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这……小民有一处看不明白,还请大人赐教。”范忠一边看着江堤情况,一边指着地图上江堤之侧的一片被圈起来的土地问道:“大人,这筑堤小民倒是没什么看法,可大人这外面一圈,画的是什么啊?”



    “这个啊,这是筑堤之时,要为江堤留出的缓冲之地。”阮元也向范忠解释道:“江水每到江堤之时,虽说不至冲破江堤,却也往往会溢出不少,若是不将这江堤后面一段清理出来,这里一样会受到江堤侵害。更何况,我们也需要留下人手看护江堤,这里这片地,还要给他们建些营房,以便留守之用呢。”



    “大人,这可万万使不得啊!”不想范忠听了阮元解释,却当即大惊,对阮元道:“大老爷,实不相瞒,就您画的这一片地,里面至少一半的土地,都已经被我们开垦成了耕地,这最边上的一块,还有不少都建了房子呢。大人要是为了修这座堤,就要把我们田地房宅也都一并清除了,那……那咱们以后还怎么过日子啊?”听着范忠之语,几十个范塘村村民也相继附和起来,说什么都不愿意清退土地。



    “这个却也不难,如今被水之地,尚有不少,先前这些田地归哪个村子,我们也已经很难彻查清楚了,那就这样,待荆州水利兴修完毕,这些退了水的田地,我会先分一部分出来,补偿你等失地之数。至于房宅,官府自会依市价偿值,我和张中丞也会亲自关注此事,这样你等总不至于再担心了吧?”阮元当即应对道。



    “大人,您这……这不还是在给我们画饼吗?”谁知范忠听到这里,却还是不愿意同意阮元修闸之举,又问道:“大人总是说,一旦水利修成了会怎样,修成了便如何,可这水利能不能修成,咱们现在也不知道啊?现在大人兴修水利之上,什么都没有做,却要到我们村子清退我们的田地,这……这不是要断了咱们的命根子吗?”



    “是啊,先前小民问大人的问题,大人可还没回答清楚呢。”范节也在一旁向阮元质疑道:“大人说先前大老爷的水闸并非无用,只是近年天灾渐剧,方出现了新问题。那依照大人之言,要是过了几年,天灾比现在更严重了,那大人的水利兴建,不也就没用了吗?既然如此,大人一定要大费周章的兴修水利,不是在浪费钱财,徒务虚名吗?”



    “范忠、范节,你等如此强词夺理,不就是为了你们一己私利吗?”一旁的俞炳听着二范强辩,也已经按捺不住,向二人质疑道:“你们看清楚了,我们今天来的百姓,不是只有我一个村子的人,这里十几个人,是从八个不同的村子过来的,我们的想法是一样的,就是支持大老爷把江堤水闸修下去!我知道,你们范塘村地势高,江水决堤的时候你们运气又好,没受到影响,但我们几个村子呢?这些年可耕之地仅及半数,哪一年不是勉强度日?你们害怕修了江堤水闸,你们日子不好过了,所以你们想拉着我们十几个村子,为了你们生计,一起过苦日子吗?”



    “俞炳,你们村子被水淹了,日子不如以前了,所以你们见不得别人日子过得比你们好,想要拉着我们一同过苦日子,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吗?”范节在一旁也毫不相让,两拨村民眼看愿意为自己出头之人都受到了对方质疑侮辱,也当即鼓噪起来,只要再有一两句过激之语,两拨人也就要缠斗在一起了。



    “所有人都退回去!”阮元看着各村村民互相斥骂,形势不对,也当即对各人喝道,随即,一旁兵士也走上前来,分开了两拨村民。阮元继续对范忠和范节说道:“范忠范节,你等疑虑我可以理解,但本部堂为官三十年,这营修水利之事做得也不是一件两件了,浙江、江西,我都修过水闸堤坝,浙江那还是海塘呢。怎么,你们连本部堂治水之能,都不愿意相信吗?”



    “大人,浙江是浙江,湖北是湖北,范塘村是范塘村啊?大人这样对我们说,不还是空口无凭吗?”范忠依然不愿相信阮元。



    眼看自己百般劝说,范忠、范节终是不肯同意建堤之事,阮元也只得将两拨村民劝了回去。回到驿馆,正好有一份邸报到了阮元案上,阮元看着邸报,却也一时沉默不语。



    “伯元,我今天算是看明白了,这范塘村的几个人,简直就是在强词夺理!”杨吉眼看阮元回来,也跟在后面对阮元道:“他们非要让你保证江堤水闸建成之后,绝对不会再有水患,可未来的情况,谁又能预先判断清楚?这样的水利之事,谁能保证必然不会有失?说白了,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想修这些水利!可你不该再犹豫了,既然成功的可能更大,那就应该去试试啊?伯元,你这又看到什么事了啊?”



