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嘉庆二十四年,阮元的两广总督之任,依然有许多待为办理之事。新年礼节之行刚一结束,阮元便向右翼镇连阳、英晴诸营传檄,准备先行前往阅兵,阅兵之后便即北上连州,清剿这一带的粤北匪帮。而且阮元也特意叫上了陆师提督王兆梦,从惠州增调了一批兵力,一同北进,似乎阮元之意尚不完全在于剿匪。



    这天落日之前,阮元也特意叫来了王兆梦与其他几名与自己一同前行的武官,耐心向他们进行最后的讲解。



    “各位也都看到了,这里的姑婆山,地势甚险,是以这些年来,往往有本地不法之人横行其间。去年我已经将消息打探清楚,如今这姑婆山正是盗贼聚居之处,是以我准备趁其不备,今夜便将他们彻底剿灭。我之前已经将兵马分为三路,从三处要道一同进入,二更之前不得与任何人交战,只等二更之时,我们中军燃放号炮,三路兵马便一同杀入。到时候,你等各率二百人前往殿后,这一战,务要一举全歼贼人,听清楚了吗?”



    “阮总制,这几路兵马已经安排妥当了。只是……总制这个时候发兵,就不怕贼人早已得到消息,竟而逃之夭夭吗?”王兆梦不解问道。



    “我想不会,王军门,以前这刚刚过年的时候,广东可从没动过兵吧?”阮元反问王兆梦道。



    “这几年确是没有,这粤北之地虽然有些盗贼,却不成气候,所以绿营这边也不会刚过了年,便即出兵的。”王兆梦向阮元回答道。



    “那就是了,所以贼人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多加防范,而且,如今姑婆山中贼匪不过是一群掳掠乡里的散匪,尚未形成气候,可若是咱们不加剿捕,任由其发展壮大,那他们不光对附近百姓是个祸害,万一有人鼓噪其间,竟组织他们背反朝廷,那就迟了!该做的准备咱们都做好了,今夜便即行动吧。”阮元自然也是有备而来。



    王兆梦等人听着阮元之言确也有理,便各自准备殿后之事去了。阮元行帐距离姑婆山不远,果然到了二更时分,附近绿营中“砰、砰”数声,号炮响起,随即姑婆山内也一连几发号炮点燃上天,与山外官军呼应。



    紧接着,冲杀之声便即响起,即便姑婆山外的绿营兵士,也依稀听到了山内声音。



    “冲啊,对面贼人听着,放下兵器,部堂饶尔等不死!”



    “那边还有,不许跑,站住!”



    “砰!砰!”



    ……



    果然,次日清晨,喊杀声便即止歇,而姑婆山中的群盗,也在这一个夜晚被阮元一网打尽。巳时前后,官军已经先后回到中军营中,王兆梦看着被抓回来的盗贼,也不禁对阮元叹道:



    “二百三十八、二百三十九……阮总制,这一次咱们算是把这里贼人一网打尽了吧?总制真是神机妙算啊,您才来广州做总督一年多,我看这粤北的贼人,是要被清剿干净了啊?”



    “是啊,我之前所得线报,也是大概这么多人,偶尔有一两个逃脱的却也无妨,已经无碍大局了。王军门,其实这粤北捕盗我看不难啊?粤北从来是多盗之地,绿营却一直无法彻底清剿干净,那是为什么呢?自然是这些人都躲在险要难寻之处,搜捕不及罢了。所以我花了些功夫,把这里山形地势都调查了一遍,若说这里最有可能暗藏贼盗,却不被官府发现的地方,也就是这姑婆山了。对症下药,所以才能药到病除嘛?当年我在浙江,三个月就把陆上土盗清理了个干净,这样说来,我这是退步了啊?”阮元看着这些被抓捕归案的盗匪,却是一如既往的从容。当然,粤北土盗之所以花了阮元一年时间,也是因为粤北素来是贫瘠之地,从盗之人更多,阮元之前又没到过广东,对广东地势有些陌生,可即便如此,这样的清剿速度,也足以让王兆梦等人惊叹了。



    “哈哈,话说回来,再过些时日,总制这姑婆山清剿之事也就该传出去了,到时候,这广东无论土盗水贼,我看都要留个心眼了,再跟总制对着干,那只有死路一条啊?您说对不对呢?”王兆梦眼看大局已定,也对阮元陪笑道。



    “王军门,我所担忧之事,可并非只有眼前这些贼盗啊?”阮元却又向王兆梦说道:“这次我点兵之时,便即发现了一个问题,贼人之所以能够长年盘踞姑婆山内,也和绿营不善入山作战有关啊?我之前问过这几营总兵副将,里面兵士竟然大半不习入山作战之法,我最初点兵的时候,都说登山困难,还是我增加了一倍赏钱,这才有人自告奋勇,来打先锋。就连进军道路,也是我看过这里地图之后,一点点摸索出来的。王军门,广东海防关要在虎门,陆上就是这粤北群山,若是兵士都不善登山,以后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只怕会比今日更麻烦啊?”



