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半年兴建,学海堂也已经出具规模,道光四年夏秋之际,学海堂几处正堂均已修建完毕,只剩下部分学舍、藏书之处还在继续营修。阮元这一日也来到新建成的学海堂正堂之内,与各人讨论学海堂创办事宜。



    “这次咱们学海堂的藏书阁,你等无需再有顾虑,我自会捐出部分廉俸,帮你们修的更大一些。”阮元也向一旁的吴兰修、林伯桐等人说道:“我在杭州、淮安的时候,修建过灵隐书藏和焦山书藏,也为他们拟定了藏书章程。过些时候,我按照当时的章程,也帮学海堂拟定一份。学生不读书,便不足以知经史掌故,更不可能言而有据,所以这藏书之事,最为根本,你等以后也要小心看护才是。”



    “我等知道了。”吴兰修也向阮元拜道:“只是总制,我等经费之事,却不知总制可有着落了啊?”



    “我已定下两处经费来源,对于维持学海堂开支运转而言,应当是足够了。至于日后你等是否想着更进一步……也罢,一时间你们也不需要想那么多。”阮元也向吴林等人说明道:“我先为你等备下两处经费,第一部分是番禺县八塘海心沙担二十三顷田地,及镇涌海心沙担二顷三十亩田地,这部分田地一年的田租有五百六十两,都留给学海堂作为维持开支之用。第二部分,我之前为了补贴学海堂工食,已出捐三百两,如今我再捐三千七百两,给你们凑够四千两银子,这四千两我们交给文澜书院,他们和商人有些联系,每年能收取些利息,咱们就把这利息也算进学海堂的账上,这样每年学海堂少说也有七八百两银子的收入,维持书院房舍、补贴工役,我看是足够了。还有,咱们也把文澜书院那边的膏火银之制留下来,学海堂每年考课四次,每次考评出来的优等学生,都发给膏火银一两。这样咱们的学生,也自然会积极进学,以有所成了。”



    “总制创立书院恩德,我等难以为报啊!”吴兰修、林伯桐等人听着阮元商定经费一事,自知学海堂如果每年真的可以有少说八百两银子的岁入,自然可以维持有效运转,当即向阮元拜谢道。而林伯桐欣喜之余,却也考虑起学海堂授课之制来,向阮元问道:“阮总制,在下听闻总制在杭州创立诂经精舍之时,曾有分授课业之制,学生无论经史诗赋,能成一事者皆可肄业,甚至……在下听闻总制亦不禁天算、地理之学,那么我们学海堂日后课程设置,可也是这样的办法?”



    “我确是这样想的,但是……”阮元沉思半晌,却也向各人说道:“只是如今广州,成名大儒并不多,我们在诂经精舍这样兴学,是因为当时渊如先生不仅精通经术,而且舆地、律法之事亦皆娴熟,我们当时还有王兰泉王老先生,他不仅兼通汉宋,而且长年为官,也能讲一些做官治世的办法。如今在广州,实不相瞒,我认为……你们还没有那样的水平。但也没关系,你等可以互补,我如今却是想着,学海堂可以在就学之人、讲学之人中进行择选,选出一些德才兼备,学问令人信服之人,作为‘学长’。尽管你等学长,或许还不是如今首屈一指的大儒,但几个学长相互切磋商讨,共同讲学,却也可以补学长才识之不足。”



    “所以我的想法是,石华、月亭、毓修、铁生,我从来认为,你们才学为学海堂诸生之首,待学海堂落成之时,我便将学长之制告知诸生,先立你等为学长。学海堂有了学长之后,下一代学长的遴选、补录,就由你们来负责,你们一人不在学海堂,就需要再补一人,这样学海堂总是同时有好几个学长操办学校事务,就不会担心学生们群龙无首了。治学内容,我想着暂定经史诗赋这几项,学生当然也不能兼通这些,那就让他们专治一项,以后就叫专课。学生择专课学习,学长则根据自己所长,分别教授不同课业,学生专课有所成,则准予肄业,学生若是确实才行出众,又赶上学长出缺,也可以补为学长。当然,若有大儒贤达愿意主讲学海堂,经过你等原本学长的推举,也可以让他们来做学长,如何?”



    吴兰修字石华,林伯桐号月亭,这时阮元面前之人尚有二人,一是阮元幕僚,学海堂学生曾钊,字毓修,另一人是广州八旗出身,慕名前来学海堂学习的徐荣,字铁生,四人学识均为阮元所肯定,是以阮元已经暂拟四人先做学长。但想着之后的学科构建,阮元却有些犹豫,沉吟半晌,只得向四人说道:“但是这算学、天文、地理、小学之事,我想着……就暂不列专课了。其实不瞒你等,我在诂经精舍的时候,虽然对此等学问亦有规划,可实践下来,愿意学天算地理之事的学生,比愿意学经史的少很多。能够主讲这些内容的人,当时也是寥寥无几,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人可以讲课了。以天文数算作为专课,很容易中断,所以我不想再立其他专课。但即便如此,这天算、舆地、粤府经济之事,你们也可以择期同那些愿意学习的学生讲论一二。我知道石华精于算学,月亭舆地之才,编修《广东通志》的时候我便知晓,毓修在我幕中,颇知经济之事,铁生或许还想着去京城考进士呢。若是你们这些学问都不能传下去,那岂不可惜?只是无需再设定制了。”



    “既然如此,天算舆地之事,我等日后随时讲论便是。”吴兰修也向阮元道:“还有一事,我等希望总制示下,既然咱们有了书院,那依照如今书院之例,便应该设立山长,这学海堂首任山长,总制却以为聘立何人,最为合适?再过几个月,这学海堂也该正式落成了,到时候,也需要一位山长主持大局,统筹书院事务才是啊?”



