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时的京师内外,也同样正在经历雨灾的困境。



    “皇上,今年直隶大雨,一连数月不绝,眼看至少四成以上的田地,都有绝收的可能。臣自保定北上,更是亲见沿途流民渐多,若是皇上不能及早定夺,只恐直隶之地,将有饿殍遍野之虞!”这时,蒋攸铦已经改任直隶总督,正在向道光汇报直隶灾情:“所以臣想请皇上定下救灾之策,第一,准许直隶流民北上出关,前往盛京就食。第二,臣听闻盛京今年尚属风调雨顺,多有余粮,可从天津雇募海船,前往盛京运粮,解直隶倒悬之困。第三,如今饥民日众,直隶粮仓存粮有限,臣担心不足以解救民困,但京城各处官仓尚有足够存粮,请皇上下旨开仓煮粥放赈,许百姓入京就食,若是此三条不能行,臣担心今年灾情,将会不可遏止!”



    “蒋攸铦,你方才所说,可都是你亲眼所见?”听着蒋攸铦的上奏,道光一时也颇为犹豫。



    “回皇上,这些都是臣所亲见,皇上若是不信,也可以去问直隶其他守令,臣相信他们所言,与臣之言应是一般无二。若是皇上担心京城开场施粥,会有奸民从中谋乱,臣愿意亲自主持京城开仓施赈之事。”蒋攸铦也向道光答道。



    “不必了,朕清楚了,江南各省督抚上疏,也是这样说的。”道光还是及时做出了决定,道:“你方才所言三事,朕会让军机处尽快拟定上谕,即日起准备开仓之事!至于京城放赈,朕就让英和去吧,保定那边饥民应该也不会少,你还是坐镇保定,与朕内外相应,这样也更稳妥一些。”



    “臣谢皇上开恩!”蒋攸铦当即向道光回拜道。



    很快,江南、山东、直隶各省请求赈灾、蠲免钱粮的上疏,被道光一一批准,各省也相继开始放赈。



    而这一年的江苏巡抚治所苏州,也同样是雨情最为严重的灾区。这一日,巡抚韩文绮同样召集藩臬两道,开始商议对策。



    “我听说,最近苏州饥民甚众,而且,难保里面没有趁此机会,想要为乱的奸民啊?”韩文绮自然也得到道光通知,准许他开仓放粮,但即便如此,韩文绮却仍有不决之事:“那这开仓的事,你们觉得如何是好呢?一旦控制不住,引得奸民生事,寻常饥民无知,又会被奸民所诱,那时候咱们这开仓,反倒是后患无穷啊?”



    “韩中丞,下官认为,今年开仓之事,已是刻不容缓!”这时,一旁的江苏按察使当即反驳道,这名按察使不是别人,正是上一年方才由杭嘉湖道改任淮海道,年初又迁为按察使的林则徐。林则徐当即向韩文绮解释道:“下官以为,即便苏州之地,仍有中丞所言奸民,此等之辈不过千百分之一二,本是不成气候的。若是我们放赈之时,秩序井然,施赈得法,再派人小心监视,他们绝不会闹出乱子!下官今日特向韩中丞请命,苏州放赈之事,请韩中丞就交给下官负责,下官定当有序放赈,不使奸民得逞,若有差错,也只下官一人受责便是,与中丞无干!”



    “韩中丞,我看林臬台所言有理,还有,若是咱们粮食充足,百姓皆得受赈,那么下官认为,即便真的有一二奸民想要从中为乱,百姓也是看得清楚的。”这时阮元的学生,先前一度弹劾刘凤诰的陆言,也已经升为江苏布政使,这时便向韩文绮建议道:“下官建议,咱们可以和安徽一样,向湖北购入一部分米粮用以放赈,此外,咱们可以临时发给商人凭票,让得到票证的商人贩运粮米,以解存粮不足之困。林臬台办事才能,我想咱们也是应该放心的,就让他去主持放赈事宜吧。”



    “这样的话……那就依你二人所言吧。”韩文绮也终于同意了开仓放赈之事。



    就这样,在道光的及时决策,蒋攸铦、陶澍、林则徐等人的积极施赈救灾之下,道光三年受灾最为严重的直隶和江南地区,渐渐开始了了有序施赈。虽然这一年大多田地绝收减产,饥民众多,可是受灾最严重的一部分百姓也得到了及时救助,所以道光三年虽有重灾,却无民变。而经此一事,陶澍和林则徐的施政才能,也逐渐被道光所重视,不知不觉之中,两个人开始得到了更多机会。



