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部堂,这……在下知罪,只是……这霍格与罗布森夹带鸦片之数,竟然如此之多,这却是在下所万万不能预料的啊?”伍秉鉴听着阮元已将所掌握的证据一一告知了自己,自也清楚,仅就这些证据而言,自己徇隐的罪名也是无论如何逃不掉了。只得再次向阮元跪倒,争取最后的回护。



    “伍敦元,你起来吧,本部堂断案,从来不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臆断。只是你这徇隐之罪,即便以最轻而论……你这可是三品的蓝宝石顶子啊?你今日之状,却还如何能戴着这三品顶戴?!今日无论如何,你这三品顶子,就给我督院留下来吧!”说着,阮元也径自走上前来,一把掀掉了伍秉鉴冠服之上的蓝宝石顶珠。



    “部堂明察,在下……在下这就卸掉官服,以为后人之戒。”伍秉鉴自也清楚,自己的三品顶戴本是捐纳所得,如果这一次自己只是失去一件官服,那对于自己而言,已经算得上是最小的损失。是以对于阮元的决断,自己毫无怨言,只站到了一旁,缓缓摘去顶上已然空无一物的冬冠,再脱掉了身上的孔雀袍子。



    “阮元,你下属尽是贪官污吏,为了逼我招供画押,他们昨夜不住勒索于我。我的供词是他们严刑拷打之下被迫招认的,我不服!”不想这时,却是叶恒澍突然向阮元喝道。



    “叶恒澍,你这般伎俩,若是真的贪官污吏,或许会惧你三分,可在我这里,你物证便已足够定你重罪,我又何必非要强取你供词?你若不服,我也给你一个机会,你只管将辩解之语写下,我保证给你送到京城皇上面前,绝不对你再有半分干预。到时候我倒是想看看,皇上是会相信我的上奏,还是相信你的辩解?”阮元自然清楚,叶恒澍“贪官污吏”之语,不过是他清楚各府县确实多有贪吏,是以想着故意将水搅浑,冀求脱罪。可阮元从来立身甚正,对于督院吏员也一向严加约束,更兼此案物证已然确凿,却又如何能受叶恒澍恐吓?当即便将他驳了回去。



    “哈哈,哈哈哈哈!”不想即便到了如此山穷水尽之地,叶恒澍也依旧不愿屈服,而是向阮元疯狂笑道:“阮元,你以为你抓住了我,这广州的鸦片,就可以被你清理殆尽了吗?不可能!你是不是直到现在,也只是确认了韩庆和我是同谋,可韩庆为什么愿意帮我暗中偷运鸦片,你还不知道吧?你是不是每年,或者说每隔两三个月,就能收到一批韩庆清剿上来的鸦片?而直到昨天之前,你还以为他是个功臣吧?!我现在就告诉你这背后发生了什么!的确,韩庆在四五年前,还是个老实人,办事嘛,和你之前所想一样。可就在三年半之前,他认识了我,我给他随便说了个数,他当时就同意了!而且,为了一直获得你的信任,我跟他商量了一条妙计,那就是用大把真正的鸦片,来换你对韩庆的重用!你一定不会想到这一点,因为即便是我们这样暗中私售鸦片之人,也应该舍不得白拿那么多现货出来,纯粹只为了迷惑于你吧?可即便这样,我依然赚得盆满钵满,韩庆也一样!我跟他商量的是,我每运走一百斤鸦片,就让他抽七八斤出来,给你督院送去,就说是他在路上缴获的,用以报功。后来他也害怕,我就多给了他一点,一百斤给他十二斤,就这样,韩庆这三年赚的银子,也都够他用三辈子了!阮元,你不是自以为自己算术学得好吗?那你自己算算啊?韩庆给了你多少鸦片,从他眼皮子底下,又漏出去多少?你想想,这鸦片是多么痛快的赚钱致富之法啊?这样痛快的生意,你不让我做,难道你还能把所有干这一行的,都一个个抓起来吗?不可能!”



    “韩庆!这叶恒澍所言,可是……可是真的?”阮元听着叶恒澍之言,这时心中竟也是突然一震,回想着韩庆每次“报功”时给自己上缴的鸦片,如果韩庆每次偷漏出去的鸦片,都是“报功”数字的八到十二倍,那么三年来流入广州,乃至中原内地的鸦片,将是一个不可估量的数字。



    “阮部堂,我……他说的都是真的。”韩庆看着叶恒澍将自己与他先前密谋尽数曝光出来,一时也已是魂飞魄散,慌乱之下,只得想尽办法为自己脱罪,道:“可是……可是阮部堂,我……我没有办法啊?如果我不这样答应他们,我标下那些守备、千总、把总,他们也会这样做啊?现在绿营武官这些薪俸,够……够干什么的啊?我……我得了钱,大多数也没留下,都……都分给营兵了。我……我认罪,阮部堂,还求您从轻发落啊!”说着,韩庆也以头抢地,不住向阮元磕头求饶。



