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道光七年,阮元在度过了自己的六十四岁生日之后,也开始频繁召见盐政官员,开始了对云南盐务的新一轮整治。这一日,云南省城之中的盐法道下属十余名吏员,被阮元一同叫到了督院之内。与阮元一并坐镇督院询问这些吏员的,还有云南巡抚伊里布,云南布政使王楚堂,云南按察使杨国桢、云南盐法道道员林绍龙四人,看来这次问讯事关重大。



    “高崠云,你是这些吏员之首,你们几个还有……田九如、李照、沈淦、何融,我记得没错吧?”阮元端详了这些吏员半晌,便即向各人问道,眼看各人默不作声,多半是承认了阮元所言身份。阮元便即续道:“那就由高崠云你来说吧,你们这些吏员,在云南盐法道负责办理盐政,少的有五六年,多的像你,我看都有十一年了。你们办理盐政之时,可有虚报盐税、假公济私,致使账目不清,从中取利之事?若是有,你们现在招认,本部堂可以从轻发落你等,若是你等所言与我所知情况不符,那也休怪我无情了,你且说清楚吧。”



    “阮部堂,这……小人和这几个弟兄,一向都是勤勤恳恳,认真办理盐政之人啊?您所言这徇私舞弊之举,我们……我们没做过啊?”高崠云看着阮元凝重之状,虽是有些犹豫,却还是否认了阮元所问。



    “事到如今,你还想欺瞒于我吗?”不想阮元听了高崠云辩解之言,当即大怒,向下面一众吏员斥道:“我来云南做总督,已经有五个月了,你们这些伎俩,难道我还看不清楚吗?你等侵贪盐政公帑,办法无非是这几种,一是虚报开销,二是滥增耗项,三是混淆账目,你们用这些办法把盐政的账做得看似天衣无缝,实际上早就把银子私吞作为己有了!”说着,阮元也取了两册账簿在手,向各人问道:“你们来给我解释一下,这前年四月,你们五个人去盐井视察,然后一个人报一百二十两开销,你们这一路要做什么,居然从官府账上取了这么多银子?元兴井去年定额盐税有五千两,你们写只收上来三千七百两,可我让元兴井那边出具了他们的征税单子,上面写的是缴税全足,而且,元兴井去年还有两千两的盈余呢!还有,这一模一样的一笔押运云龙井盐税的工银,你们居然在同一年的账簿上前后写了三次,结尾的六钱七分都一字不差,你们是不是以为,我们督抚藩臬,平日真的就不会详细查账啊?所以你们到底这些年里,从盐政上侵吞了多少银子?!”



    “部……部堂大人,小的……小的该死啊!这……这都是之前吏员传下来的办法,说是……说是从来没被看破过,所以小的们才……才学了下来,部堂大人,求您饶了小的们吧!”高崠云听着阮元将他作伪之法一一拆穿,当即魂飞魄散,只得不住向阮元哭求道,下面几个吏员也相继摘去官帽,向阮元叩首求饶。



    “哼哼,是啊,你们这些账做得确实很仔细,要是我们不能详加比对,再去问过那些盐井,那肯定会被你们瞒过去了。”阮元看着这时方才认罪的一众吏员,也向他们冷笑道:“但你们怎么刚才就没想想,本部堂来做这云贵总督五个月了,这你们应该清楚啊,我花五个月时间将你们这五六年的账目一一清查,再详细询问各处盐井,这有什么做不到的呢?你们想让我饶了你们,可是我方才已经给过你们机会了,你们自己放弃了这个机会,如今还想后悔吗?!”说着,督院之侧的十几名卫兵已经走上前来,两个按住一个,将这些吏员押了下去。



    “阮部堂明察,阮部堂明察啊!”那盐法道林绍龙眼看高崠云等人已经在一片哭号之中,被阮元押赴监狱,也向阮元陪笑道:“这……这难怪下官看着每年盐税,都比定额要少十几万,原来都是这些奸吏所为啊?下官……下官也是一时失察,还请阮部堂降罪啊?”



    “林道台,你确实有失察之过,而且,你刚才的话也只说对了一半。”看来,阮元对这个盐法道道员同样不想再留情面:“若是说你只是失察于这些贪吏,其实盐务上不会每年亏欠这许多的。你真正的问题在于,如今盐井已是衰旺不齐,而你却依然在沿用几十年前的旧有章程征收盐税,这样下来,就算你下属吏员个个清廉如水,这盐税你还是收不上来!我给你举几个例子吧,安宁、云龙、抱母这些盐井,如今产量不到原有一半,根本就不可能按旧章完税,元兴、永济这些井,产盐已经倍于数十年前,可是他们多余的盐税你又不管不顾,最后都进了这些贪吏囊中!你当这个盐法道快四年了,你对云南盐务这些问题,所知尚不如我一个刚来了半年的老头子,你说,你这番失察之过,我该如何处置呢?”



