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太好啦,少穆,今日也多谢你了。”孔璐华素来与杨吉多有言语相对之事,却也早就把他当作了自家亲人,这时一边谢过林则徐夫妇,一边也对杨吉道:“杨大哥,今天你回了抚院,咱们可要好好庆祝一番,孔顺哥哥的菜,你还没忘了吧?还有啊,伯元上个月五十大寿,你都不在,这一次啊,你可得给咱们好好备一份大礼才行!”



    “哈哈,夫人,你说起孔顺,我也想起来了,这一晃啊,可是整整三年,没吃孔顺做得蒸鱼和烧鸡啦!”杨吉喜道。



    “嗯,今天咱们都做上!”



    这日淮安漕院之中也是其乐融融,阮家众人眼看杨吉回归,各自欣喜,开心地庆祝了一日。原来杨吉辞别阮元之后,先是回湖南老家住了一年,随后不耐寂寞,又再次走出苗寨,沿着长江漫游。忽有一日,偶然想起扬州阮家尚有杨禄高这个老叔叔,自己多年不到扬州,杨禄高定然也会挂念自己,便即在上一年冬天再次东进,回了扬州,杨禄高这时也已年过七旬,长时间卧病在床,见了杨吉,也自欢喜,杨吉便在阮家又住了几日,听闻阮元已经官复原级,又回到淮安做了漕运总督,杨吉也清楚,三年前的阴霾,已经渐渐消散,自己是时候回到阮元这里了。那日他去东门码头闲游,又正好遇上北行的林则徐,便即搭了顺风船一同前往淮安,就这样重新见到了阮元。



    说起杨禄高之事,阮元却也不禁感慨,自己上一年因公务南下扬州镇江,却也没时间回家一趟,如今杨禄高已然衰迈,想要继续独自支持扬州阮家,却也有些为难了。为了让杨禄高颐养天年,阮元也决定在扬州多雇些仆从,并通知北湖的阮鸿阮亨,多来扬州帮自己料理家务,如有繁难不决之事,都尽快报知淮安,自己亲为处理,不再让杨禄高为之辛劳。



    此后过不数日,阮元便即因督运漕粮之故,再度北行,杨吉也随了阮元,一同北上。林则徐的坐船这时也随着漕运船队北进,阮元惬意之下,也经常让林则徐来自己坐船之上,畅谈内外政事,对林则徐翰林为官之事,阮元自也多加提点,希望他多寻经籍,继续读书学习,以便应对未来可能的六部、学政要务。



    这日阮元不经意间,也问起杨吉三年来漫游之事,问起沿江百姓,境况如何。杨吉却叹了叹气,道:“伯元,这百姓之事,却也是一言难尽啊,若说武昌、长沙、南昌这些通都大邑,尚属繁华,不减二十年前,可那许多沿江之地、许多乡村,却也和我当年初出湖南一样疲困。你总说这些年来,天下人口越来越多了,可我怎么觉得,这贫困之人,竟也越来越多了啊?所以我在江西、安徽的时候,听他们说起漕粮,都是一脸的不情愿,说额外的加征,竟已超过了漕粮原先的定额,都不容易啊。可即便如此,这天下之间,却仍有那许多官吏,竟是务求奢靡,丝毫不顾这些百姓困境!伯元,我在江西的时候,曾见过一艘不小的官船,上面一半的船舱都装满了箱子,这船不会是往淮安来的吧?”



    “杨吉,我来淮安之后,便对下属下了严令,无论何等外人,一律不得送礼的,这船怎么会是来我这里的呢?”阮元也对杨吉说道。



    “那就好,可我当时看着,那船就是要往东走的,若说能收那一艘船厚礼的大员,多半也就是沿江这几个督抚了。伯元,那船真不小啊,我当时看着那船的时候,只觉得上面要是装银子,装上一万两都够了,当然了,或许也不只是银子,还有其他江西瓷器、绸缎,总之那一船财货是不会少的了。唉,我这几天也听你说起漕务难为之事,你这在淮安心里想的都是兴利除弊,他们呢?他们又在想什么啊?!”杨吉也愤慨道。



    “是啊,杨伯父,若是这天下做官的人,都和芸台先生一样心怀国事,那恭甫老师他也不会走得那般坚决啊?”林则徐也在一旁感慨,只是说起漕运之事,林则徐也是疑惑不解,便又问阮元道:“先生,这漕运之事,都说旗丁困顿,弊端丛生,那老师可知其中弊端从何而来,又有何解决之法呢?”



    “少穆,其实这件事我所思所想,却也不少了,可要说根本的解决之法,却还是难寻一策啊。”阮元想着漕运之事,也对林则徐和杨吉详加解释道:“漕务之弊,究其根本,还是眼下天下人口日增,物价日渐高昂之故,物价高了,百姓就需要花更多钱维持生计,可这些旗丁水手,每年津贴不过常数,其实嘉庆五年、嘉庆十五年,皇上也曾两次增加津贴银,可依然不够用。而且这样一来,朝廷反倒又多了一笔开支,现下也很难再增加津贴了,而旗丁水手疲乏,便下加耗于百姓,上欺瞒于官府,结果官府收漕往往不足,百姓又多了许多负担,所以这半年下来,我也……”说着,也将自己尝试改革盘粮尺法,削减帮费之事说了不少给二人听,道:“其实无论官员士人,提议更革漕务者绝非少数,他们的办法,我大半也都看过,可这些人毕竟不在其位,不知其中艰难啊,真正能用上的办法,连十分之一都没有啊。”



