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日阮元入城,却是从广州之北的大北门一路南下,一路过了归德门,方抵达广州城西南的总督部堂。广州城在清代分为内外两部分,自大北门至归德门,是为内城,广东巡抚、布政使、广州府知府等衙门均设在内城之中。而归德门以南,至太平门、油栏门、静海门之处,便是广州外城,两广总督部堂便坐落在外城静海门与油栏门之间,南临卖麻街,东接白米巷,西连玉子巷,北靠大新街,院落甚是宽广。



    两广总督部堂却与浙江、江西巡抚部院不同,乃是清朝康熙之后新建,并非前朝衙署。这也和两广总督常年变迁有关,明时初设两广总督,治所原在广西梧州,后改为广东肇庆,清初康雍两朝仍在肇庆,只是在广州修了一处行署。直到乾隆十一年总督策楞得旨,将总督府迁至广州,两广总督坐镇广州方成为定制。不过两广总督一任,先前不乏骄奢之人,李侍尧、福康安等人在任之时,均对总督部堂进行了扩建,是以这时总督部堂之气派,甚至在湖广督院之上。



    到了部堂辕门之下,蒋攸铦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眼看阮元到来,蒋攸铦也上前对阮元笑道:“哈哈,伯元兄,真是没想到啊,八年前在杭州,是我接任了你的浙江巡抚之职,转眼这些年过来,今日在广州,却是你要继任我这两广总督了。真是难得啊,日后广州一应要事,可就要交给你了。怎么样,咱们现在就把接任之礼办了,如何?”



    “砺堂客气了,只是我这次前来广州,实在是身受皇上重托,有些广州之事,想来是不能不知的。这接印礼嘛……在这里办了也好,只是我也有些不解之处,需要砺堂赐教啊。”阮元也对蒋攸铦谦辞道。



    “也好,一会儿我先陪你回去,你有什么问题,就尽管问我吧,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系数相答,绝无隐瞒之处!”蒋攸铦当即答应了阮元,随后,一行人也在广州督院辕门之前,将接印礼奉行完毕,阮元取了两广总督印信,也就此开启了自己漫长的督广之路。



    印信交割已毕,蒋攸铦也陪着阮元回到了内堂之中,看起来,蒋攸铦对于自己为何离任,阮元为何前来接替自己,之前已有耳闻,这时回想上一年清理鸦片之事,也不觉对阮元叹道:“伯元兄,其实去年的事,我事后回想,也自觉不妥,这清查鸦片的章程都是我自己制定,可我却没有将这件事执行下去。虽说先前并无旧例可循,但这变通一道,我还是犹疑了啊。伯元兄,你日后在广州主事,可务必以我为鉴,不能重蹈覆辙啊。”



    “砺堂说哪里话来,但凡无先例之事,从来难为,做成了,是你我的幸事,做不成,本也在情理之中,我又怎能苛责于你呢?”阮元也对蒋攸铦宽慰道:“这次皇上已经下了明诏,日后办事就方便了,洋船但凡进广州港,一船有鸦片,则一船不许开舱贸易,各船皆有鸦片,则各船一律封仓,凡上缴鸦片,不论何故,一律销毁。这样一来,洋人也不会再有借口了。至于寻常清查鸦片之事,我还要多谢砺堂已经备好了章程呢。对了,砺堂,广州目前除了洋人之外,可还有其他难为之处?”



    “伯元兄,这些年来,广州之事,我一直尽力而为,只是这谋事与成事,终究不同啊。”蒋攸铦也对阮元分析道:“眼下广东另有一患,便是粤北群盗,七年前,张保仔已经向官府投诚,可路上盗贼依然为数不少,这几年我尽心剿捕,已然去了大半,可还有不少贼人,盘踞粤北山岭之内,不能小觑。此外沿海炮台防备之事,我这里有些炮台地形图,就都留给你了,其中炮位、各处炮台兵士多寡,不可不知。还有就是十三行那边,伯元兄,实不相瞒,这几年十三行的行商破产了好几个,都是经营不善,多欠外债之故,后面或许还要补任行商,你可得公允相待,不能有所偏私啊。”



    “砺堂,这个我自然会在意的。”阮元当即答道,只是想到这里,阮元也渐渐想起,十三行商人往往需要和外来西洋商人直接进行商贸来往,如此一来,或许广州之内对西洋之事最为熟稔之人,便是这些行商,便向蒋攸铦问道:“只是砺堂,我这次来广州,办理西洋商贸之事,自是不会少了,可我之前并未接触过广州人事,听砺堂说,十三行又多有商欠,那我却也想知道,这十三行里,目前可有总商之属,或是那种身家殷实,又与西洋商人多有来往之人,日后无论西洋事务,还是商捐,我也需要和他们妥为联系啊?”