    “阮总制,这……这何必呢?姑婆山里的贼人,不是经过咱们这一仗,都被抓回来了吗?”王兆梦似乎不愿意再去增加登山兵士。



    “王军门,我做这两广总督,不能只谋一时,也要有长远的考量啊?”阮元却看得比其他人更加长久,道:“这一次咱们之所以能够成功剿匪,是因为他们不成气候,加上我花了一年功夫,弄清了这边地理环境,又在正月出兵,如此天时地利,方能得获全功。可以后呢?若是以后的督抚不识地势,不对这里重点加以防范,却又如何?到时候若是不再限于几百匪盗,而是大逆之人呢?能做的准备,咱们可不能少了啊?”



    王兆梦自也清楚阮元之言有理,便即依照阮元命令,在广东绿营特别选取敢于登山之人,组成了专门的登山作战部队。而阮元眼看粤北贼盗清剿干净,也放心的回到了广州,正好赶上自己五十六岁的生日。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就在阮元生日这一天,阮元不仅如同往常一样,拒绝一切外人送礼,更有甚者,阮元本人都不在督院之内。这一日,阮元只轻装简从,穿了便衣,亲自来到了珠江之中,海珠岛上的纯阳观,言及自己有要事相访,请观中住持李明彻前来相见。



    而让李明彻也意料不及的是,阮元刚刚见到自己,便向他郑重作揖拜过,郑重的对他说道:“这位就是纯阳观的李明彻李道长吧?我总督两广,已经有一年有余,竟是公务繁忙,不得见李道长一面,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了。我听这里的后学说,李道长不仅精通道法,而且天文地理,制图之法也都尽数熟知,是以今日前来,也是有一件要事,想要向道长请教啊?”



    李明彻见阮元不仅言辞谦敬,而且对于自己所长尽皆了解,一时也是又惊又喜,忙请了阮元入内,奉上茶点。阮元也不再客气,直接向李明彻问出严杰所言《寰天图说》一书来,请求观阅。李明彻更是惊喜不已,连忙让下面道士去了原书过来。阮元一边看着这部《寰天图说》,一边也连连点头称赞,道:



    “李道长,你这《寰天图说》,倒是解了我一大疑惑啊?三十年前,我初入翰林,当时在翰林院中便亲见蒋友仁所绘《坤舆全图》,当时那张图上,这天下四大洲尽数在列,却只有南海之南,爪哇之下的这一块大岛,竟是全然不载其名,后来我问过其他人,大多也只是说这里是蛮荒之地,便也罢了。你这图上倒是写了名字,叫……‘窝阿珈地亚’,看来我来广州为官一任,也能再长不少见识了。李道长,古有‘一字之师’,今日见道长此书,道长对我而言,可谓‘一词之师’了啊?”



    “这……阮制府,您这番话说来,贫道实是不敢当了。”李明彻眼看阮元如此盛赞自己,一时也有些惭愧,忙陪笑道:“其实贫道学问从来只是粗通,加上年轻的时候去过澳门,学过一些天文地理之道,闲来无事,聊以自慰,便作了这部书出来,如今回想,或许还有很多错漏在里面呢。贫道早就听闻阮制府精于学问,只是却不知制府对这西洋天算地理之道也有了解,如今看来,是绝不敢在制府面前班门弄斧的。制府若是喜欢这部书,贫道这便抄录一份,给制府送到府上,如何?”



    “李道长,你这部书嘛……我确实想要,可我想着,若是这样一部好书,只你我二人见得,那岂不可惜?所以我有个建议,我帮你刻版,刻版刊印之后,天下读书人都能见到这部书,那样你这一番心血,才是真正造福天下士子了啊?却不知我这个建议,道长愿不愿意接受呢?”不想阮元方一回答,竟然便有了刊刻图书之念,李明彻心中自然大喜,一时之间,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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