    “阮部堂,这……求部堂网开一面啊?下官……下官可没有……没有收这些贪吏一分钱啊?”林绍龙清楚阮元所言是实,如此自己已经难逃罪责,也只好向阮元求饶道。



    “你起来吧,你失察之过,我不敢欺瞒,只能对皇上言明实情,既然你说你没有从盐务中取利,我也没有实据,不能直接查抄你,但若是皇上想要查抄你家产,我也保不了你。剩下的,你自求多福吧。”阮元也对一旁剩下的两名卫兵道:“将他带回盐法道署,好生看管!”



    如此一来,林绍龙即便有所贪墨,想要转移财产却也不能了。眼看阮元并未严惩自己,只是言明请道光处断,林绍龙知道,这已经是阮元对他最大的宽容,当即无言,也只好跟着兵士一同归去了。



    “阮部堂,您这真是雷厉风行,不过片刻之间,这盐政的问题,就都被您解决了啊?”一旁的伊里布眼看阮元拘押贪吏,严斥林绍龙,也当即向阮元称赞道:“如此说来,咱们把这些下面的贪吏都除了,然后再将那几个盈余的盐井重新课税,这滇盐长年的弊病,就都要解决了啊?”



    “伊中丞,我之前半年,只是不动声色,却不是什么都没做啊?”阮元也向伊里布笑道:“正是因为我已经将云南盐井调查清楚,将盐法道这些账目细细比对过了,今日我才敢出手,一举拿下这些奸吏啊?还有,伊中丞说只要做两件事就能清除盐政之弊,那肯定不够啊?照我说,这云南盐井的情况,咱们都要重新清查一遍,旧有的定额盐税,我们一律不用,只根据各处盐井产出的情况,把定额盐税重新分配一遍。最近这些年新开的子井,也要重新清点一遍,还没有缴纳盐税的,一律补缴!另外,各地盐井的销售区域,也要详细划分才是,比如这石膏盐井,距离这处盐井最近的几个县,居然用的都不是石膏井的盐,这不是浪费运盐开销吗?”



    “阮总制,这石膏盐井的情况下官清楚,之所以销售石膏井盐的县都比较远,是因为那附近有一处……”一旁的按察使杨国桢忽然补充道。



    “杨臬台,我知道,那是一处名叫猛野盐井的私盐,是吧?”阮元也向杨国桢道:“虽说我对私盐之事,并不想再行严禁,总是不能让盐价过于高昂嘛?可这猛野盐井……没办法啊,那处盐井我遣人查探过,本来并非兴盛盐井,所以朝廷才没有开新井。如今只是有些趋利之人,唯求朝夕之利,竟而滥行开采,长远来看,其实不利啊。正好,这件事还真就只能杨臬台去办,你能不能帮我去一趟猛野盐井,将那里私自产盐之地,尽数封禁,之后,便由石膏井补足呢?这样私盐一断,百姓自然会更多购买官盐,石膏井能够到更近的地方销售,也能省下不少成本费用不是?”



    阮元之所以这样重用杨国桢,乃是因为杨国桢正是这时西北战场之上的老将杨遇春之子。他虽为文官,却素来清楚父亲用兵之法,而查封私盐,难免要动用绿营。是以杨国桢也向阮元问道:“这……既是总制信任下官,下官去办便是。只是……查封私盐从来困难,尤其是当地不少百姓,如今买猛野的盐已经习惯了,突然查封盐井,下官担心百姓不安啊?”



    “杨臬台,百姓担心的,是猛野盐井一旦被封,盐价会有所上涨。那么如果石膏井代替猛野井,而盐价依然保持如今市价,百姓还会有所不安吗?既然如此,剩下的问题,就是如果要求石膏井保持如今市价,向猛野井所在那几个县售盐,会不会有所亏损了。但我查过石膏井如今账目,他们一来产盐尚属充足,足以向新区贩盐,二来如今有三个销售石膏井盐的县,其实距离永济井更近。所以如果我们把那三个县划给永济井销盐,省下这笔运费,再加上新区贩盐的收益,以如今市价而计,总账目也是盈利的啊?那么你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看起来,阮元对于私盐被查封之后的情况,也早就做好了推演。



    “既然总制已经有了办法,那下官便着手去办了。”杨国桢眼看阮元计议已定,便也同意了阮元查封私盐的要求。



    就这样,经过将近半年的筹备,道光七年春夏之交,阮元多管齐下,彻查盐务。先是严查盐务官吏,罢免大批贪渎吏员,紧接着根据实际产盐情况,对盐税进行调补,将新开子井纳入缴税盐井之中。同时调整销路,打击私盐。很快,云南盐政便即焕然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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