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刘二娘终于走了,奚容松了一口气,也不再对刘氏说明那匹云棉就是宫秋庭让她拿回来的,不然以她娘的性子,不出两日又会让刘二娘知道。
“娘,隔壁那家子是做什么的?”奚容在树下洗碗,闲聊问起。
“这就不知道了,一对夫妻长得五大三粗的,整天躲在屋子里不出来,还带着一个傻子在身边,怎么看都不正派。”
“那个……外面的人是他们的亲戚吗?”奚容有点不喜欢直呼别人傻子。
“不知道,但真是亲戚的话怎么能这么应付呢,我看打搬来那天傻子就没进过屋,整天干活还没见好衣服,谁忍心多看啊,应该是奴仆吧,那对夫妻真是黑心。”
刘氏没说几句闲话就要去给儿子喂饭,奚容将碗端回了橱柜又打扫了一遍屋子,旧年里积攒的旧衣顺势拿出来拍打一遍。
其实大多是已经不穿的,奚竹和她小时候的衣裳,还有几件她爹的旧棉衣棉裤,打满了补丁,但胜在厚实。
奚容拍打着,忽然就想到了屋檐下呆呆看雪的人,那几件旧棉衣就没有再收回箱笼里,而是随手搁置在了凳子上。
正值午后,阳光终于穿破云层,将并不暖融的光投进了院子了,刘氏在做着过年吃的糕点,奚容就着日光补着奚竹的一件衣服。
看着奚容补着的衣服,将糕点拍进饼模子里的刘氏又唏嘘了起来,也可能是刘二娘说儿子要娶媳妇刺激到了她。
“你弟弟这个身子,也不知多久才能养好,讨个媳妇传宗接代。”她脸上泛起苦意。
奚容穿针引线,用最简单的平绣针法将衣服补得妥帖,满不在意地敷衍她娘:“还早呢,如今不是咳嗽都少了吗,等到了成亲的年纪说不定能自己去相看完整个荥阳城的媳妇。”
刘氏被她不大真诚的话哄得开心,叹道:“真是这样我就安乐咯,我嫁到奚家,最大的愧疚就是怀奚竹是没有养着,累害了奚家的香火……”
奚容漠然打结咬断了丝线,接着刘氏又絮絮说起刘二娘家的事,看起来她那个妹妹没少来给她倒过苦水。
可女儿只当耳旁风,奚容举起衣服迎着阳光看了看,她绣工精湛,宫秋庭不喜穿破衣裳,但她补过的,二公子看不出破绽。
抬头正好就看见对面的屋门动了,那对夫妻走了出来,也不知道要上哪去。
“娘,这破衣服就不要了吧,早该丢了!”奚容故意大声地喊,让隔壁也能听见。
她说的正是搁在凳子上的奚大扬那几件棉衣。
那对夫妻果然随意地往这边看了一眼,男的见到奚容的样貌明显是愣了,然后被旁边肥悍的女人狠狠拍了一掌。
刘氏有些不舍,可也确实是占地方的物件,便有些不情愿地应了声“好”。
奚容就起身状似随意地将那几件衣服挂在了院墙上,那对夫妻推推搡搡骂骂咧咧地出了院门,刘氏也去将糕饼上锅蒸了。
两边具是一空,奚容着意往对院屋檐下张望,就瞧见那个人也在看她,凌乱的发帘下是一双曜石般的眼睛,里面没有什么情绪,只是看而已。
她不知道这人是傻子还是哑巴,但在阳光下,那冻得青紫的四肢越发不容忽视。
拍了拍棉衣,又指了指他,奚容双手搓着手臂做了一个颤抖发冷的动作。
有了前次的恩惠,这次他好像懂了这是给自己的东西,手撑在瘦脆的膝盖上,将身子支起来朝这边走。
奚容将棉衣举到他面前:“天冷,你别嫌弃。”
她也不是故意要送他破旧的棉衣,但这样的衣服才可能穿到他的身上。
那人将衣服接过了,瘦长的手在衣面上摸了摸,看看棉衣又看看她,那双眼睛里显出了好奇。
“快点穿上,我看你都要冻碎了。”她皱着眉。
奚容是个心软的人,见不了这般的雪天有人形销骨立、衣衫褴褛地在眼前走来走去,见到他慢慢把棉衣套上了,她放下心来,转身准备走。
身后传来拍墙声,她回头看,就见院墙上卧着一块石头,圆润光滑的黄螺色,好像是被人用手仔细摩挲过很久,乍一看玛瑙似的。
“给我的?”
他点了点头,有了棉衣盖住那一身瘦骨,终于不再教人看着心里跟着颤巍了。
奚容上前拿起那颗石子,笑着道了声谢。
以物易物,这确实是个好孩子啊。
那对夫妻傍晚才回来,看到傻子身上的棉衣,以为他是捡了隔壁不要的,那破衣服他们看不上,穿着傻子身上也没什么意见,刘氏见了,知道女儿的这份好心也没有说什么。
第二日一早,奚容也没能休息,挽了素髻将衣袖用襻膊扎起,清灵若出水芙蓉,恰似水畔浣纱的西子。
她跟着刘氏把买回来的猪肉切成细条,上了盐挂在廊下,猪肉条浸着酱油和盐粒子看上去油汪的酱色,看上去就非常地下饭,正预备转移到灶上去做成烟熏的存起来。
“公子你看,是不是一个妙人?”
