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梁与丕愈发卖力地习武,梁风不知不觉中在淮南王府住满了两年。

    这日盛夏夜里,他在房中练字,听见二哥来看他。

    “二哥,你看我练的字,有没有长进?”他急急将字帖呈上。

    梁戟随意看了看便道:“阿风,收笔时直接提笔即可,不用做一顿。”

    他没听太明白,低头盯着自己的字。

    梁戟将字帖放桌上,接着说:“阿风,父皇的三年孝期已满,我要去封地了。”

    梁风愣住,“你要走了?”

    “嗯,我要走了。”梁戟摸着梁风头顶,“阿风,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他顿时眼睛亮起来,急扑到二哥身上,抓住二哥衣袖,“愿意!我和你一起。”

    “好啊,那我们便一起。”二哥柔柔地笑着。

    “那那还会回来吗?”

    “会。”

    “那还住在这里吗?”

    “当然不是,住宫里。”

    “那我院子里的人会一起走吗?”

    “你若想带着他们的话,便一起。”

    “好!”梁风笑起来。

    “不过,阿风,”梁戟也仍笑着,从眼神到嘴巴都笑得温温柔柔的,“皇帝想见见你,说是想见见你这个最小的弟弟,你明日想不想进宫去看看?”

    “皇帝?”梁风不知道该怎么说,睁着眼睛呆呆看二哥。

    “就是你大哥。还记得你刚到王府时说的话吗?你说你想见大哥。”

    梁风不记得了,但是听到“大哥”,还是笑了起来,用力一点头,“想!”

    “好,那明日申时我带你进宫。”

    翌日,梁风早早醒来,早早去找梁戟,为入宫兴奋地做准备。

    “二哥,大哥跟你是一样的吗?”

    “自然不一样,但也差不多,他不过比我早出生一个月。不到一个月。”梁戟笑道:“进了宫后就不能叫大哥了,要叫‘陛下’。叫我也不能叫二哥了,要叫淮南王。”

    “闭下?”

    梁戟在纸上写给他看,“就是这两个字。”

    第一个字他看一眼没记下来。

    “阿风,见到陛下要先行礼,不可胡乱说话,记得别离我太远。”梁戟临时教给他入宫礼仪,再叮嘱:“如果陛下单独留下你说话,你切记不要告诉大哥我在让你习武。”

    “为什么?”

    梁戟笑,“等我们去到封地后我再告诉你。”

    梁风开心起来,“那母亲能进宫吗?”

    “嗯,邓氏也去。”

    他与二哥坐在同一辆马车里,母亲跟在后面。梁风心里十分期待,在马车里难以坐定,总不时掀帘去看到了没有。

    当穿过那恢弘的宫门和两侧望不到尽头的围墙,梁风惊叹一声,“二哥,父亲就是住在这里吗?”

    “是啊,皇帝就是住在这里。你小时候应当在这里住了几年,不记得了?”

    他摇头,“哇,那宫殿好大!在外面见不到那样大的房屋呢。”

    “阿风喜欢吗?”

    他望着那大房子眨眼,想了一会儿,然后摇头,“不想住,这样大的宫殿要好多人才能住满,我院子里没有那么多人。”

    “能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全天下的人都是你的,何愁住不满?”

    他盯着殿宇,还是摇头,“我喜欢小房子,容易住满的。”

    梁戟不再应话,满意地看着他。

    抵达下车。梁风看着面前为二哥和他带路的人,这人手里抱着根木棍,棍子的一头像马匹的尾巴。

    这人带他们进到一间屋子。殿内宽阔凛然,肃穆不可犯。

    梁风感觉到了气氛的庄严,他不敢大声说话,脚步都不由自主放轻了。

    屋内上首坐着一名男子,全殿的庄严的气氛都在来自于他身上,和他看人时的眼神。

    梁风一看见便牢牢盯住不放,只觉大哥那张脸跟二哥和师父的有些不一样,让他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但他心里涌起一股来自血液里的亲切。

    梁戟下拜行礼,“臣参见陛下。”

    梁风忙跟着一起。

    梁究免礼,召梁风近前,“淮南王你退下吧,朕与十九弟说几句话。”

    梁戟微顿,垂眸看了眼正抬头望他的梁风,还是礼道:“是。”然后退下。

    梁风想上前靠近大哥,可这间屋子里的氛围让他有些不敢。梁究笑着看他一眼,梁风登时得了眼神的指引,走上前喜道:“大哥。”

    话出口,梁究刚才还柔和发散的眼神忽然凝聚,盯他,梁风立刻一怯,脚步变慢,不敢再前。

    他好像做错了,他想起二哥的叮嘱,改口道:“陛下。”

    梁究表情不变,眼神转而变和,挥手招他上前。梁风便慢慢踱过去,心里觉得大哥和二哥很不一样。

    “十九弟,你如今住在淮南王府,读书识字是何人教你?淮南王为你请的是哪位夫子?”