    然而,这场后世命名为“癸未大水”的中国东南部特大雨灾,所给东南各省带来的灾祸,尚不仅限于道光三年这一年。



    道光三年,仅就督抚之任而言,几乎已经达到了清王朝的全盛之时,这年总督,直隶有蒋攸铦,两江有孙玉庭,陕甘有那彦成,四川有陈若霖,闽浙为赵慎畛,湖广为李鸿宾,两广则是阮元,河漕尚有魏元煜、黎世序、严烺三人,除云贵总督明山声名稍欠之外,俱是一时名臣。巡抚之中,安徽陶澍、山东程含章、河南程祖洛、陕西卢坤、福建孙尔准、浙江帅承瀛、湖南左辅,广东陈中孚,亦颇有声名于世。仅就督抚组成而言,即便是康雍乾时代,也很少有这般名臣云集的年份。但这样一个能臣济济的督抚组合,却并未给清王朝带来新的盛世,相反,道光三年却因为一场巨大水灾,成为了清王朝经济衰落的拐点。



    道光三年的这场雨灾,席卷了北自直隶,南至浙江的数千里广袤土地,自该年二月至七月,各省均是大雨不止,即便年末雨量减少,许多江南田地,却也依然被积水浸泡,无法重新开始耕种,直到次年,水势方才减缓。这样一来,江南经济一时遭遇重创,不仅是粮米产量大幅下降,棉田同样全无收成,进而导致棉纺织业陷入停滞。糟糕的水情也让商品流通大幅下降,百姓无力购买商品,进而导致了商业衰退。以彼时上海县记载而言,道光二三年均有水灾,可道光二年的水灾,各种方志均是一笔带过,道光三年的这场大水,却有着浓墨重彩的描写,可见这一年水灾何其严重。而由于水灾的影响,许多田地在不久之后也出现了土壤肥力流失,田亩减产的现象。一说上海等地稻田多有亩产可至三石之地,然而大水过后,亩产竟在数年内跌到两石,土地价格都出现了下降,江南本是清王朝经济根本之地,经过这样一场重灾,清王朝的收入情况也每况愈下。



    “至道光癸未大水,元气顿耗,商利减而农利从之,于是民渐自富而之贫。”后世文人冯桂芬便是如此议论。



    而这场后世考证,实因十九世纪全球剧烈降温引起的特大水灾,以及后世的经济衰耗,也给这个时代带来了一个充满凄凉之情的称谓:



    道光萧条。



    阮元经过将近半年的阅兵,也在十月份回到了广州,听闻江南大水,甚至扬州也遭受了重灾,阮元一时也是叹息不已。好在扬州又传来了好消息,陈文述在扬州积极参与赈灾,总是维持了扬州百姓的有序生活,阮元方才有了一丝欣慰之情。想着家乡有灾,不能不施以援手,阮元也从廉俸中捐出六百两银子,托人送回扬州,交给陈文述以为赈灾之用。



    此后一连数日,阮元回想着扬州之事,也一直忧心忡忡,难以安眠。这日正是月圆之夜,原本阮元和孔璐华已经就寝,但朦胧之间,孔璐华却依稀发现阮元已经不在身旁,走到门外一看,方才发现阮元又和之前一样,在天井中对月沉思。



    “夫子,你……这都回来快半个月了,扬州的水灾,还没有消息吗?”孔璐华不禁披了外衣,走到天井之中向阮元安慰道。



    “这倒不是,云伯已经给我来信了,说是有些田地水都退了,来年可以复耕,扬州赈灾也都井然有序,没生什么乱子。就是……还有些田地,积水一时不能尽退,不知来年可否复耕。但若是来年没这么大的雨,倒是也可以缓过来。其实我今日所想,原是另一件事。”听阮元言语,似乎扬州局面已经有所好转,但阮元却是仍有忧心之事。



    “那……夫子还在想什么啊?”孔璐华不禁好奇道。



    “其实是去年在京城之时,我和学生们说起的一些事。”阮元也向她解释道:“当时我们说起国朝如今难解之事,想着国朝惩先前历朝之弊,将前朝常见的问题解决了大半,原本如今应该是年轻时候一般的盛世,可昔日全盛之景,却好似回不来了,京中直省,也各有新的积弊。当时我也劝他们,说正是前朝之弊,今日不见,这些前朝或许还没来得及重视的问题,在我们这个时代就显得更明显了,之后……是我们去想新办法的时候了。可如今这一场大水下来,我担心这陋规浮收之弊,只会更严重啊?各省为了救灾消耗了不少钱粮,哪里还能贴补吏员不足?吏员收取陋规,可能会……再难禁止了啊?”



    “夫子,你们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听说之前也有八折收纳这种建议,可是皇上也没听啊?”孔璐华看着阮元面色凝重,也只得如此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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