他的眉目不如谢拂的锋利,容貌少有侵略性,却如画中诗中走出一般,观其一眼,便仿佛见了清风朗月,沁人心脾。

    只是有几分苍白和孱弱,侵蚀了容色,却又令他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气质,令人心折。

    “郎君,前方便是昌柳郡,可在此地多歇息几日。”

    侍奉的奴婢见萧令月眉目微蹙,似是不喜马车颠簸,有心宽慰。

    萧令月摆摆手,“不必久留,左右剩下的路程不多。”

    比起休息后再走,他更想尽快将路程赶完。

    “是……”

    婢女的话音未落,忽然感觉马车骤然颠簸,拉车的马猝不及防被调整方向,稍后其他人的马嘶鸣声也清晰又凌乱地传入萧令月耳中。

    另有一群马蹄声由远及近,萧令月的人躲闪不及,只得匆忙避让,而对方竟是半点停顿也没有,便越过他们,实现了反超。

    待萧令月微微皱眉稳住身形,睁开双目,看了那婢女一眼。

    后者当即心领神会,起身掀开车帘,“发生了何事?”

    “回郎君,是一名小将带着一队士兵赶道,超过了我们。”

    听得出来,那人说话语气中的不满。

    萧令月奉旨赈灾,赶路不说行人避让,但像外面那些人那么嚣张的,还真未见到过。

    他微微皱眉,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将眉心松开,正欲说罢了,却听外面有一道声音,穿过厚重布帘,带着利刃的锋芒,和旭日的朝气,也不知他如何将这两种略有违和感的气质拿捏得如此好。

    “在下赶路已久,人倦马疲,惊扰阁下事出有因,还望海涵,若是有事,日后可寻镇北大将军府,报名字即可,谢姓,单名拂。”

    言毕,萧令月便听见那马蹄声渐渐远去。

    他微微挑眉,心中将对方的行为在心中分析一通,却又觉得处处不通。

    在不打招呼的情况下,惊扰他越过队伍,实属无礼,刚刚那番言辞却又彬彬有礼。

    那他到底是守礼还是狂妄。

    而且,镇北大将军府的谢小将军,是这样张扬狂妄的一个人吗?

    “痞子无礼!”婢女不悦道。

    “就说这些当兵的都野蛮,白瞎了那好皮相!”

    他皮相很好吗?

    萧令月想了一下,随后又摇摇头,

    他轻笑一声,微微闭眼,似不在意道:“让他们加快脚程,总不能还挡着他人的道。”

    那奴婢停了指责的话,规规矩矩下去传话。

    驾车的人也分不清萧令月有没有生气,反正他们的任务就是护送萧令月回京,只要回京就好了。

    之后速度果然加快,只是从萧令月一直微蹙的眉心来看,车速加快对他的影响并不舒服。

    谢拂一路疾驰到城门口,在表明身份后得以被迎入城。

    他刚刚找了个客栈落脚,便有当地郡守派人下帖,表示愿意尽地主之谊。

    谢拂来的一路上,遇到的各个城镇的主事官,几乎都是这么过来的,对于对方的请客已经见怪不怪。

    之前他都一直拒绝,甚至并未搭理。

    只是这回,他竟没有第一时间将请帖丢掉。

    他叫来自己的手下,“去,请那位郡守帮个小忙。”

    将话吩咐下去,等对方走后,这里再次恢复成谢拂一个人。

    他不知道的是,下属们正在思考他们小将军到底为什么会改了主意,对那明显是朝堂红人的萧使君半点不客气。

    可想来想去也没想到什么个合理的理由。

    要说有仇,这二人分明从未见过,而他们将军也并非是无缘无故会改主意之人。

    做个精明的上司就是这样不好,一旦做点什么不同寻常的事,都要被下属思考各种用意和理由。

    可谁又能想到,谢拂不过是单纯想提前在萧令月面前留下个印象呢?

    无论这印象是好还是坏,只要特别就好。

    虽没见到萧令月,也没听到对方的声音,但谢拂有九成把握,萧令月就是小七。

    谢拂是中午就入了城,而萧令月则是傍晚时分才到。

    于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个情况。

    城中的驿站和客栈住满了,现在已经住不下萧令月一行人。

    而唯一还有房间的,则是谢拂所在的驿站。

    官员外出办事,赶路时基本都住驿站,也有被当地大族邀请做客的情况,但是萧令月向来不喜。

    “郎君,不如拜访郡守?”

    萧令月想了想找郡守还是住驿站,最后默许了他们去郡守府。

    只是派出去的人回来时表情也不太对。

    “秉郎君,郡守府的人说郡守外出办事,不在府上。”

    郡守不在,总该有其他人在,郡丞,官衙的人,甚至是郡守的后院中人,应该都能做主才是。

    若是其他名不见经传的人便罢了,可他是萧令月。

    萧令月掀开车帘,看了外面一眼,见夕阳将尽,暮色渐起,时间不等人。

    “去驿站。”

    一行人到了驿站,不可避免地与镇北大将军府的府兵对上,双方火花四溅,看上去就并不太平的模样。

    谢拂从楼上往下看了一眼,却见一道清瘦的身影下了马车,许是担心他被风吹,竟还戴着帷帽,掩住了面容。

    谢拂微微挑眉。手中已经折了屋中的一根花枝,待花枝将出,去惊掠那素白纱幔时,动作却又顿住。

    只是这一停顿,那楼下之人便已经进入,看不见身形。

    萧令月进去,驿丞硬着头皮迎上来,心中却是在懊恼,怎么大人物今天一个个都到了这儿?他们是约好了的吗?

    要是知道萧令月也要来,驿丞方才就不会让将军府的人住得那么松,以至于现在竟住不下萧令月的人,便是住得下,也十分拥挤。

    “萧使君……并非是下官招待不周,而是……而是……”驿丞支支吾吾。

    而萧令月则是在听见对方的第一个字时,便知道眼下是什么情况。

    “偌大个驿站,竟还住不了我家郎君?”萧令月的人皱眉质问。

    萧令月平素不与人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计较,正要开口说话,却听见清晰的脚步声从楼上下来。

    他循声看去,隔着朦胧的白纱,外面什么都看不大清,但他隐约能看见,那是一名少年。

    目测少年的身高与自己差不多,但明显要比他健康,行走间并没有他的孱弱无力感。

    “既是有缘相逢,我便着人让出房间,也算是还阁下让道之情。”

    熟悉的声音,证实了萧令月心中的猜测。

    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既是对方,他伸手摘下帷帽,素白手指扣住帽沿,缓缓摘下,轻柔的白纱顺着那头柔顺的长发滑落,待白纱边缘飘落在地,萧令月的真容再无遮挡,二人本就相对的视线中再无阻隔。

    谢拂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锦袍,将轻甲脱下,身上的锋锐之气顿时减少几分,倒有些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生在富贵窝里,发带抹额,玉佩锦袍,处处不精美,无一不华贵。

    而萧令月身上的穿着打扮与他本人的风格极其相似,白玉簪头,低调奢华,气质风雅,广袖垂地,轻风乍起,将他衣发皆扬于空中,只消看上一眼,便觉如朗朗皓月,徐徐清风。

    二人四目相对,眼中皆落下彼此的身影。

    “小将军。”

    “萧使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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