    “杨吉,四川的常总制去世了。”阮元看着邸报,却也有些无奈,对杨吉叹道:“之前我离京南下,皇上说是等常总制平了边患,就让他回去致仕,然后蒋总制去四川,我去广东。如今四川已然太平,常总制也不在了,那皇上的改任之事就只能提前了啊?这样说来,我在湖广做总督的时日,也剩不下多少了。”



    “那……那该怎么办啊?若是你马上就要调任,这水闸兴修之事,你给那张中丞来办,他一个人怎么能办成呢?”杨吉想到范塘村一事尚无结果,也不觉忧急起来。



    “是啊……”阮元说到这里,也渐渐放下了那份邸报,面上颜色渐渐凝重起来,过了片刻,这份凝重,渐渐变成了坚毅,只是坚毅之下,却似乎尚有一丝不忍。



    “杨吉,我……或许又要做一件对不起百姓的事了……”



    三日之后,阮元突然宣布,荆州江堤、沔阳州水闸兴修之事,当即开工,不再征询百姓意见。而就在阮元发布兴修水利告示之后的第二天,阮元也会同张映汉,并一众荆州各地应募而来的民夫,一并到了范塘村附近,准备从这里开始修筑江堤。



    听到这个消息,范塘村众人当即大惊,就在阮元前来动工这一日,范忠、范节又带着十几个村民一道迎在了阮元行辕之畔。看到阮元出来,范忠当即走出向阮元问道:“阮大人,这……这江堤兴建,大人是一定要修下去了?那大人,您可是……可是有了万无一失之法呢?”



    “我兴工之前,便已将工程款项、用料,江水历年泛滥旧状,一一勘察得当,此次筑堤,自然不成问题。但即便如此,你等非要让我保证万无一失,这个我做不到,本部堂毕竟只是凡人,如何能帮你们预测未来之事啊?”阮元当即答道。



    “那大人,您这样做,不是要害了我们吗?”范节在一旁听着阮元明示不能保证于己,也上前劝阻道:“大人,您说万一咱们这一段江堤过了几年,就被长江冲毁了,那受苦受难的,就是我们村子了啊?”



    “范节,你休要在此强词夺理!”不想阮元说到这里,竟然言语大变,对范忠范节等人厉声道:“本部堂修筑江堤,除非遇到百年不遇的水灾,否则绝不会坍塌!可若是你等非要说无论何等水灾,本部堂都要保证你等不受江水之害,试问这样的保证,何人可以为你们作下?若是依你们之意,只要一处水利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就不能开工兴修,那全天下的水利,本部堂看都不用再修了!本部堂前后三次劝勉你等,已是仁至义尽,你等若是识得大体,便即回去各务本业,只待江堤水闸竣工,你等便可安享水利灌溉之利。但若是你等再这样斤斤计较,与本部堂争执不休,那也休怪本部堂无情了!”



    “阮大人,若是大人不能保证此处江堤必然安堵无恙,那小民……小民就是死在这里,也绝不会同意大人今日动工!”不想范忠竟是铁了心不让阮元开工,眼看范塘村众人如此固执,阮元也终于失去了耐心。



    “范忠,依国朝律例,你阻挠朝廷兴工,早就该问斩了!你等以为你们一村十几个人,就可以代表民意了吗?那你等可知,这荆州四县几十个村子,除了你们不愿修闸筑堤,其他村子,都已经同意了本部堂兴修水利之事!即便本部堂严惩你等,那也是本部堂为民请命!”这一次,阮元也再不对范塘村众人留情,直接喝令下属吏员道:“今日本部堂念你等无知,不愿和你们计较,只要你等退去,本部堂尽可既往不咎,但既然你们执迷不悟,那本部堂也绝不会容情!你等将他们全部押解下去,每人各笞四十!”说着,阮元身后几十名吏员便即一拥而上,两个拿住一个,将范忠等人一一拖了下去。



    不过片刻,一旁的空地之上,便已响起了竹板“噼啪”之声,随之一同传过来的,还有范忠、范节等人的哭喊声。阮元也只得将身子侧了开去,不愿听闻外面的声音。



    “这……总制大人,他们不会真的去寻短见吧?”一旁的张映汉看着情况有些不对,也向阮元问道。



    “不会,只要江堤水闸建成,这里日子也会好过一些,他们难道连这点心思都没有吗?”只是话虽如此,阮元却也摇了摇头,随即将张映汉拉到一边,对他小声说道:“张中丞,我武昌那边尚有要事,不能耽搁。这水利兴修之事,最难的一步我已经走完了,剩下的,就可以交给你了,你按照我计划去办,不出两年,这里水患自可大减。只是……你这就去划定一下无主田地,先给这范塘村赔补一些吧,我也是万不得已,才会出此下策,你们以后,可不能再亏待了这边百姓啊?”



    张映汉连忙应过了阮元,这一日范塘村的江堤修筑也正式开始了动工。眼看范家诸人并无异状,阮元便也回到荆州,不日便即乘船启程,自归武昌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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