    “那……眼下究竟有些什么对策呢?”林则徐也主动向阮元问道。



    “下面的治漕之策,大端有四,海运、转运、小船、裁削旗丁。”阮元也将这时民间士人、府县官员中尝见的四种治漕之法一一讲了出来,可杨林二人看阮元神色,便知阮元对这四种办法都不满意:“只是这些对策,果真便即可行吗?小船之法,我也曾用船在运河中试过,不仅需要多造不少船只,而且用人之数,其实并不能有所削减。裁削旗丁,若是得行,这沿漕上下旗丁少说数万人,又当如何安置?海运之法,我本也多所属意,可前年冬天,皇上……皇上认为如今亏空尚且不能尽补,根本没有多余公帑试行海运。至于转运,其实就是唐时刘晏之法,少穆可曾记得?”



    “先生,后学多读《通鉴》,刘晏的事还是知道的。听先生这样说,转运或许也是可行之法啊?为什么先生这般说来,却还是不满意呢?”林则徐不禁问道。



    “你且看看这河道,若是到了夏天,可要如何行船啊?”阮元一边说着,一边也带了林则徐和杨吉到了船头,看着船下时而见底的河水,对二人道:“这条运河,我也不知走了多少次了,这水势高下,早已一目了然。今年这运河河水,比往年浅了将近一丈,而且你们想想,入春以来,江淮这边可曾下过一场雨?我们这一次北上,尚可操船而行,可要是七月份那一遭,就只能牵引行船了。这邳、宿之地,水路本就难行,漕帮的人也经常和我说起,正是因为这一段水路,往往需要牵引,所以近年来愿意操船的水手都越来越少了。这样的水路,行转运之法,又如何可以行得通呢?”



    “老师,学生听闻,这运河上下,尚有微山湖、骆马湖等诸多湖泊可以蓄水,既然水运不畅,那让这些湖泊开闸放水,运河里的水量不就充足了吗?”林则徐又问道。



    “一样多有难处啊。”阮元道:“其实微山湖水势,我来这里之前就遣人探过,蓄水大不如先前充足。我也上疏皇上,将微山湖附近所有水闸,一律再加二尺,否则湖水根本不足济运。而且微山湖放水之事,需要东河总督李亨特李大人,山东巡抚同兴同中丞一同议行,我这书信早已送出去了,可到了现在,他二人仍是没有回信啊?”



    “伯元,这两个人,我在湖北的时候都听人说过。”杨吉听着李亨特与同兴名字,却也愤慨道:“那什么李亨特,就是个贪官,收受财货不计其数,只不过仗着他家好几代都是治河之人,才混了个东河总督,山东那什么同兴,万事不管,下属吏员朋比为奸,他一概不闻不问,伯元,你说你这……你这怎么就摊上了这一对货色?皇上到底是怎么了,眼看着这样的贪庸之辈在下面任职,竟也不管不顾么?”



    “杨吉,就算他们真是你说的那种人,这皇上想要革除他二人官职,不也需要有实据么?”看来阮元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先生,这微山湖不能开闸,那昭阳湖、独山湖眼下蓄水,可还足够啊?若是这些湖水依然不够,可还有别的办法呢?”林则徐听着阮元讲开闸之事,也是一样的忧心,一直想着寻个可行之法出来。



    “其他的办法……”阮元一时也陷入了沉思,看着眼前河道,正是一座水闸,这里的运河闸口均属自己调遣,是以这时水闸已经缓缓移动,准备补充河水。看着眼前的闸口,阮元也依稀有了些新的想法。



    “邳、宿水道,从来行船尚不及东省便捷,细究其中之故,邳宿水闸不过六处,而东省要道,有八处水闸。这样说,要是邳宿水道之上,再兴建两处闸口,或许……”



    此后北行数日,阮元也逐步开始了筑堤计划,经过阮元对河道的视察,阮元认为,在邳宿运河一线多增加两处水闸,蓄水便可以充足,而两处水闸整体而言,也不至于消耗过多银两。只是阮元也告诉林则徐和杨吉,修闸之事并非自己一人可以决定,如此大事,如果得不到两江总督百龄与江南河道总督黎世序的同意,是无法开工的。各人也只得暂时搁置了这个计划,准备等阮元第一次运粮结束,再正式找百黎二人议定此事。



    可是,就在行船到了临清河道之时,漕船却意外停了下来。



    阮元眼看漕船不能前行,也当即从船上遣了兵士,前往前方水道询问缘故。不过半个时辰,兵士便即回归,向阮元报告道:“漕帅大人,不好了,前面水道被淤塞了一大半,可以通行的水路,现在只能让两艘船同时前行,所以……所以前面的船一时乱了起来,都想着尽快过了这段水路,却谁都走不了了!”



    “岂有此理!传令下去,既然水路不能畅通,那所有漕船,一律停止前行,再有争渡之人,一律严惩不贷!”阮元听见前方河道堵塞,心中自也忧急,但阮元更加清楚,急躁之下,恐生变故,当即强令漕船不得前行,维持秩序,自己则带了杨吉与林则徐,一同来到淤塞水道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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