    “吴兄,其实……总制大人对山长之事,一直是有些不满意的。”这时却是徐荣向吴兰修等人说道,他是广州汉军旗出身,是以一直有志于科举,但他也清楚阮元设办书院之事,便即言道:“总制大人认为,咱们这学海堂兴立,其目的乃是推崇实学,学有用之事,不应该沉溺于八股对偶之中,所以学海堂设立专课,却并无八股。但如今各书院山长,其实都是朝廷道府熟识之人,一般各个书院被聘为山长的前辈,也往往只是精于八股应制,反而对经史文赋,其实未必在行。总制也考虑了几个人,想着请他们来做山长,却又担心日后山长还是会变成只知八股的虚言之辈,所以……”



    “好了,山长的事,我会继续想办法。但咱们开办这学海堂,目的在于培养实学之人,这样你们以后无论继续治经,还是出外做官入幕,总是有经史作为根抵。这八股之事,若是学生愿意学,可以去别的书院,要是咱们也教八股应制的事,那过两天啊,也就没有几个学生还会在意经史文赋去了。这一节你们却要清楚,只有咱们学海堂不汲汲于名利,方能不为名利所惑,也才能够教出真正有学问的读书人啊。”阮元担心各人碍于定例,竟而让学海堂重新走上一般书院的老路,便即向各人解释道。



    不过山长设立之事,这一日阮元却也没做出决定。



    而这时的广州,也在入秋之际迎来了别离之事,广州将军府中,孟夫人因为染病之故,身体已然每况愈下,眼看孟夫人渐渐病危,孟住也到督院请了孔璐华前来照顾孟夫人。孔璐华看着孟夫人神情黯淡,药石渐渐无效,也不觉垂下泪来。



    “好妹妹,你也……也别哭了。我……我比你大许多,这都过了六十了,人生一世,也是到岁数了啊?”孟夫人眼看孔璐华伤心之状,也便安慰她道:“只是,我这做姐姐的,却有一件事总觉得对不起你。我……你说我和安儿这孩子,难道真的是没有缘分吗?她前世做我的女儿,那么早就走了,这一世我好容易认回了她做义女,那才不到一年啊?我……或许这是我的错吧?”



    “姐姐,安儿之事,总是天数,姐姐无需自责的。”孔璐华自然也没有因为阮安之事抱怨孟夫人。



    “唉,或许我这一世,就是没这个命吧?”孟夫人也不觉感叹道:“好妹妹,你知道吗,安儿她……其实我知道现在安儿怎么样,她已经……已经位列仙班,成了天上仙子啦!你知道我为什么能见到安儿吗?因为前几日安儿给我托梦了,安儿说,她本就是天上仙女,因为在人界两世行善,天上的玉皇大帝、王母娘娘,都觉得安儿还不错,就还让她做仙女。因为这几日啊,我在人世的日子,也快到了,所以安儿提前过来见我,说我这辈子,总是行善积德,没干什么坏事,所以虽然我读书作文之事一窍不通,却还是可以去天界与她团聚的。所以好妹妹,我命数虽尽,却高兴着呢,你也不用为我伤心了。而且你说,既然我都能去天界,那你以后,自然也不用愁了啊?”至于天界之言往往出自民间神话,转世之言却出自藏传佛教这些,孟夫人却也无力再去分辨,只把自己做的梦当成了真实之事,向孔璐华不住诉说。



    孔璐华自然也清楚,所谓天界、转世云云从来难以确信,自己也只是浅浅一笑,并未当真。但想着孟夫人可能真的已经不久于世,也只好安慰她道:“姐姐,既然……既然安儿都这样说了,那我……我也送姐姐好走。只是我自忖平日并无功德,家里也不相信这释老之言,或许日后这天界,真的与我便无缘了,倒是要让姐姐担心了。”



    “好妹妹,这没什么的,老天爷都看着你呢。”孟夫人却对孔璐华称赞道:“你家里的事,我是知道的,阮大人他四海为官,做了无数好事,天下间不知多少百姓和读书人,都受过阮大人恩惠,这背后,你也支持了他不少啊?你不是也跟我说起过,你在扬州还帮人养过蚕吗?别的不说,就凭这一件事,你的功德应该在我之上啊?好妹妹,你放心,老天爷看得是你现世做了什么,至于你信不信这些,他老人家不会在意的。只是……也罢,不都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吗?你比我小这许多,就好好在人间享福,别干坏事,到了那一天,自然有人来接你的。我和安儿在天上,无非也就是等两三个月嘛?”



    “姐姐,这……那妹妹就借姐姐吉言了。姐姐也好生安养才是,就算真的有登仙之事,你也不能着急啊?”孔璐华清楚孟夫人心性,便顺着她的思路,继续向她笑道。



    “嗯,我知道,妹妹,人间的日子,你也要保重啊。”



    数日之后,孟夫人便即过世。而与此同时,孟住却也接到了北归京城的调令。处理完孟夫人的丧事之后,孟住便即备了车马准备北上。阮元和孔璐华念着他做了五年广州将军,一直和督院配合无间,便也一并前往城北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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