    “眼下十三行中,尚有财富之人,卢家卢观恒、潘家潘长耀、黎家黎光远,刘家刘德章,这些在十三行都算颇有声势,不过真正的首总嘛……”蒋攸铦也顿了一顿,似乎这位首总不仅没有商欠之事,反而有着更加充实的财力,道:“如今十三行真正的首总,出于其中怡和行,姓伍,官府上报的名字叫伍敦元,此外我听说他还有一个商人里的名字,叫伍秉鉴。此人的怡和行,眼下经营最是有方,我听闻十三行之中,六家小行商还要向他借钱,方能维持经营呢。他和我年纪差不多,前些年正是盛年,所以经营之事,或许比其他人更上心一些。十三行嘛,若不是行商不得不破产查封,也就让他们父死子继,有些行商老了,也就开始渐渐亏欠,却也不过是寻常之事了。”



    “是吗,伍敦元、伍秉鉴……”阮元也渐渐记住了这个名字,只是他此时却还不知,自己可能会和这个十三行首总产生什么样的联系。



    “砺堂,如今在广州贸易的西洋各国,大概是什么样子,可否请砺堂兄指教一二?”阮元又把关注重点放到了西洋商人之上。



    “伯元,这西洋商人,今年来广州的商船共是一百零一艘,其中最多的,还是英吉利国。”蒋攸铦也将英国在广贸易之事,对阮元耐心讲解道:“英吉利每年能来广州的商船,大概有六七十艘,他们在十三行那边有一处商馆,专门负责通商贸易之事,那里被称作公班衙,又叫公行。听闻英吉利来船行商,每年通过这公行而来的就有四十多艘,其他还有一些商人,不属于这公行,但也要经过公行同意,才能来广州贸易,一般称为港脚商人,一年能来二十多艘船吧。此外荷兰国一年大概有五艘船左右,西洋尚有些小国,比如瑞国、连国,每年大概来一两艘船,这些小国商船加在一起,也就是英吉利商船的十之一二。大头还是在英吉利人身上。”蒋攸铦所言“公班衙”,实际上就是当时的英国东印度公司,在清中叶垄断着英国对华贸易,大多数英国商船也是东印度公司旗下。所谓“港脚商人”指的是英国本土前来的散商,散商也需要经过东印度公司许可,才能来华。瑞国、连国,则分别为今日之瑞典、丹麦。



    “原来如此啊……”阮元一边计算着各国前来广州船只之数,一边却隐隐发现,蒋攸铦似乎尚有许多商船没有提及,便即问道:“可是砺堂,即便这样算来,一年来广州的西洋商人也不过七十多艘船啊?那多出来的二十几艘商船,却又从何而来?”



    “伯元兄,你可听说过……米利坚国?”蒋攸铦忽然说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米利坚国……我所见坤舆全图,包括蒋友仁那幅图上,都没有提及这个国家啊?”阮元答道。



    “是啊,这米利坚国,本就是几十年前突然出现的一个国家。”蒋攸铦也对阮元解释道:“我查过旧档,乾隆之末,这些米利坚国人方才第一次来到广州通商,而且他们虽然样貌与西洋人相似,却否认自己来自欧罗巴洲,他们说自己来自……北亚墨利加,那样说来,比英吉利更加遥远了。不过这个国家也多有奇怪难解之处,不说别的,乾隆末年到现在才多少年啊,他们一年来广州的商船,就达到了二十艘之数,这样再过些时日,还不知他们会来多少艘船呢。”



    “砺堂,这米利坚国,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国家?每年来广州的商船就有这么多,那应该是不逊于英吉利的强国啊?可是你方才又说,这个国家是几十年前才出现的,短短几十年时间,米利坚国就可以发展成一个强国吗?”阮元听着蒋攸铦之语,似乎尚有不少疑问。



    “是啊,只是这米利坚国具体的情况,我了解也不多。”蒋攸铦沉思半晌,还是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道:“这个国家与英吉利不同,英吉利商人,不经过公行就不能来广州贸易。但米利坚那边似乎没有这种限制,商人想来广州,就来广州,他们国家也从来不管。而且,他们国家体制,似乎也和西洋其他国家大异,他们……说是没有国王,这个国家似乎是由十几个部落联合而成,每隔几年,就从各部落里挑选几个公认的能人出来,然后抽签,抽到的,就做几年头人,几年以后,再换另一个人上来。商人大多也只顾着赚钱,却不似英吉利人那般嚣张。但是……其中也有私贩鸦片之人,我那次遇到渔民劫夺商船鸦片,便是一艘米利坚船了。”



    “是吗,不想海外尚有这般国度啊……”阮元想着蒋攸铦所言米利坚国之事,只觉信息寥寥,似乎还是不足以了解这个国家,不觉对蒋攸铦笑道:“既然如此,剩下的事,就交给我来办吧。”



    “伯元,我知道的西洋之事,就都告诉你了。剩下的……你自留意,也自小心吧。毕竟涉及西洋商贸,皇上从来宽仁为怀,也不愿和他们贸然兵戎相向啊。”蒋攸铦总是自觉意犹未尽,便又对阮元补充道。



    “砺堂说哪里话呢?今日我与砺堂一见,不也多知道了一个国家的名字嘛。”阮元也对蒋攸铦笑道。



    蒋攸铦又与阮元客气了几句,便即离去,阮元也开始找寻督院档案,渐渐了解起督院其它事宜。只是,无论阮元还是蒋攸铦,这时似乎都不可能知道,他们方才讨论的米利坚国,将在不久的将来,成为整个世界都无可小觑的一个国度。而它真正令国人熟知的,还是它的另一个名字,叫做:



    美利坚合众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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