    “夫子?”梁风没听懂,只听懂了读书识字,“淮南王在教我识字,教我小学和《篇章》。”

    梁究停了一下,仔细看着他,然后道:“旁的没有教了?”

    梁风下意识想说习武,但想到二哥的叮嘱,又把嘴闭上。

    梁究见状,露出一点点笑,“不要怕,你说。”

    梁风摇摇头。

    “是淮南王让你不要说的?你不用怕,可以告诉朕。”梁究手掌搭上梁风肩膀,以亲近之态做鼓励。

    梁风心里却在想,不知道大哥说的“正”是什么意思。

    梁究的目光下滑到梁风肩膀上,随即手掌又下滑到梁风的大臂上。皇帝神色不变地缓缓收回了手。

    “我不知道。”梁风惦记着进宫前就想问的问题:“陛下,父亲呢?”

    梁究眼睛又看向他,“你是说先帝?”

    他没说话,目不转睛地看着皇帝。

    梁究似笑非笑,“住在这个宫殿里的人不是父皇,而是皇帝,是一国之君。十九弟,先帝已逝。”

    梁风没听懂,皱了一下眉,“是什么?”

    梁究端详他一眼,疑惑转瞬即逝,道:“淮南王似乎未把你教好。”边说边执笔,在纸上写下一字,给梁风示意,“逝,是这个逝,就是去世,离开人世的意思。”

    “去世?父亲去了哪里?”

    梁究再次正视他一眼,极缓地露出一笑,“十九弟,淮南王是如何与你说父亲的?”

    “二哥说,父亲死了。”

    “二哥”梁究表情未变,放下笔,“是啊,父亲死了。死,就是去世的意思。”

    梁风眨眨眼,好像懂了什么,好像没懂,但知道自己心中的希冀慢慢消下去了。

    “十九弟,你二哥跟联请旨,请求照顾你一段时日,否则不愿离京赴藩,并说你如今年纪尚小,提议待你成年后再行赐封,你意下如何?”

    梁风没听太懂。

    “联却觉得,你母亲也可照顾你。”

    他听不懂大哥在说什么。

    “你想不想留在宫里?”

    梁风立刻摇头,“我想和二哥一起。”

    “你想与淮南王去越国?”

    “嗯。”

    “越国路远,东南地荒,邓氏同去未免劳顿,不如就让她住在宫里吧,待你十五岁进京接受封王圣旨时,朕再让邓氏与你同去往封地。”

    梁风没明白。

    梁究换了说法:“你娘亲留在皇宫里,你独自与淮南王去越国。”

    梁风一惊,“为什么?母亲不能一起去吗?”

    “不是她不能去,而是她只能待在京城。”

    梁究向下人示意,旁边的太监高声一喊,邓氏就被带进来。

    梁风眼见母亲行了礼,然后站在下首,也不走过来,甚至不看他。

    他心里涌起不好的感觉。

    “母亲。”梁风跑去母亲身边。

    邓氏一笑,蹲下身,两手握着梁风肩膀,“风儿,你要听陛下的话,母亲在这里等你回来。”

    梁风焦急地抓住母亲的衣服,无措地看着她,希望母亲能把刚才的话收回去。他又看看大哥,大哥没有表情地盯着自己。

    梁风内心越来越着急,想让母亲一起走,但隐约知道没人会听他的,想找个人帮他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可是找不到。

    “风儿,你记着。”邓氏捧着梁风的脸,让梁风直视自己,“你记着,淮南王往后定会多加照顾于你,他会为你请夫子,夫子会为你教书,你不要忘了淮南王对你的恩情。但是,你更要记着,能允许你与淮南王同去的人是陛下,能让你和二哥一直在一起的人是陛下,你更要好好感谢陛下。往后的几年里,淮南王在越国做了什么事情,你需一一记在心上,若有人问起你,你只管答复便是,不许你为淮南王遮掩隐瞒。”

    梁风眼泪流出来,只觉母亲这番话像是临别叮嘱,往后再见不到似的。

    邓氏站起来,朝皇帝一礼,然后退至一边,最后看了眼梁风。梁风大哭起来,被太监半拖半拉地送出去。殿外的梁戟已等了许久。

    梁风抽泣着,哭得止不住。

    梁戟背光站立于月台下,抬头看着这座未央宫。

    傍晚的阳光拉长他的影子,他眼中所见至高无上,宫墙重重。未央宫大,一眼望不下。

    梁戟低头,拍着梁风肩膀。

    “阿风,走吧,我们会再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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