    “韩庆,你个无耻之徒,绿营的脸都被你丢尽了!”许松年也在一旁向韩庆怒斥道。



    “蓉俊,如今,此案真相已经大白,就……就将这一干案犯带回去吧。”看起来,阮元听到韩庆承认最后一部分事实,一时心中也难以置信,又向叶恒澍道:“叶恒澍,本部堂给你上书的时间,但你此案罪证确凿,鸦片俱在,你无可抵赖!此后,本部堂也会将你等犯事实情上奏,最后由皇上定夺。但如此罪证之下,我劝你还是不要再有那些痴心妄想了!”说着,左右衙役也便走上前来,将叶恒澍等人一个个按住,相继带回了牢房。



    “哈哈哈哈!”似乎直到这时,叶恒澍依然为阮元尚有一事不明,需要自己揭露,而感到兴奋不已。



    由于清剿鸦片实据充足,阮元很快就给叶恒澍一行拟定了罪刑,叶恒澍、史太、陈奂等人走私鸦片,已是重罪,只是当时私贩鸦片尚无死刑,是以阮元将三人均定为发遣新疆,充作苦役,伍秉鉴褫夺顶戴,暂留十三行以观后效。其余知情车夫,叶恒澍下属之人,各自处以徒刑、杖刑不等。韩庆家中财产尚需清查,以便最后量刑。眼看伍秉鉴、叶恒澍等人处分已经议定,只等道光最后批准,阮元便也暂时交卸了两广总督之职,准备北上入京面圣。与此同时,许松年也得到了新的调令,准备上任福建水师提督,倒是得到了心仪的水师职位。这一日二人便同时与阮家诸人告别,出了广州,阮元和许松年便要分道扬镳。



    “夫子,路上小心,也别忘了给常生他们带的东西。”看着一件大事尘埃落定,孔璐华却也比之前轻松了不少,这日也亲自到了督院门前,准备送别阮元。



    “孔夫人,您就别担心了,照我说啊,伯元这次去京城,凭着这惩办毒贩之功,也多半能够再晋一级了。说不定等他回来……说不定伯元也不用回来了,要是做了宰相,入京为官也不是不可能啊?到时候,我可得叫您一声宰相夫人啦!”许松年也在一旁对孔璐华笑道。



    “许军门,宰相之事,却也不能强求,还是……还是身体要紧啊。”孔璐华经过阮安故去之痛,这时对于功名利禄却反而看淡了不少。



    “唉,孔夫人这些日子也辛苦了,您还是好生将养吧,毕竟就算伯元做了宰相,您也得有这个身子享福不是?”说罢,许松年也对杨吉笑道:“杨兄弟,这半年也难为你了,你说咱们这好容易重逢,本来还想着多喝几杯,可是谁知道你们家遇到这样的事呢?我来广州一年,也就是前几日跟你喝了一次,你比我老得快啊,这次倒是我多赢你一杯了。真想着以后还有再见你的一天啊,到时候,咱们还是一样,不醉不休!”



    “好啊,老许,有你这个朋友,咱们能齐心协力办这么多事,这……不就是天意让咱俩做朋友吗?你也放心,既然天意这般眷顾我两个,那以后说不定哪一日,伯元和你就又在一个地方做官了呢?到时候,无论在哪,我都请你喝那边最好的美酒!”杨吉也对许松年笑道,二人这时却也不约而同的回忆起嘉庆二年,阮元和杨吉,许松年和李长庚,两路人在梁湖镇初遇,那时二人还一度引起误会,甚至大打出手。不想二十五年过去,二人一同平海盗、清鸦片,反倒成了难得的战友。回想至此,一时间二人也不禁相视而笑。



    “好啦,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们这就走了,夫人,老杨,你们保重啊!”眼看离别之时已至,许松年也自觉再无遗憾,便即与阮元一同告别了阮家诸人。而孔璐华看着二人离别的背影,回想许松年方才言语,竟也产生了新的想法:



    “或许,夫子真的可以做一个好宰相呢……”



    遗憾的是,许松年人生的最后几年,却意外出现了许多不快。焦循在京所识旧友孙尔准经多年历练,在三年后成功出任闽浙总督,可许松年却与孙尔准陷入不和,许松年一度在台湾平定械斗,却被孙尔准认定治军轻纵,终致许松年罢官归家。所幸许松年尚有云骑尉世职,便即安居终老,离开广州五年之后,许松年在家中去世,终年六十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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