院墙外三个鬼祟的人往屋子里张望着,刘二娘低声咕哝。
“确实是美啊。”王公子看得眼都直了,扇子挡住嘴巴,疑心自己要流口水。
他是荥阳城底下松明县县令的公子,昨日刘二娘求了半日找上门,说有什么美人让他见见,王公子被见着她那寒酸样还嗤之以鼻,这腌臜户能知道什么是美人?
今日虽是晴雪,他本也不想出门,未料这老妇又寻了来,磨破了嘴皮子也要他走一趟,还说若不满意,打她一顿也成。
王公子总算是不耐烦地出来了,如今一见当真是勾魂摄魄的一个小娘子啊,幸好今日没有搂着通房丫头贪睡,这趟来对了。
刘二娘低声介绍:“这是我外甥女,家里死了爹的,还未婚配呢。”
“哦!原来是个苦命的美人啊,本公子不若去接济一番?”他一收折扇就要带着小厮举步进去。
“公子且慢,这姑娘另有份差事,是宫家二公子的婢子……”
王公子肩膀一缩,荥阳宫家,高门氏族,嫡出的二公子又有谁人不知?
这怎么敢惹,他的色胆消下去一大半。
刘二娘眼看着他兴头下去,忙道:“公子别怕呀,虽是婢子,但二公子没有收用的心思,左右失了,贞洁,她又敢哪说呢。”
王公子又不傻:“但凡宫二知道我碰了他的婢子,不得在本公子身上找回面子?”
“只要咱们神不知鬼不觉,那外甥女连你的脸都看不见,又怕她说给谁听?若是王公子有意,我这个做姨母的更能帮上一手。”
刘二娘的意思昭然若揭,王公子听着动心,但宫二名头在上,他尚在犹豫。
“人左右就这几天住着,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刘二娘加了一把火,“到时候姑娘打宫家放出来,公子若还喜欢,把身份亮了,纳做小妾也是美事啊。”
这话一出,焉有不动心的道理?
“此事还须嫂子多费心啦,这是二十两银子,”王公子干脆将钱袋子直接扯了下来抛给她,“事成以后若是满意,另有重谢。”
他也不问这亲姨母怎么忍心推外甥女进虎口,不外乎贪财嫉妒,左右自己有得享受,到时瞧瞧情况,能吃就吃,吃不成趁早掉头就走也行。
刘二娘捧着那织锦的钱袋子,眼皮子根本盖不住那满眼的贪婪。
宫家有怀阁上
把穗儿攥在手里,翠樽色蝠纹香囊左右甩撞在玉手虎口两边,昭示着主人的闲极无聊的。
外头雪晴,天地澄碧淡远,反复被翻阅的《长短经》破坏了这份旷静,最终被宫秋庭投入书筐之中。
这怎么才过了一日呢。
香囊玩腻了又被他系回了腰间革带,他喜淡香,奚容擅调香,这枚里边填的是改了方子的玄台香。
他就在旁边瞧着奚容配制香料,在迎着入户的一丈日光,依了他挑的翠樽色绸子绣花的样子,往日看书时抬头就能看到。
敲门声打破了安静,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在外头说话:“公子,玄清观观主不见了。”
悠荡的香囊一停,没想到这人走得这么快,是巧合还是心里有鬼呢,宫秋庭懒得深究,只吩咐:“追回来。”
“是。”门上的人影退了下去。
深觉白昼悠长,宫秋庭纤长指尖探到了白玉压丝香粉盒中,百无聊赖地打着圈儿,不防地就忆起奚容给他上妆的场景,沾着香粉在指尖他脸上点画。
那她手底下变美,听她夸赞自己的滋味极好,梨香也怡人。
怎处处是她。
思绪回笼,宫秋庭有些着恼地皱眉起身,素纱叠墨竹绣面的衣摆拂在靴上。
吉光见门开了,忙上前:“公子可是要出门?”
他不想出门,不过透口气罢了。
宫秋庭拍着栏杆,漫倦的眼落在千山积雪之间,山廊远远看到几个人影往山上来,穿粉着白的少女模样。
奚容自来是独自循着山廊慢慢走上来的,瘦影伶仃,从不会像今日来得这些,呼朋引伴,左右逢源。
所以不是她回来了。
宫秋庭眸色淡若琉璃,一眼不错地看着那群妙龄少女走到了山顶。
孙络玉远远就见到了阁上的墨色人影,隐隐觉察到他在看这边,脚步也不由自主地迈得更碎,却万万不敢抬头与宫秋庭直视。
她去年和宫莲也来过一次有怀阁,却扑了个空,今年终于见到人了。
起初宫莲来找她的时候,她是看不上的,但偏这是宫秋庭的庶妹,借着她的由头,自己也能比别人多碰见几回宫家二公子,才勉强同宫莲交好。
宫莲远远就瞧见了宫秋庭,热切地问候了一句:“二哥,祖母让我们来看看你,二哥近日可还安好?”
孙络玉这才跟着看他,小声地喊了一句:“二公子。”
宫秋庭负手而立,那副清冷出尘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分外勾人,孙络玉深觉他住在这寒山高阁之上实在契合。
他此刻负手而立,温文有礼道:“劳祖母挂念,院中红梅正好,在亭中饮茶赏梅实为上佳,我这便让吉光置备茶点,你们在此玩乐就是。”
言下之意是让她们自己坐着,别打扰到他。
吉光知道公子这是不耐烦了,忙上前接茬要招待来客,让他能退回屋内去。
宫莲却开口阻宫秋庭离去,兴致勃勃请他下来同乐:“不劳烦二哥准备,我们自己带了茶点,孙小姐做的梅花糕酥软可口,二哥也下来尝尝吧。”
“我不喜甜食。”他答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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